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玛的尖叫声让虚微吓得一激灵,发现自己刚才迷迷糊糊地换衣服,居然把里衣也脱了,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布玛正是看到这一幕才尖叫的。虚微连忙扣上扣子,望着布玛用手蒙着眼睛脸色飞红俏丽得小模样,脑子一抽,说道:“应该尖叫的是我吧?在下都被大小姐你看光了。仓央,你说是吧?”
仓央低垂着眼睛并不理他,虚微仔细一听,那小子居然在念经文。
“玩虫子的,你不仅下流,还无耻,胆敢直呼宗子的名讳,还是大不敬,等到了松赞林,让那些铁杖喇嘛收拾收拾你。”布玛一扭头,把脸转到外面,话音一转,嘲讽到:“就你那皮包骨的样子,看污了本小姐的眼,哼!”
虚微一副不和她计较地翻了一下白眼,他自己现在还一脑门子官司没理清呢,穿好衣服坐到仓央纳西的身边,正想开口,被仓央冰蓝色的眼睛瞪了一下,把话吞了回去。也对,这里不是讨论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布玛见虚微没有答腔,回头瞄了一眼,见他穿着仓央纳西转湖时穿的那件白色立领长袍,眉毛又皱了起来,说到:“仓央,你怎么把中土本宗给你的祭服给这玩虫子的穿?”
仓央闻言,对布玛轻摇了一下头,说到:“布玛姐,对虚微大人客气些,虫师的虫子是灵气聚合而成,又不是真的虫子。”见布玛盯着虚微的衣服看,又道:“这件衣服我没有穿过。”
布玛闻言,走过去仔细看了两眼,见那袍子镶绲的不是靛色的缠枝莲而是白色的云纹,才高兴了一些,拍了拍虚微的肩,说到:“看不出来,换一件衣服倒得有些人模狗样啊,这次多亏了你,让我们找到这个生长有紫芒蕈的冰缝,看来你运气不错,摔一跤也能中个头彩。”接着又转头对宗子殿下说到:“仓央,阿遮那他们回来了,让小扎西带他们去外头收拾猎物,免得影响你的斋戒,我去采一些紫芒蕈给你煮点汤。”见仓央点头,就拉着小扎西出了山坳。
山坳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营火毕毕剥剥的声音,虚微心中有太多疑问:“仓央殿下,关于神民之事,我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你会认定我家乡的语言是神语?”
“虚微大人,”仓央头也没抬,双眼望着手中的经卷,低声说到:“你曾说那块石板写的是地名,对么?”
虚微点头:“是的,可是那些地名我并不认识。”
“那你敢念一念么?”
“念……”虚微不说话了。
仓央挑眉看了他一眼,望着外面闪着蓝光的草蕈孢子,语气平淡:“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神隐之民,但我相信仁钦老师的判断,也会遵照他的遗愿,将你安全地送到雪山。你曾说过,且看以后,说不定你的疑惑到了雪山神殿就会得到解答呢?”
仓央的话让虚微不得不同意,走一步看一步吧,虚微习惯性地敲了敲脑壳,仓央则很淡定拿起经卷,继续颂经。
不一会儿,布玛拿着紫芒蕈走了进来,将那草蕈混着一些干净的冰块炖着,不时从自己的袍子里取出调料洒进锅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一股菌类特有的清香,布玛先端了一碗给仓央纳西,再给虚微一份。
“虚微虫师,如果你没掉到冰缝里,我们也不会发现这个长满紫芒蕈的小山谷,这里离格鲁村不远,我已经让阿遮那团长用信鸦给我阿爸传讯,这下村里又多了一个取食的地点,这真得好好谢谢你。”虽然布玛是在道谢,可虚微总觉着她语气的重点是那句掉到冰缝里,接着又听她说道:“小扎西在外面烤肉,你要吃的话就去外头吃,可不要带进山坳里来。我去给他们几个送汤去。”
“呵呵。”虚微尴尬地笑了两声,心想下回再坐驼羊,就用绳子把自己绑在上面,端起汤喝了一口,赞到:“布玛大小姐,这汤的味道确实鲜美。”
仓央喝了一口汤,说:“布玛的厨艺,据我看比雪山上的御厨还要好。这几日,我的胃口算是被养叼了。”
布玛一脸灿烂表情让这小山坳都亮堂了不少,横了仓央一眼,说:“也不知道是谁在小时候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阿爸又实在不会做饭,我才练出来的。”说着,端起一个食盒,将几碗汤一一放进去。虚微看仓央低头不语,似乎有些赧颜的样子,便帮着布玛将那盒子提起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瞧,你家宗子殿下脸红了呢。”布玛“噗”地一笑,随即瞪了虚微一眼道:“玩虫的,仓央身份尊贵,就算你是大格西,到了大寺里可不能这么开他的玩笑。”这话就有些真心实意的关心在里头,虚微心中一暖,点点头。
这时,小扎西领着丹增央宗进来,两人对仓央行礼后,小扎西开口道:“殿下,央宗哥说他也要为仁钦老师守戒,禁断肉食。”
央宗被山坳里三人的眼神盯着,红了脸说到:“卑下是殿下的伴身武僧,理应守戒。”
仓央点点算是同意,问了一句:“背后的伤痊愈了?”
