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鑫跟着队长进了标本展厅，昏暗的光线下，各种姿势的动物标本的面目多少显得有些狰狞，防弹玻璃窗暂时停止了被弹弓攻击，但是那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裂纹展示着刚才所经受攻击的烈度。
雪球的笼子在展厅最里面的一角，小家伙蜷缩成一团，毛茸茸的，看起来更像一个雪球，只是这个雪球正在瑟瑟发抖，身上的“白雪”象是随时都会被抖掉到地上。
夏小鑫的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泪来，赶紧忍住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笼子前，雪球竟然停止了颤抖，把头抬起来瞪大眼看着夏小鑫，象是不敢相信突然发生在眼前的一切，然后嘴角竟然翘了起来。原来它已经从眼前这个人的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尽管夹杂着煤灰的怪味。
夏小鑫不再耽搁，三两下就打开了笼门的机关，刚一开门，雪球就扑了出来，正抱住了夏小鑫一条小腿，抱住了就不再松开，嘴里还呜咽着。
夏小鑫基本上很难控制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看就要流下来了。
“呜呜呜……”耳边传来抽泣的声音，是队长。
“这玩意儿怎么……那么通人性，你说它是成精了还是……怎么的？这让我怎么下得去……手，呜呜呜……”队长边抽泣着边说。
夏小鑫镇定了镇定，接过话茬说：“队长，想不到你还是个性情中人。你要下不去手，那就让兄弟我代劳吧？”
“……嗯，那敢情好！”
正说到这，队长的无线电里传来单有信的声音：“小熊猫那边怎么样了，还要多久？”
“快……快了。”队长嘟嘟囔囔地答道。
“给我加快速度，一会儿警察可能就要进来了！在我开门之前一定要给我搞定！”
“是！”
单有信终于不情愿地打开了阳台的门。
林雨瞳见形势又滑向失控的边缘，用眼神征求了一下老李的意见，见老李也在暗自焦急，林雨瞳想到他毕竟不会手语，于是挺身而出，用手语制止了大猩猩的进一步行动。其他动物见此情景，也暂时偃旗息鼓，继续密切注视着眼前事态的发展。
单有信人出来站在阳台上，却并不开口说话，他想要争取更多的时间给队长。
老李也不说话，他要为这个谈判争取更多主动。
这场面好像谁先张嘴谁就输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大猩猩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作势又要往上冲。
“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单有信见拖不下去了，终于无奈地开了口。
“我们？我可是来帮助你的，老弟，我觉得你最好问问它们。”老李说着，指了一指身旁的动物们。
单有信看了看老李身旁这群目眦欲裂的猛兽们，别说不懂它们的语言，就算能懂，也少了几分理直气壮的勇气。
尽管如此，他还是嘴硬：“我可不会你们那套把戏，要不你来给我做翻译？或者……你让你天上的徒弟下来翻译翻译？”话说到这，单有信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夏小鑫此时在哪？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由他来出场吗？
这回轮到老李装傻了，“我要是有那个本事，我现在就已经在天上了，呵呵，况且，我好几年没收过徒弟了，他是我最后一个徒弟。”说着，老李指了指一旁的大王。
“没错，你找我有事吗？不过我可声明，我翻译不了。”大王接话道。
“既然这样，那就是没什么好谈的了？”单有信巴不得这场谈话随时陷入这样的僵局，同时有时间思考一下刚才脑海中那让自己隐隐不安的问题。
“别急，我有个主意，让那个会手语的大猩猩和你谈，这个小姑娘当翻译，你看这个办法好吧？”老李早就想好了办法。
“这……”单有信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办法，这样一来人们更加关注的是会手语的大猩猩，而不是能和动物交流的人。
