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精疲力尽的工人们收工下山,子文跟在大家身后,下山的路又陡又滑,在下一个陡坎时,坎下有一棵小树,子文想滑下陡坎后抓住小树止住脚步以免滑倒,谁知当他跃下去抓小树时,那是一株腐朽不堪的枯树,子文重重摔下山坡,几个翻滚才抓住雪地里的一段树枝,他觉得尾骨地方钻心的痛,往上爬了几次,再也爬不起来。队长和工友们把子文背下山,林场连夜派车将子文送往局职工医院,拍片检查结果尾骨骨折,需趴卧休息一周。
子文拒绝住院,随车回到了大房子,遵照医嘱每天只能趴在火炕上,这种姿势很累,还有看书不方便是他最大的痛苦,他不知怎样打发这一周。他趴在炕上,胸前垫上枕头,又开始给家中写信,他写出信来不一定发出去,而是先放在褥子底下,有时写好几天才装在一个信封中发给家中,每封信都是常常的几页信纸。当然,他在信中绝口不提受伤的事,他知道母亲心小,会惊慌失措的。
工人上班后大房子静悄悄,他害怕这种寂寞,尤其是每当周日大房子的年轻人兴致勃勃回到附近的家,去享受父母姊妹的关怀,吃上父母的家做的热饭,去“补偿”一星期中的种种单身的艰苦,然后带上点好饭食从家中回来,带着回家的温暖和欢乐回来,身在宿舍思想还侵沉在家中的气氛中一两天,然后到了周六又可回到家中,他们一周一周真好熬,但子文不能,每到休息****和阎成斌还有另一个小山东赵增令三人,再就是那个崔高丽,这四个人没有那份周日回家的侈奢,子文偶然到六十里外的叔家,还得乘车到湾沟,再一步一滑走冰道十五里才到叔婶家。但那不是他的家,那里缺少家的踏实和温馨,更是没有慈爱的母亲和妻子儿子的地方。这种痛苦,超过了严寒,超过了艰苦、陌生和各种不适应。子文知道自己走了,下地的重活唯有妻子干。生产队长,那是个自己受着没人性的老婆的虐待而自己同样没人性地虐待着社员的粗人,动不动训斥别人,就如同他老婆收拾他一样不客气。子文想儿子还很小,娘一辈子是病身子,最要命的是她对子文的挂心是很过分的。她的胆小懦弱和对子文的爱,成为她的致命的伤害。在母子患难与共的生活中,子文最清楚的了解这一点。他来东北工作,这是从小离母亲时间最长路程最远的一次,子文担心他给母亲带来的伤害会害了她。子文知道母亲与自己感情有多深,他暗暗祈祷神灵保佑他的母亲在这一非常时期平平安安别生病,老人家一生多病多灾,他不在身边母亲一定很痛苦,子文决心在工作满一年转正后立即把家搬来,生活再苦再难,只要全家人亲亲爱爱在一起比什么都好。子文趴在炕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写信,写给母亲妻子、写给同学朋友。
子文养病期间队长来看过几次,大房子的同事们下班就见面,除此外,令子文深感意外的是韩桂每天早上工人上班后过来坐坐,她告诉子文,她在学校教体育课,早上第一节课没她的事,她打开纸包,里面都是好吃的,她习惯一只手卡腰、脚蹬着炕沿命令的口气说:“我看着你,必须给我吃完!”
子文苦笑说:“我都吃过早饭啦,这么多东西怎能吃的完?韩老师,感谢你的关心和照料,可你以后不要来送东西了好吗?”
韩桂告诉子文:“我家就在局里,经常回家带回吃的,家里人也托班车往林场捎些饭菜,我不缺吃的,你只管吃,吃完还有。”她终于坐在炕沿上面对子文说:“我们都离家近,有人关心有人疼,苦就苦了你们这些跑腿子,你年龄不小啦,有个家就好了,我问你,你……你在山东有媳妇了吗?”子文看着韩桂的一脸关切,心想:“韩桂有时说话也很温柔的嘛。
子文矢口否认:“没有没有,幸亏没有,要不就接不上班啦!”韩桂看着子文的脸,眼睛又射出英气逼人的光芒,她定定地盯着子文好久不说话,那目光像锥子一样射住子文,两只手按住子文的肩头使他无法躲避,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听着,我知道了你替别人给我写的信,我没恨你,因为我反复读了若干遍,越读越觉得就是你专门写给我的。我是说,你专门写给我的,明白吗?是不是?”子文大吃一惊急忙说:“是管纯他……”
韩桂打断子文的话说:“不要再提那姓管的,我就认定是你给我写了求爱信,你替别人怎么就会写得那样动人,你心中没有爱,就写不出来。你干了这事,我就赖上你了,你说怎么办?”
子文听到这里,急得差一点就把自己有妻有子早已成家的事说出来,可他还是忍住没说。女人说:“你继续听着,我从小顽皮不爱学习,长成这么一个四肢发达却缺少文化的人,长大了后悔也晚了,我决心找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感情丰富、有修养、有素质、深沉稳健的人管着我,管住我,改造我。我们家庭条件还不错,我自己认为长得还不算丑,我一定能找到自己理想的爱人,现在我觉得我基本找到了,对吗?”
子文诚恳地说:“我不是你理想的人选。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会找到也能找到你心中的白马王子的。”韩桂说:“找不到能碰上不也行嘛!”说完,摔门一阵风走了。(23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