“考完了就把准考证交给我，我在进考场大门口等你们。”
“是刚刚我们进的那个门吗？贺老师。”作为班长，章自诩自然要带头替同学们问详细。
“对！记得大家互相传达下。不要忘了。”说完就从背包里拿出一摞封胶的准考证，是用一根黄色的橡皮筋捆着的。受老师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来。要发到每个人的手上，一定不能够代拿，知道吗？”
章自诩从贺老师手里接过另外一半准考证。第一张就是自己的，她把自己的准考证顺到了最底层。
“刘心。马克泽。刘拂。赵冮……”到念赵冮的时候，贺老师条件反射：“赵冮。不是赵江。”
“不好意思哈，赵江。哦哦哦，赵冮。”
章自诩没有不好意思。大家都习惯了称这个正准备伸手拿准考证的男生。不特别高也不特别矮，中等身材。鞋子很干净，不知是不是新买的。我想应该不是吧，因为他的课桌也总是班里最整洁的：码成一堆的书，只会有一个书角（物理老师把它作为现成垂直器的典范）。他今天穿的是深绿色条纹短袖衬衣，很显眼，在人群中。
“没关系。”他不苟言笑的样子总和那张娃娃脸不符。
“都收到了准考证嘛？大家进考场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配合老师，知道吗？”
贺老师也快速纷发完了手里只剩六七张的准考证。
“听见没有？”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早。放回兜里后，他又重复确定了一下章自诩的准考证发放状况。
“你那里的都领到了嘛？我手里没你的，你的是在你那边吗？”
“恩。是的。在手里呢。”章自诩边回答边扬起了装在透明笔袋里的准考证。
贺老师点点头又接着把视线转向大家。他还是不放心，怕同学们出什么纰漏，中途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笔都是0.5的签字笔嘛？还缺的，在我这里领。还有重中之重：在涂答题卡的时候，一定要涂满，涂顺滑。不然机器读不出来就没有分数哟。一定要慎重！”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架势。如果时间富裕的话，贺老师真不会错过这个替学生们再次演练实操一遍的好机会的。他总是这样“负责”！
“恩恩恩恩……”
围在贺老师身边的同学看见他用食指点戳着太阳穴，使劲想记起还有什么未提醒到的。脸色有点急躁了。焦急的是大多数其他班级里的同学都陆陆续续进考场了，但又觉得欣慰老师啰里啰嗦的样子。
“恩。我们都知道了。老贺！”说话的是经常和贺老师调皮的“乖学生”刘夷，胖嘟嘟的体型和他的嘴一样丰润。
“是啦。贺老师，再不进去，我们以后就跟着你喝稀饭了……我们小茉可是吃肉的哦。”里伱等着矜茉整理好需要用的文具准备一起上楼去。上次体检时，就已经看过考场了。她们在同一楼考试，走廊里的两个尾巴：一个南边、一个北边。
“哈哈哈……那我就说这么多了，现在要靠大家自己了哦。大家考试加油！平常心哦！我在大门口等你们。再最后一次强调：考完了立即到大门口集合，不许逗留！”他看见周围的学生流动地差不多了，但还是慢悠悠地从背包里取出自己的大高蓝水瓶。小饮了一口才接着说道：“快去吧！加油！平常心！等你们好消息。记得是在大门口哦。还有还有……答题卡哦！不准交白卷！也不准提前交卷！知道吗？在大门口等你们胜利的微笑哦。”
贺老师终于叽里呱啦“扯”完了？当然没有，这不符合他“苦口婆心”的特点啊。
“中途也不要上厕所！有感觉了，给我憋回去。”
多亏这最有分量的最后一句话，大家都笑着走进考场了。手里拿着统一购买的塑料透明笔袋：一支答题卡专用笔、两只0.5的签字笔、一把直尺、一个米菲橡皮擦、还有一张最最最重要的准考证。
“这怎么憋得回去？老师真是想得出来。”方蔓对贺老师的话也认真了。
“哈哈。老贺肯定可以。”
“咦~咦~咦~”