“谢殿下关心,已经没事了。”央宗鼻子一酸,单膝跪了下去。
“起来吧,这是往生经,你和我一起念颂吧。”
“是!”央宗膝行过去,双手接过那经卷,就这么跪在仓央旁边,低声念起经来。
布玛朝虚微和小扎西打了个手势,三人端起食盒离开了山坳。阿遮那和苏拉兄妹在不远处的下风处另挖了一个雪坑,正在那里烤肉,看到虚微出来,忙站起身来抚胸道:“虚微大人。”虚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后撤了一步,嘴里谦让道:“哎,我们几个还是别拜来拜去,这里有布玛大小姐为诸位煮的蕈汤,极为鲜美,快尝尝吧。”
三位武僧点头称是,阿遮那接过食盒,三人还是拘谨地等虚微坐下后才依次坐下,虚微陪着大家吃了块不知是跳鼠还是狼獾的肉,便向小扎西打了个眼色,站起来说到:“大家慢慢吃,我让小扎西带我到附近看看。”阿遮那等人又都站了起来,只有布玛还坐在那里往烤肉上刷着花蜜,对阿遮那几个说:“虚微都说了,你们不要多礼,快坐下来吃东西吧。”
待虚微和小扎西走远,苏摩才笑着说道:“也不知怎么回事,看着虚微大人穿上宗子给的那件袍子,总感觉气质上变得让人有些敬畏。”
布玛气壮撇了撇嘴,说:“虚微能有啥气质,还不是仓央那件袍子给衬的,话说回来,苏摩姐,你们雪山的绣娘手艺真好,如果我能跟去雪山学几天就好了。”
苏拉喝了一口汤,赞了一句:“好喝,我差点把舌头给吞了。”
苏摩悄悄笑着对布玛说:“你已经有一手好厨艺,难不成还想再练一手好绣活,也不知那位玉妥?洛桑哪来的福气。”话未说完,被布玛红着脸打了一下,大家说笑了一会儿,苏摩拉了自己哥哥一下,说道;“该我和哥去巡逻了,布玛你有什么事可以问阿遮那团长,他也是玉妥家的哦。”
苏拉本想多吃几口,听到妹妹这么说,立马反应过来,补充了一句:“对,团长可是玉妥家的嫡宗,与那洛桑是堂兄弟呢。”
“要你多嘴。”苏摩扯着他哥走了。
布玛被苏拉兄妹打趣得俏脸飞红,一向爽利的人竟不知该怎么开口,只低着头在那里烤肉。烤肉肥美的香气飘到已经走远虚微鼻端,他有些歉然道:“小扎西,你还没吃饱吧?”
“还行,吃了好几块肉。虚微大人,你把俺叫出来有啥事?”
“是这样,丹增央宗和阿遮那都是伴身武僧,为什么阿遮那可以吃肉?”
“本来央宗也不用守戒的,不过,他好像对仁钦仁波切的死很自责,刚打猎的时候就没怎么下手,我好奇地问了问,他就说想为仁钦仁波切守戒。”
“原来是这样,”虚微想了想,又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自责,可是与那古立都有关?”
“这我就不知道了。”
虚微见小扎西低着头,那暗金色的灵石微闪了一下,便明白这小家伙嘴巴严实得很,不再追问,转移了话题,笑着说:“怎么没看到小玉?云母缺一个玩伴呢。”
小扎西这才抬头,指了指附近的草蕈,回到:“布玛姐让小玉去通知村里这里有紫芒蕈。小云母怎么不出来了?”
虚微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空气中浮动的光点就像宇宙星河,原本小小的山谷硬是被那蓝紫色的微光映照得美仑美奂雄伟壮丽起来,说:“云母太累了,在休息呢。小扎西,这紫芒蕈如此显眼,岂不是很容易找寻?”
“不容易呢,我听阿妈说过,这紫芒蕈一般都长在冰玉的下面,这次也是短鼻头山雪崩,才把这山谷上面的冰玉震裂,我们才能找到。”
“那这些草蕈可以带回去种植么?”
“那我就不清楚了,估计不行。那些经常来村里的行商都没有这种货物,想必没办法种吧。虚微大人,我们回去吧,宗子殿下说不定要找我们了。”
山坳里,已经念完往生本愿经的宗子和他的伴身武僧正摊开地图,低声交谈着。
“央宗,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卑下愿为殿下万死不辞。”丹增央宗俯下身去,双手轻触仓央的靴顶,沉吟了一会儿,说:“域西的大小昭寺一直在您和宗主之间保持中立,如果那位假古立都真的是土登格勒的人,岂不是说明大小昭寺已经被土登家族给控制了?”