不等他答话，老李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划拉起来，然后让林雨瞳来看。他的意图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林雨瞳于是开始用手语和大猩猩交流起来：
“对面的人想问问你们来这的目的。”
这个目的是大家出门之前就已经和夏小鑫明确过的了，尽管大猩猩很想说：我来这除了想出来溜溜弯，刚才还特别想把你揪出来臭扁一通，扁到你忏悔为止，也算告慰前辈的在天之灵……不过此刻面对着林雨瞳，它终于从刚才的狂躁中冷静下来，还是把正事想起来了。
“我们来救被你拿走的白色小熊猫。”林雨瞳原原本本地把这句话同样用树枝写在地上。
于是大猩猩和单有信就用这种方式开始了交谈，尽管效率不高，但是很畅通。
外围围观人群由于隔得远，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纷纷议论着，而电视媒体的远焦镜头则捕捉到了大猩猩和林雨瞳使用手语交谈的镜头，直播画面开始在人群中传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果然人们的兴趣点全部在大猩猩身上，林雨瞳本就一直背对众人视线，再说一个会使用手语的人确实也引不起大家太多兴趣。
品云楼前人与动物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这里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我们不相信你说的话。”
“我有必要一定让你相信吗？”
“……不明白。”
“就你这智商还跟我谈判？”
“……啥是智商？”
“你们动物界还能派出一个聪明点的代表不能？”
“我是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对我好点，别惹毛了我。”
当这句话出现在地上时，老李和大王都忍不住想笑。
单有信这下老实了，“……那我怎样才能让你们相信？”
“让我们进去找找。”
“那不可能。”
大猩猩露出了獠牙，皱在一起的五官此刻凶猛异常。
单有信吓坏了，一转身就从阳台跑回屋里，把门死死关严。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单有信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的失态，刚刚还在被自己嘲笑的对象，转眼就把自己吓得落荒而逃。他恼羞成怒起来，又想起交给队长的秘密任务，于是没好气地对着无线通话质问起来……
夏小鑫和队长已经把雪球转移到了书房。
夏小鑫抱着雪球，和队长两人面面相觑。
“刚子，你别……看我啊，动……手吧！”
“怎么弄？”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烧……烧成灰啊！”
“啊？”夏小鑫心想单有信果然是狗急跳墙了，雪球怎么说也是无价之宝，竟然舍得将它毁灭！幸亏自己赶得及时，否则就要面临那样残酷的命运……
“别愣着了刚子，你想想把它……安置在哪？一会儿火点着了别让它乱动，你看我这身上也没……带家伙，没法大卸八块……哎，有了，要不咱把它给摔晕了？跟那卖鱼的似的……”
“那可不行！”夏小鑫脱口而出。
“啊？你……说啥？”
“我的意思是说……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有啥办法你……快说！”
夏小鑫心想不管怎样，先把雪球装进烟道的篮网里，找机会才好送出去。
“看我的。”说着，他走到壁炉前，一手拽住挂在蹦极皮筋上的篮网，把卡住烟道口的棍子取下来，把雪球就装进了篮网。小家伙现在也就半岁，体重却足有四十多斤，看来单有信这里的伙食还是有保证的，这多少让夏小鑫有一丝欣慰。雪球坠在篮网里，刚好露出烟道口，距离地面一米半的样子，动弹不得。
“这个办法好！还是你……小子鬼点子多！噢……我看出来了，刚子，你这口味是喜欢……吊炉啊？……我跟你不一样就，我比较……喜欢转炉烤的。”
队长正不着四六地胡咧咧着，耳机里传来单有信气急败坏的声音：“队长，搞定没有？磨磨蹭蹭的，你这队长还想不想当了！”
“单总，您别……急，就快……完成了！”
“别急别急，告诉你，再给你两分钟，如果一会儿外人进来之前还没搞定，你就不要来见我了，队长换人，你进局子给我顶包！”
“单总息怒，我跟您保……证，保证完成任务！”
单有信气得挂断无线电，“哐”地一下又打开阳台门，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我这里百十号人的安全谁能保证！”他吼道。
