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莲圣湖的西北方,是一条冰封万里的玉昆山脉,在山脉的最高处有一座通天峰,海拔约5000多米的山腰,座落着一片延山垒彻,庄严恢弘的宫殿群落——雪山神殿。
神殿坐西朝东,意味着迎接光明,占地面积近千亩,从最低处的入口到最高处的大光明殿,落差约200多米。外围是十米高墙,下黑上白,全部用花岗岩筑成,涂成黑色的是基座,宽6米,白色的是女墙,宽4米,可以双马并骑其上。外墙内是鳞次栉比的宫殿、庙宇、碉楼、校场等建筑,分为内外两个城区,外城是凡生百姓的生活场所,所有的建筑不得超过2层,且外墙一率涂成白色,连绵的白色矮房占据了神殿约六成半的面积,就像一双张开的大手将内城捧在了手心。
内城才是真正的雪山神殿,另有一道纯白色的山墙将其包围起来,山墙内的建筑分为左右两边,左边的建筑由黑蓝色的玄武岩筑成,有很多地方都是新建的,右边的建筑由汉白玉筑成,原本应该是亮白色的玉石,在时间的浸润下变为淡淡的乳黄色。白色的为夏宫,黑色的为冬宫,中间有一条约十米宽的笔直石板路相隔,由上而下,从辩经林苑一直连接到外城的城门。
夏冬两宫均以曼陀罗结构来布局,夏宫按金刚界曼陀罗位次,建有大光明殿(宗主的寝宫和处理政事的地方),拉章、茶室、印经堂、知客室等具有行政功能的建筑,大光明殿位于坛城中心,整体看上去外方内圆,象征着智慧与德行;冬宫则以胎藏界曼陀罗位次,建有大夜宫(宗子的寝宫)、藏经阁、札仓、僧寮、塔林等以教育为主的建筑,藏经阁位于中心,整体看上去外圆内方,象征着理性与慈悲,暗合“右手智慧,左手慈悲”的说法。
内城的所有建筑都高达5层以上,最高的有7层,门窗和屋顶均用防腐抗冻的楠、檀等木料雕成,飞檐翘角,挂有密宗七宝法器的铜饰,铜瓦鎏金,屋脊以经幢、宝瓶、日月晶轮为装饰,脊顶雕有九种不同的瑞兽,鸱吻吞脊,狻猊镇顶,层楼叠榭,殿宇嵯峨,从远处看去,整个内城就像两朵一白一黑的双色莲花,并蒂开放在一双大手之上,因此又被称为莲花山城。
当宗子仓央纳西一行人正在讨论前线战事的时候,莲花山城的僧人们正在夏宫的大光明殿进进出出,殿门口那道高高的红檀门槛,几日之内显而易见地被磨去了一层。高高的门槛,原本体现的是威仪和排场,现在却成了绊脚石,不知有多少僧人摔倒在这门槛之上,向内是对冕下的五体投地,向外则是对这天地的五体投地。
雪山密宗的宗主其美杰布冕下正在对跪在下面的几位法王、格贵、觉厦(注1)大发雷霆:“域北前线兵力不足,为何无人回报?管理信鸦的那曲格贵在哪里?”
“我主息怒,那曲格贵,已经,已经死了。”下面低伏的一位觉厦战战兢兢地回禀到。
“混帐!那曲一直呆在夏宫的信鸦馆,他又怎么会死?怎么死的?”
“卑下昨日在辩经林苑巡逻的时候,发现一只死去的信鸦,带到信鸦馆时,发现那曲格贵已经死去多日,尸体都冻僵了,致死的原因是被人下毒。”那位觉厦继续回到。
“几时发现的?”
“昨日晨时。”
“晨时,昨日晨时的事情,尔等到现在才来回本尊(注1)?”
“卑下昨日本想立时来报,但被,被时轮圣主(注2)拦下,圣主称由她向您汇报。所以,”那觉厦跪在地下嗑嗑巴巴地回到。
“时轮?”其美杰布宗主抬起头,额头紫金色的灵石闪了闪,同样妖异的紫色眼轮紧紧盯住跪在下面的一位身着绛红法袍的法王:“从昨日起,本尊就未曾见过她。威德,汝既为七法之首,可知时轮去了哪里?”
“禀我主,属下不知。”威德法王是一位耋耄老人,满头雪白色的卷发颤颤巍巍,恭声回到。
“老法王连日悉行观密,想必诸事都不挂心了。”其美杰布的声音柔和但语气严厉,“信鸦馆虽不归老法王统辖,但卿仍有失察之罪,念在卿年事已高,不加苛责,但本尊希望早日查清那曲死亡的原因。”见威德点头,其美杰布将目光转向其他3位法王,语气就不那么客气了:“胜乐、如意、大宝,三位务必配合,如有懈怠,严惩不贷!”
