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仓央那日在磨坊里告诉小央宗和阿遮那这位虚微虫师是被仁钦老师称赞过后大格西之后,不少村民便常常造访小石屋,一小部分是好奇,一大部分居然是来找虚微灌顶解惑的,因虚微爱笑,气质亲和,不知不觉间在村民中就有了一个好人缘。
年轻宗子和异族虫师现在有一种小小的默契,虚微很清楚仓央为什么会给自己安排一个大格西的身份,要说名不符实倒也未必,因为虚微会说陀罗尼文看得懂贝叶经,不出意外,他将是雪域唯一个可以看得懂贝叶经的人。另一方面,仓央想借此看一看各路探子们的反应,另一方面也是在替虚微到雪山造势。
这里虽然没有“天网”,但信息传播却并不像虚微想象的那样慢,信鸦便是一种非常便捷高效地信息传播方式,信鸦看上去像乌鸦实际更像鹩哥,额前有短翎羽冠,通体单色,非黑即白,飞行速度极快,除了传递信件还能口吐人言。仓央和虚微讨论过,转湖过后,虚生的身份就已经在雪域各个大人物前备了案,不如干脆来个混水摸鱼,将他的身份弄得扑朔迷离,好让那些想对他下手的人投鼠忌器。因此,虚微还要真的要做出一些学者的样子,才会达到惑敌之效,前提是他不能暴露自己神民的身份。
虚微曾问仓央,是否是因为那块刻有方块字的石板,才让仁钦老上师将他误会成神隐之民,仓央没有否认。虚微又说那石板上的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虽然认识,但也只是认识上面的字而已,整篇内容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地名,那些地名他并不认识。仓央只是睁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望着他,凉凉地说了这么一句:“是不是神民等回到雪山便知,路途艰险,还请阁下谨记‘沉默是金’。”
“我,不,是!”虚微对这位年轻的宗子油盐不进有些狂躁。
“是或不是,还请阁下不要用生命去验证。”
“……”虚微被噎得不轻,后面那句是赤果果的威胁啊。
像上面这种对话,虚微和仓央进行过多次,每次都是虚微落败。归根结底,以他现在这种身体状况,没有仓央的帮助是很难活着到达莲花山城的,人在屋沿下不得不低头,为了活命,他确实没啥底气。
这两日,虚微已经回答了村民们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虽然大部分答案是小云母告诉他的,但不管怎么样,虚微又一次刷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顺便也在村民中刷到了声望。
有一个村民因家里的地薯长虫的问题来找过虚微,他以为虫师可以使唤小虫子,希望虚微可以把那些害虫赶走。暗季,雪域的百姓都会在自家地窖里栽培地薯和地衣,这两种植物不需要阳光,虚微吃过这两样东西结合在一起的东西——地衣糌粑,地薯的样子就像是一颗豆腐身上被插满了细细的小灯管,数不清的白色根须的顶端有一点淡淡的莹光,连成一片的时候散发着朦胧的黄光,用手去触碰,那根须还会“嗖”地一下缩回去。
地衣就普通多了,比湖边长出来的绿色苔藓要厚实,灰色的铺张开来,像纸一样层层叠叠,摸上去也像纸,不过非常脆弱,用手指捻一捻就会化成粉末,空气间立刻就会散发出虚微熟悉的糌粑的焦香。
那村民种的地薯没有小灯管,在那“豆腐”块上爬满了半透明的小虫子,有点像蛆,虚微看了一眼便头皮发麻,在那村民景仰而信任的目光下,只得故做镇静凝神状在心中问到:“万能的小云母,这两种东西确定是真菌还是植物啊?不是绿色,看上去没有叶绿素的样子。上面那些虫子好像是蛆啊?”
“你这个不学无术的两脚怪!应该说它们没有叶绿体,另外,谁告诉你叶绿素一定就是绿色的啊?只是因为它们吸收红紫光反射出绿光才显出绿色,在广义上,并不是所有植物都有叶绿体,很多藻类就没有。”小云母在虚微脑子里嘣哒,“确切的说,这两样东西一个是真菌,一个是藻类,属原核生物,一个腐生,一个寄生……算了,反正说了你也记不住。”
已经被被绕晕的虚微表示:“=。=”
云母又说:“上面的虫子你倒是说对了,这些是菇蝇的幼虫,专门吃菌丝,所以你看不到那种伸展在空中的小灯管,全被吃光了。”
“那怎么办?这里又没有农药什么的,难道用火来熏?”
“蠢蛋,熏完这地薯也死了。没想到这么冷的环境也会有菇蝇,这些小虫子生命力真可怕,来,我告诉你怎么治。”
虚微一对那村民安抚式地笑了一下说:“这位大叔,请问你家里有没有甜菜糖、酒和醋?”