薛潋潋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方蔓，她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
“你见过？”真是“猥琐奸诈”的笑容，和她捉蚯蚓时一个样子。
“什么？！”
“哈哈哈，没什么。”
“有什么？”薛潋潋总是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管有没意义。
“没什么。我上去了哦。”到了人字形岔路口了，方蔓向左边的教学楼方向跺起了小碎步。
“嘿！考完了，记得给我说哦。”停在原地说完，才又一个人继续直走。过了2层安检，进了自己的考室——编号109。就在一楼正中央位置。
而章自诩的考室和童苫宓就不在一栋楼里，但顺路。所以她俩是一起往操场方向去的。其实她们还是心有芥蒂，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个别情绪影响童苫宓高考分数。
“自诩……加油哦。”
软绵绵的声音扩充在耳际，薛潋潋心里有点内疚，自己对童苫宓的情绪已经不能和以前一样温存了。她只好继续拿出最朴拙话来：“恩。小宓也是。要加油哦。考出最好的自己。”
“我会努力的。谢谢自诩还是这样喜欢我。”她前所未有的感谢掳掠空了所有的人来人往。
“我一直都很喜欢小宓的。我们是朋友嘛。”
“恩，我们还是……朋友。”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啊。”
章自诩也被自己脱口而出有些目生的话，讶异到了。但看到童苫宓眉梢带笑的样子，自己还是很夷愉的。
“好了。我们该走快点了。”
“那……中午……我……能和大家……一起……吃……饭吗？”支支吾吾的样子真像个小袋鼠。
“当然可以啊。我们都是一个寝室的呢。”话到一半的时候没有跟上脚上的步伐，“哦，对了。学校是按学号安排的餐座。不过倒也没多大关系，调换下位置就是了。”
“希望我们挨着。”
“我想会的。好了，我过那边去了。一定要好好加油，拼尽全力哦。”
“恩，自诩也要好好发挥，超常发挥！”
“走了哦。”
章自诩和童苫宓相互点头互勉后就“各奔东西”了。
如日方升！
第一道预备铃响彻了整个教室、整条走廊、整所学校。这个时刻的中国，都是安静的。
街上停靠了一排排黄绿色的“免接车”，是由计程车改装的。很长的一龙。考点学校占有的整条街都是“封存”好的大蒸笼，外面的家长老师“抓耳挠腮”闷声干着急，里面的学生“气定神闲”只求平常心。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艳阳高照，有风，不热。”
“还多亏前两天下了雨。”
“是的，你家里的宝贝是儿子还是女儿？”跟贺老师悄声搭话的阿姨想问点其他无关的，但不管怎么东拉西扯都会不自己地把重心放在高考上，“我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在里面。”
“哦？真的吗？”挂在贺老师耳畔的近视眼镜也惊奇地目无流视。
“恩。是的，双胞胎。”那位阿姨看见自己一身大红色的影子缩在斜上方的镜片上，“看你这么年轻，应该是哪个学生的哥哥吧。”
“恩。不是……那也差不多。我……是老师。”
“哦……那刚刚，真是不好意思了哦。老师。”阿姨有点不好意思了，脸角的皱纹都开出了一朵花。
“没事儿的。”贺老师毫不介意阿姨最先前的唐突，他觉得他自己就像是一个“父亲”，全班的学生都是他的宝贝。
“这么年轻就当班主任了，真是不简单啊。”
贺老师戴着眼镜更显文质彬彬，很有能力和机遇，大学一毕业就“上位”了。所以他最多也就比他的学生大四五岁。
“没有没有，碰巧而已。阿姨你肯定很辛苦哦，家里有两个高考生。”