“遵法旨!”
其美杰布宗主待众人退下,再也强忍不了肺中火烧一般的感觉,用手紧紧按住嘴巴咳了起来。一位女子从法床后面的帷幕转了出来,双手轻轻搭在宗主的背上,清凉的木质灵气缓缓导入,很快平息了宗主的咳嗽。
那女子开口道:“我主,您勉强冲阶的伤若再不静养,只怕会留下病根。”
其美杰布伸出右手,在自己肩上拍了拍,那女子将手搭了上去,就听到其美杰布哑声道:“不碍事的,只是伤了肺经,休养几日便好了。”感觉到背上手掌不同意似地推了推,他转到过身去,拉住她的手握住,左手抚摸着发辫上套着的象征贞洁的牛骨玉胜,低声说:“央金,这两日,你东奔西走,收集攻讦神殿传播谣言之人的信息,着实辛苦了。”
玉妥·央金·阿木错,雪山的时轮圣主,微微将身子靠在宗主身上,笑语嫣然:“只要是杰布大哥的事,央金不会感到辛苦,这些年在雪山神殿的日子是央金最快乐的时光。”
其美杰布的眼眸黯了黯,心绪翻滚,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见央金还想继续施放陀罗尼甘露咒,便摇手止住,咳了一会儿,说道:“你要快点离开神殿,回域东去,这次前线告急的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现在整个神殿的氛围波谲云诡,人心难测,我怕十年前的灾祸又要重演。”
“不!”央金·阿木错猛地站了起来,睁圆了一双杏眼,带着薄怒道:“杰布大哥,十年前我没在雪山,你知道我听说神殿被冰魔围城的时候有多着急么?我不想再让你独自一人面对那种困境。这几年,我们一直在查灾祸之年把魔人放进雪域的背后推手,现在好容易有一点眉目,你又要让我离开!”
其美杰布将央金拉到自己怀里,劝道:“那位隐在幕手的黑手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央金,要是你有什么闪失,我非得发疯不可!他们不过是想架空雪山神殿在世俗中的权力,可神殿的权柄又岂是凡人可以掌握的,就连我也不过是替天行事。这次让你到域东去,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央金被宗主一抱就息了声,像小姑娘一样乖乖地伏在宗主的怀中,听说另有要事,用手指戳了戳那宽厚的胸膛,赌气似地说:“我不听!不管多重要的事,也比不上呆在你身边。”
其美杰布闷闷地笑了两声,紧了紧双手,半哄半劝道:“我的央金姑娘,你杰布大哥的本事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么?不过是三两个不安份的老东西,大哥我还不放在眼里。你去域东,要尽快收扰玉妥家的猎魔家臣,暗中赶到域南与仓央纳西汇合。”
央金在其美杰布的怀里支起脖子,望着那双正在旋转的紫色的晶轮,低声问到:“怎么?松赞林寺不妥当?赞德林嘎不是你的同窗么?”
“我担心这次前线的动荡,是那些人声东击西。这时候并不是暗季初期,冰魔的活动没有那么频繁,前线兵力充足防守紧密,怎么可能会被冰魔冲击到告急的地步?所有人都知道,我其美杰布的根基在域东和域南,说不定,他们是想用前线的事转移视线,再来个釜底抽薪,打乱我们在域东域南的部署。”
“这么说来,确实有些可疑。”央金多玛点了点头,凝神思考了起来。
其美杰布宗主望着怀里依然年轻艳美的脸庞,没有再开口,他压下心底泛上来的痛楚,将下巴靠到央宗固定满头细辫的玉冉,分辨着那玉冉上不同宝石的触感,微凉的是绿松石,温润的是蜜蜡,还有圆圆的珍珠和柱状的珊瑚。
“对了,杰布大哥,”央金想到一事,抬了一下头,听到头顶传来其美杰布的闷哼声,她微嗔着推开宗主,站了起来,看到一向严肃的宗主冕下,正咬着下唇看着她,知道他果然是被磕到了,伸了一根手指在宗主受伤的地方点了点,指尖绿光微闪,半嗔半喜地道:“还是这个坏习惯,我们雪域女子的头,硬得狠。”
两人轻笑了一会儿,央金说:“仓央那小子现在在域南?这次转山,他的定慧二师怎么没跟去?我去冬宫的时候,还发现武僧也跟去了不少,这些都是你安排的?”