“莫要小看了域西两个大寺,”仓央用手拂了一下地图,大小昭寺的区域亮了起来,“土登家野心不小,一直想成为雪域第三个大世家,可是他们的野心与实力相差太多。你丹增家族,是整个雪域陀罗尼文的奠基者,拥有雪域战场最重要的学僧兵团,而玉妥家,猎魔人的地位更是战场上不可或缺的斥候和狙击者,土登家拿什么来和这两个世家比?”
“可是域西已经有不少生存区都被土登家族控制,大小昭寺就好像被狼群围住了。”央宗把目光灼灼地盯着域西之地。
“狼群?”仓央冷笑了一声,“大小昭寺就连宗主冕下的人都渗透不进去,区区一个土登家,只怕还吃不下。本座倒是觉得,这个假古立都,有可能是一石三鸟之计。”
央宗紫金色的眼轮转了转,不解地问到:“嫁祸阿方索将军,让您与宗主冕下产生误会,此其一,若是殿下您不慎被掳,必然影响到丹增与玉妥家在宗主冕下心目中的地位,此其二,那第三是什么?卑下想不出来。”
“第三便是万一事情败露,我必然会把目标转向土登家族,从而忽视这背后真正的对手。”
“您的意思是土登家被人拿来当枪使?”
仓央点了点头,有些郑重地对小央宗吩咐到:“央宗,到了松赞林寺还是要委屈你继续装作被我厌弃的模样,最好能隐有怨怼之色,说不定到时会有人与你接触,就像转山前那些人一样,你要设法弄清楚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
“是!那,假古立都,殿下何不直接杀了?”
“土登桑杰毕竟救过你,杀与不杀等你查出这背后之人,由你来定。”仓央深深看了小央宗一眼。
“谢殿下不杀之恩。”
几千年来,域北丹增和域东玉妥两大世家有一个传统,他们会派家中嫡系子孙,一般都是次子,当任每一任宗子的伴身武僧,这些伴身武僧或是学僧到后面往往都会成为宗主座下的法王或者圣主。原本,这是雪山神殿为了控制两个世家的掣肘手段之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法王或圣主反倒成为两个世家长存于世的一个重要倚仗。域北哲布寺和域东的桑顶扎轮寺又一直是这两家的这庙,庙里的堪布只在他们两家嫡系中转世,因此另外三个寺庙也开始往宗子身边派出伴身武僧,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惯例。
仓央纳西身边的4位伴身武僧,分别是玉妥?阿遮那,昆?丹增央宗,阿方索?古立都和巴图鲁?雄,阿方索将军是域西北大昭寺的人,而巴图鲁?雄则是小昭寺的人,至于为何会少一个武僧,是因为这次域南松赞林寺派出的那曲?金轮是个学僧,任职为雪山神殿的格贵管理信鸦馆。苏杰拉罗和苏杰摩罗两兄妹则是从小在雪山神殿的下城区长大,因天赋卓越而被选入夏宫武僧团,还算不上是伴身武僧。至于那个假扮古立都的汉子,名叫土登桑杰,五年前还是阿方索将军麾下的一名佐领(注1),当时他已经是7阶修为的著名将领,其名声不是因为功勋,而是因为其丑陋的样子。土登桑杰在与冰魔的一场战斗中被千夫长的武器扫中鼻子,整个鼻肉溃烂,只余两个朝天的鼻孔,所以仓央在陪着其美杰布宗主巡视战场的时候,对这位勇猛丑陋的佐领印象深刻。三年前,听说这位佐领在一场小战役中跌落冰谷,连尸体都没找到,仓央还和自己的老师嗟叹过其英年早逝,虚微的云母那天晚上虽然模拟的头像长着鼻子,但仓央还是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土登桑杰。
假古立都——土登桑杰的异状其实还是小央宗发现的,但仓央只是觉得这古立都的行迹可疑,但人品还不坏,因此也只是让继续盯着,在多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小央宗一直都和古立都搭档,古立都也曾多次救过小央宗的性命。转山的时候,武僧团不断减员,都是这位看似老实的“古立都”的手笔,但小央宗毕竟年少,心肠软,几次三番向仓央求情不要伤其性命,以偿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仓央之所以不杀他,除了对土登家族留有余地,或以他为饵钓出后面之人这个目的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次格鲁之战诱导冰魔袭村的人并不是这土登桑杰,而是死去的坚村。仓央在坚村的尸体上除了搜出信鸦的帛书,还找到了一样东西,那是冰月魔人百夫长的武器。这一系列事情背后,藏着一个布局高手,其手段之高明,行事之残忍,让仓央不得不小心谨慎。现在,又有一位可能是“神隐之民”的虚微需要他保护到雪山,老师又不在他的身边,没有人可以为他出谋划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只希望那背后之人,还没有把手伸到松赞林寺,希望松赞寺的老洛张(注2)念在自己三位老师是他同窗的份上,帮自己一把。
注1佐领:相当于副将,在雪域一个将军麾下的军队数量一般是3到4个纵队,每一个纵队有一个佐领。
2洛张:松赞林寺的首座,相当于堪布,但在松寺堪布仅是札仓的主管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