“可不是嘛，我还特地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照顾她们兄妹俩的起居、营养。”说着说着阿姨的声音由平淡变得颤抖了，“她们兄妹俩天还没亮就起床了看书了。就是晚上也是复习到两三点，有时候不放心睡醒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俩实在坚持不住了，猛着给自己灌水吃干咖啡。心疼。都胖得不成样了。现在呢，我只求他们兄妹俩认真考试，不管好与不好，拿出最真实的状态就好了。”
“阿姨，放心。您的两个孩子一定能够考个让您满意让他们自己也满意的成绩的。”贺老师何曾不是和过来人，他很有体会。
“谢谢老师您的吉言。也祝您的学生都考个好成绩。”阿姨辈的中年妇女总是对老师格外尊敬，无论年纪。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我也是相信只要努力就有回报的。”
“阿姨，等他们兄妹俩都考上了好大学之后，你负担就轻多了。”贺老师就像对自己妈妈那样恳切柔和。
“但愿吧。”
“他们的志愿准备填什么学校？”
“我听他们闲话时说是南京大学，好像。”
“是吗？南京大学可是了不起的大学哦。兄妹俩的成绩肯定是年级前几吧。”贺老师以自己的经验估摸着那正在考场里奋笔疾书的兄妹俩，他抬头看了看久未飘远的云，心里期望着大家都是笑逐颜开地走出考场。
“老师您真了不起，这都晓得。”阿姨从包里拿出手机准备和贺老师合照。“您是哪个学校的老师？我们拍一张，后面给我儿子女儿分享分享您这位好老师。要让他们向您学习。”
贺老师有点惊愕，表情还是很自然地和阿姨合了相。
“我没有您说得这么了不起。还是初出茅庐的新人，要学习的还要很多啊。”
“我肯定不会看错的。您以后一定会是一位特别负责任、特别受学生喜爱的老师的。我要是再年轻那么个十几二十岁，我肯定会做您的学生的。”
“哈哈哈，没想到阿姨您还是很幽默风趣的。”
“那也是遇上聊得来的。现在也是能轻松一分是一分。”阿姨说着，愁云又展开在了脸际。
“放心好了。只要正常发挥，没问题的。阿姨您就坐等好消息吧。”贺老师看了看井然有序的人海，把声音集中起来，“只要他们是笑着走出考场，那没有九成也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了。”
“贺老师……贺老师……贺老师……”学校其他陪考班主任已经聚在一起谈着天说着地了。就在铁门外的林荫下。现在正呼喊着贺老师的是一位和贺老师关系很好的老师，今天他的身份依然是临时代理班主任。和贺老师一样教英文，姓柏。总喜欢穿着正装西服，还不忘系上蝴蝶领结。（恩，是有点像客服领班的。）
贺老师“置若罔闻”，继续和那位阿姨相谈甚欢。也是为了打发时间。其实，作为一名老师，一名班主任，他的焦灼心情不比家长少。
高高瘦瘦干干的柏老师想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看贺老师完全没有听见的意思，就向身边的其他老师招呼了一下，摇着纸扇对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贺老师的身后。他不胖，却爱出汗。白色的衬衣密不透风地贴在里层的背心上，他不穿里面的背心视觉效果应该会好很多。
“老师，他是来找您的吧。”正说得意犹未尽，红衣服阿姨发现立在对面的那个人一直看着他们，还是不是阴笑。
贺老师顺着红衣服阿姨手指的方向，好奇地把头回过去。
“有什么事？”
“没事儿啊。就不能来参加一个？”
“代理班主任不好做吧。还说我一天天脾气大。”
“谁叫9班的班主任是年级主任。”柏老师还算是体会到了班主任和科任老师的区别。
“班上的学生高考，还出差。”
“这也是学校规定的嘛，他也是没法。”
“谁叫你总爱‘笼络’他，这下惨了吧。”
柏老师已经习惯了把贺老师的话当玩笑了。
“请注意措辞哈。那是关系好，什么笼络不笼络的。”