老李说实话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虽然他是夏小鑫暗中找来的备份支援，但鉴于这些猛兽刚才几近有些失控的表现，他是没法想象打开门后所要发生的事的。他不能离开猛兽们独自进去，那样他不放心品云楼外的局势，更不可能放猛兽们进去扫荡……
“我能。”这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镇定从容。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制服笔挺的周警官向这里走来。在快要靠近猛兽们时，周警官用眼神向老李寻求建议，得到了老李的确认之后，他站到了老李身旁，继续说道：“我看这样吧，既然这件事涉及到刑事案件，还是让警方来处理比较好。单总，只要你口头授权，搜查证我们随后可以补，有没有嫌疑，视搜查结果而定……如果你们双方都相信我的话。”
“我同意。”老李第一个赞成。
“那……单总，你呢？”周警官问道。
“……倒不是不可以，但是……”
“你还有什么顾虑？”老李追问。
“如果最后没发现什么，又待怎讲？”
周警官和老李、大王对了几眼，一时倒没想好怎么回答。这时，林雨瞳拿起树枝在地上又开始写起来：如果没有，我向你道歉。
大家一齐看向林雨瞳，林雨瞳一脸懵懂，知是大家误会了，忙用手一指，指向了大猩猩，意思是这话是它说的。原来林雨瞳一直在给大猩猩翻译着几个人的对话，大猩猩进来插了话。
大猩猩见大家顺着林雨瞳的手指方向又看向了它，忙点起头来，表示认可。
“好，我觉得这样既合情又合理。”周警官先附和起来。
“周警官，此话怎讲？”单有信压抑着怒火问道。
“我和李园长，我们都是来保护你们的人，总不能让挺身帮助你的人来向你道歉吧？那这社会还有道理可讲吗？我们这个社会，还有正义和公理可言吗？啊，你说是吧！谁造成的事情，就由谁来承担责任，天经地义。整件事情来看，事件行为人就是它们这些动物，所以如果它们错了，理应由它们向你道歉。我看没毛病。哦……另外，过几天国土资源局的人可能要来找你一趟，谈谈你非法占用耕地建房的问题……”
“我要让夏小鑫当着媒体的面，到这来和我道歉！”单有信爆发了。
“夏小鑫是谁？”周警官扭头看看老李。
“……曾经是动物园的员工，现在据说是单总手下的员工。”老李答道。
“哦，那就跟咱们没关系了。”
“说得是呢，单总，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他向你道歉，但是看起来这是你们内部的事情，我们外人就不掺和了，祝你好运。那……周警官，要不我先把动物带走，好让单总把楼里的人安全撤出来，你看呢？”老李说道。
“嗯，这样好，我们一步一步来，安全第一。”
“单总，您有意见吗？”老李抬头问单有信。
此时单有信的脸色铁青，快要憋出内伤来了。这俩人简直是串通一气，不仅“打太极”的功夫一流，还把接下来的事都替他安排好了。自从夏小鑫跟他作对以来，这种任人宰割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奈与沮丧就不时地侵扰着他，这是一种很久以来都没有体验过的滋味，以前积累的那些自信、娇狂，此刻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恼怒。
“我还有的选吗？”单有信说完就开始生自己的气，这话说得像个怨妇或者其他什么结局注定不如意的人，不仅在抱怨命运的不公，还在公开地示弱……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话音刚落，老李大王开始带着动物们往外走，外面已经准备好几辆运输车在等着。
猴子们不知从哪蹿了出来，有的跳上了长颈鹿的后背，有的跳上了大猩猩，甚至大狗熊的身上。还有一只灰鹦鹉，直接落在了老李的肩头。
大王和老李默数了两遍，一个没少，师徒俩甚是欣慰，师父的失而复还更是让老李欣喜不已。就差雪球了，老李心里念叨着，夏小鑫这小子也不知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单有信回身向众人宣布了大家马上可以安全离开的消息。在大家欣喜若狂的欢庆中，他那张沮丧的脸显得和周遭气氛极不协调。
此时的发泄对象也就是冲着麦克风跟队长吼一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