“宗子转山修行,每7年一次,都有定例,何须我去安排。”其美杰布摇了摇头,悄悄回味了一下央金指尖的触感,冷笑了一声,道:“哼,那些人在转山途中的布置,也算巧妙,现在又毒死了信鸦和那曲格贵,想要搅混这潭水,让仓央与我之间产生误会。”
“怎么?仓央误会了?”央金?阿木错碧色的双眸微颤,“以那小子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暗中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我曾和守定上人玛吉德勒提起,不过老玛吉向来护短,仓央那小子也被他们惯得不成样子了。幸好杰布大哥春秋鼎盛,本领又高,无需担心。”她俏皮地拍了一下手掌,满眼崇拜地看着面前的宗主冕下,言下之意仓央纳西想要当上宗主还早得很。
“呵呵,是啊。仓央,他将来的路还很长。”其美杰布站了起来,他个子极高,站起身来竟比央金高出一个头还多,因是武僧出身,壮硕的身影将央金·阿木错完完全全地笼罩了进去。宗主背对着央金·阿木错突然说了一句让她热泪盈眶的话,“如果可以,早点让仓央当上宗主,我也可以早点和你一起云游四海。”
央金幸福地从背后抱住其美杰布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背上,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接着又听到他说:“不早了,你快去准备一下,老威德如果找你,你知道怎么做吧?需要我教么?”央金捶了一下他背,又抱紧,闷声说道:“杰布大哥,你一定要按时吃药,及时传信,别让我担心。”
其美杰布转过身来,轻轻按了按她的头顶,郑重道:“会的,信鸦馆我会安排一个妥当人过去,你也要万事小心。”
央金低下头,收拾了一下情绪,等她抬起头时刚刚的小女儿情态已经不见了,脸上挂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神色,向其美杰布弯了一下腰,用凉冰冰的语气说到:“我主,属下定不辱使命!”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大光明殿。
我的小央金,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其美杰布看着那五彩氆氇消失在黑暗中,才叹了一口气坐回法床。
威德法王在辩经林苑附近找到时轮圣主,他那双因上了年纪而昏花的老眼紧紧地盯着这位雪域著名的冰美人,问道:“时轮,前日本座交代你的事可有消息?”
央金?阿木错面无表情地向威德行了一个礼,答到:“威德法王,域东和域南回信说一定会来,但域西大小昭寺和域北哲布寺说战事紧急,三位堪布都无法参加诗歌与美酒节后的拉章议会,不过,他们会派出寺中大德前来。”
“西三寺这几位老家伙,前线告急这件事,八成是他们故布疑阵用的借口。”老法王沉吟了一下,道,“时轮,你主理神殿所有信息和情报,那曲格贵的事你可清楚?”
“那曲被害一事,凶手行事隐蔽,目前毫无线索,只知那毒来自中土。属下已着人去探查此事,至于是何人下毒,还要进一步调查。”
“凶手怕是查不出来了,”威德法王停顿了一下,见央金有些错谔,摆手道:“等你查出此毒的来源,或许就会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不过,那曲是宗子殿下从域南带回来的人,一向老实本份,为什么有人会下毒杀他?”
“有人说是我主。”时轮圣言压低了声音说道。
“慎言!我主与宗子殿下向来亲密,怎么可能会下此毒手?传此谣言的人其心可诛!”老法王原本佝偻的身体站得笔直,说道:“时轮圣主,我知道你还在为明妃之事生主上的气,但这也不能怪我主,当时情况紧急,如果我主不立誓独身,雪域就会被南蛮染指……”
“老法王多虑了,前事已矣,时轮不会因小失大。近年来,关于主上的谣言不断,背后推波助澜之人所图甚大,还请老法王全力护持宗主冕下,以保神殿永镇雪域。”时轮圣主望着下方的一片灯火,罕见地带上了郑重的语气。
老法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是大光明殿的方向,不由叹了口气:“唉,孩子,或许这是神的安排,命运让你低头是为了拾取希望,你放心,老僧这一辈子都在这莲花山城中度过,绝不会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胡作非为。”
“谣言的出处和渠道,我已经交到主上手中,老法王,到时候您可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我还要去追查毒物之事,少陪了。”说完,时轮向威德法王行了一个礼,只见她吹了一个呼哨,一头雪山的山鹰从林中飞了过来,倩影一闪,一人一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的群峰之中。
威德法王向那身影消失之处喃喃道:“壮士断腕?只怕就算立雪断臂,也不能让那些鬼迷心窍的人开悟了。”
注:1本尊:密宗宗主单独指自己的时候,会称“本尊”;若是面对百姓或是颁布法令、召开集会的时候,会自称为“吾辈”,因雪域宗主是神祗在世间的化身,神化身千万,因此宗主自称吾辈类似于“我们”的意思。
2时轮圣主:雪山神殿七位法王之一,三圣主四法王,分别是:威德、胜乐、如意、大宝四位法王,时轮、度母、般若三圣主,圣主皆为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