“哈哈哈。事物的说法总是有两面性嘛。”贺老师边说边拍了拍柏老师的肩膀，感觉湿漉漉的，用余光瞥了一眼柏老师的后背，悄悄地靠在柏老师的耳廓：“你也够激动的啊，整得感觉你也考试一样。
“我当年可是威风雄震，一滴汗水都没有。”很明显地夸夸其谈。
“是挺‘熊’的。哈哈哈，就目前这样。”
红衣服阿姨被他俩的逗趣招引了，就随便插道：“现在的老师是不是都和你们一样年轻、朝气蓬勃？”
一阵粗犷的笑包围了红衣服阿姨。
“阿姨，您说话还真有趣。……挺有眼光的哦。”
没想到红衣服阿姨是当真地评价他俩。
“哈哈哈。阿姨可不是来搞笑的。我女儿从小就想成为一名老师，看到学校有你们这样好的老师，我也放心了。”
“阿姨，您今天正喜庆。真好看。肯定只有三十出头吧，我猜。”
“哈哈哈。我也是寻个好彩头。”被柏老师这么灵光的一夸，阿姨羞涩了。抡了抡一直往上爬的衣袖。突然记起包里还有未拆封的阿尔卑斯，薄荷味的。就顺右肩取下这个卡其色的大皮包，翻了五六秒，才成功取出糖。（主要是包里其他杂物太多了：有纸、小面包、开水瓶、笔、小镜子、钱包等等。）
“接着吧。包里又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分享。是不是嫌弃阿姨‘穷酸’啊。”
贺老师、柏老师都不好意思了，遇迎还拒的模样和青涩的大男孩别无二致。
“没有没有。”
“诶，接着嘛。阿姨喜欢和你们聊天。”这个阿姨还真耿直，只给自己剩了五六粒。
“那我们就接受了。谢谢阿姨。我们也喜欢和您聊天。”
柏老师的话尾随贺老师其后。
“阿姨，您居然和我一样喜欢吃糖？”
“低血糖。也是没法。”
“阿姨您要好好注意休息哦。不要太劳累了。多保养身体。”贺老师想把糖如数相还给阿姨，但预见又要和阿姨“推诚相见”一番，就算了。
温暖湿润的空气反而溶蚀着昨天才推了平头的青草粉末香。一旁的紫荆花一片一片向外张扬，却也不抵初夏雨后微晴的戏谑。
紫荆有香味嘛？
矜茉接过前排传递下来的试卷，取了倒数第二张，继续往后传递。
教室黑板左右上角的音响正广播考生须知。
“……考生须知五、统一开考信号发出后才能开始答题。六、迟到15分钟后考生不准进入考场参加考试，交卷出场时间不得早于考试结束前30分钟，交卷出场后不得再进场续考，也不得在考场附……”
现在还不能答题。她只能先填写上自己准考信息，粗略地翻阅了下试卷。她的座位刚好靠门，倒数第二排，一览无遗。估摸还有一两分钟，她东张西望了下四周又埋头认真核对高考试卷信息的填写是否正确。小心翼翼，一遍，两遍，又一遍，两遍……
“帮我捡下身份证，掉地上了。嘿，同学。”
好像感觉背后有人戳她。但矜茉一时不敢回头看，只好斜着身子尽力把头往后仰。一边观察监考老师的视线，一边低声询问：“恩？怎么了？”
“我准考证掉你脚边了，够不着。帮我捡一下。谢谢，麻烦了。”
果然，有一张身份证在安安静静地挤在墙角。
矜茉觉得真是神奇得很，怎么会把身份证掉进桌角和墙壁缝里的，关键还是在别人的位置。因为监考老师时不时会用闲散的视线扫射他们，所以也就不敢吱声细问了，直接反手“丢”回给了后面的同学。
广播又响了。“现在答题开始，现在答题开始。”
对于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指示信号，不知考场里有多少学生打了个冷颤。反正矜茉就被惊着了，肩背有轻微幅度的耸立晃动。
“同学们把身份证和准考证放在桌子的左上角。现在冯老师给大家分发答题卡，记得把信息填写完整后多检查两次再答题。”
说话的女老师和发答题卡的男老师都很负责，很负责地浪费着学生奋笔疾书的时间。即使每个学生只有短短十几秒。若按着贺老师的思路，所有学生加起来就已经不止四五分钟了。
真是一种“负责任”的浪费啊！
学生考试登记表不知何时发放下来的，怎么又依次传到矜茉手里了。
考个试，真是麻烦。
“咦？”
“诶？”
他俩面面相觑了三秒。仅有三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