“有,有,俺刚好从行商那里用牛皮换了好些。”那大叔转头让自己的老伴去了来。
虚微将这些东西按一定比例倒进水里煮,在每一个地薯架(注1)下面都放置了一个装有这种糖醋水的瓮子,后因那村民家瓮子不够,还让小扎西去找他母亲要了一些来。
等摆弄完回到了那村民的院子,虚微看到一大群人好奇地围过来,甚至有人还爬到了墙头在那里张望,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对,对不起,”小扎西低头道歉:“虚微大人要治坏地薯的虫子,我就找了几个人去要瓮子……”
虚微笑头拍了拍小扎西的肩膀,说:“没事,刚好也可以普及一下,我想大家的地薯都或多或少长虫子了吧?”
“是啊是啊”
“那些虫子喜欢吃又甜又酸的东西,用糖醋酒和水煮一下,放到架子下面,虫子就会自己爬进去或者飞进去,在瓮口记得抹上香油,这样他们进去以后就爬不出来了。”虚微说完,见大家还站在那里没动,知道想看看这个效果是不是真的有效,也不介意,又说到:“以后大家种地薯的时候,记得要把架子和培基土(注2)用火熏干,在地窖口装一道纱帘,这样就不容易长虫子了。”
“哇,果然是虫师大人,连虫子喜欢吃什么都知道。”不少村民在那里嘀咕。
大约等了两个时辰,人越围越多,就连仓央也来了,那位村民看到宗子殿下,激动得都快哭了。
虚微心里还有些忐忑,虽然他相信云母但万一这雪域的虫子和家乡的不一样,就要闹大笑话了,把情况和仓央简单地说了一遍,仓央便让那村民去取一个瓮来。
瓮子一开,一股甜腻酸香的味道飘了出来,仓央微皱着眉往瓮子里看去,虚微走过去看到里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菇蝇的幼虫,脸色刷地白了一下,拉着仓央退到一边,对那村民强笑了两声:“呵呵,看来效果不错。”
那村民高兴坏了,举着瓮子给周围的人看,这下热闹了,不少百姓都说自己家里也有虫子,这个想问配方,那个想知道抓了虫子后地薯还能不能吃,因虚微站在仓央边上,没人敢直接问他,只好扯着那村民闹闹哄哄问个不停。
仓央的心情似乎很好,他示意虚微跟着自己往外走,嘴里说到:“想不到阁下对虫害也有研究,这又是你们家乡的方法?”
“呃,只是恰巧知道这种方法而已。”虚微又开始耍无赖。
仓央不以为意,直到两人走进村中祖屋,才开口道:“村中的陀罗尼大阵已经储灵结束,阁下可要看看?”
虚微不知仓央的用意,问到:“看什么?”
仓央让跟着的苏拉兄妹留在屋外,带着虚微穿过中堂来到后厢一个类似祠堂的地方,指着祠堂中间那座转经筒,说:“阁下说小云母需要源晶来恢复能量,这经筒现已储满了灵力,让云母试试?”
“我记得告诉过殿下,灵力虽好但云母吸收起来很困难,难道这经筒里的灵力有所不同?”
“确实不同。”云母在识海里对告诉虚微,从他的眉心跳到了他肩上,用一双前爪对仓央做了一个揖。
仓央看到小云母出现,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因虚微体内经脉尽毁,灵虫没办法通过主人来提炼灵气,因此虚微才会说云母无法直接吸收。现在灵气通过经筒上的陀罗尼法阵被提纯,按五行轮转,五行灵力云母或可吸收,一试之下果然如此。
虚微摸了摸鼻子,按住想要跳到转经筒上大快朵颐的小云母,对仓央说:“殿下,我要提醒你一下,云母的胃口很大,如果让它放开吃,只怕这里的灵力会被它吸光。”
仓央挑了挑眉,问了一句:“那就请小云母少吃一点,至少要留够张开防护罩的能量,不知可否办到?”这句话问的是被虚微捏在手口张牙舞爪的小东西。
小云母湖绿色的眼睛眨了眨,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虚微这才任由它跳到那经筒之上,自己则学着武僧们行礼的样子,对仓央抚了一下胸:“殿下的恩情,在下矢志不忘。”
仓央略退一步,说道:“些许小事,毕竟此去雪山,路途多桀,云母能强大一分,对阁下也是一分保障。”
虚微望着化为一团白光绕着转经筒飞速旋轻的小云母,对仓央笑了一下:“我有些担心小东西的吃相,可别吓到旁人。”
“无妨,我已经设下虚空印,苏拉和苏摩不会让旁人进来的。”
大约盏茶功夫,云母化成的白光终于停了下来,仓央望了一眼蹲在虚微肩膀上的云母一眼,发现它除了身体凝实了一点,再测了一下大转经筒里的灵力,还有一半,问虚微:“怎么,小云母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小云母说,这转经筒里的能量如果全部归它,那它倒是可以多一条尾巴。”
仓央眼里的晶轮转了转,心中不禁有些咂舌,这经筒在陀罗尼阵的加持之下转了六天,除了吸收天地间的灵力,还有梅里族长等高阶战士每日输灌灵力,至少可以开两次防护罩,虽然比不过格鲁之战那次,但也可以挡得住8阶修士全力一击,难道云母曾是六尾以上的猫又?
“对了,仓央殿下,那位关在下面的假古立都怎么办?”虚微忽然想到,用脚轻轻点了点地板。
“先关在这里,他既然杀了阿方索将军唯一的儿子,我们总要给将军一个交代。”仓央平淡地说道。
“小央宗还不知道真的古立都已经死了吧?”虚微不知怎么联想到那日在过道里小央宗乞求的眼神。
“他知道。”仓央的声音凉飕飕地飘过来。
……
到了启程这日,宗子仓央纳西殿下的身边围满了村民,不断有人跪在他的袍子边,亲吻他的靴顶,或者亲吻他走过的地面,大家的手中都捧着吃食和财物,仓央一件东西都没收,只是面带慈悲,左手施愿,右手轻轻放到了每一个来送行的村民的头顶,嘴里轻声念着:“黑天护佑。”这让虚微又一次见识到了村民们对信仰的执着与虔诚,看着这些村民行为,他对雪山神殿宗子的身份和地位有了更深的认知。
村民看到虚微虫师走过来,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和他聊了起来,虚微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向那群巨大的驼羊走去。雪域的驼羊比虚微见过的山羊体型大了三、四倍不止,和他家乡的马差不多大,一米八五的他站直身子堪堪才到羊的下巴。一人一羊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会儿。那羊突然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低了低巨大的羊角。
“哟,玩虫的,胆子挺肥,敢和驼羊瞪眼。”布玛及时走过来,把手里的白色块状物递到驼羊的嘴边,轻摸它的下巴安抚着,一边嘲笑虚微,说,“你不会连‘驼羊不瞪眼,低头要伤人’的谚语都忘记了吧?”
虚微耙了耙头发说“你喂的是什么?是不是盐块?”
“盐块?怎么可能,现在是暗季,天气这么冷,哪里会用盐来喂羊?那是热季的时候才喂的东西。你知道要喂盐,怎么不知道我手里是混了酒的糖渣儿?哦,对了,你们玩虫子的,基本不会来雪域,不知道也正常。”虚微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和布玛聊下去比较好,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惹到这位高岭之花,对自己说话从来都是夹枪带棒。
忽听有人喊了一句:“族长来了。”围着仓央的村民们都退到一边,让出了道路。
“宗子殿下,虚微大人。”一个淳厚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梅里多吉族长,带着长得跟狮子一样的獒犬虎子,穿着一身雪域战士通常穿的“扎规”,头戴单舌白毛毡帽,牛皮缝制、镶着虎皮滚边的厚毛楚巴袍子用一条七彩大花腰带松松地扎在腰上,一把三尺来长的长刀插在左边。大开着袍子右襟,内里穿着白色丝制短衣,脖子上挂着绿松石、青晶石和天珠串成的护身符,露着肌肉虬扎的右臂,气质雄壮朗阔。
尕让大娘站在虎子边上,手里牵着小扎西,和布玛一样,身上穿着绣着吉祥天女图样的氆氇袍子只颜色那么鲜亮,灰色的长发中分混着红丝线编成很多细小的辫子,头顶戴着玉冉,两头是红色的珊瑚,中间镶有3颗暗黄色的琥珀,颈上挂着护身的金牌,和布玛比起来,更显得成熟干练。
仓央向前走了一步,向两位颔首微笑,“梅里族长,尕让大娘,谢谢你们准备得这么周全。”
虚微则是向梅里族长行了一个抚胸礼,再次感谢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梅里族长上前扶住虚微,说:“宗子殿下,给您布施是我格鲁村无上荣耀。黑天在上,愿您平安回到雪山神殿。虚微大人,路上如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扎西。”说完朝布玛大小姐招了招手,“布玛,你跟着去松赞林,要听殿下和阿遮那团长的安排,不要胡闹。”
布玛脆生生地答道:“知道了,阿爸。”
尕让卓玛轻轻搂了小扎西一下,轻抚着他额头上暗金色的撼地灵石,低声道:“我的孩子,只有离开父母的雏鹰,才能在黑天之下展翅翱翔。一路上,你要听从宗子殿下和虚微大人的吩咐,心怀虔诚和敬畏。“
小扎西有些不舍地将头埋在尕让大娘的怀里,沉闷地“嗯”了一声。虚微注意到尕让卓玛和小扎西额头上的灵石并不一样,是青绿色,想来这灵气并不会遗传,正想着,就听到布玛的笑声。
“咯咯咯,别舔,别舔!”
布玛身形高挑,快到徐微的耳朵,估计至少一米七八左右。那虎子只是蹲着都能到她的胸口,一抬头便舔到她的脸上。布玛被舔得咯咯咯的笑,扯着那狗的耳朵,笑骂:“臭虎子,我脸上的酥油都被你舔没了,你还舔!”
说起来宠物与主人间的互动场面应该是很温馨的,可虚微只看到一头雄狮大小的巨型猛犬张着血盆大口舔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这场面哪里会温馨,根本就是恐怖片嘛。
注1地薯架:地薯是一种菌类,因此是种在一包一包的培基土上,放在一排排架子上的。
2培基土:一种用牛粪、腐草、湖泥渥成的土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