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官道策马狂奔,耳畔风声霍霍,犹如长辈温言润耳,细语提携。小心勾动了少年的一抹心事,竟飞沙迷眼,不可自知。离别总是苦短时,待飞鞭快马,穿行于柳岸长堤,心中的不快渐渐抛却,迎面的强风吹散了少年的离愁,一种无法言喻的自由之感便袭上心头。
少年公子,最爱的不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吗?纵使现在已是高秋,但万物萧瑟之时,一人一马逆着大雁只身北往,这是何等的潇洒,更添一分生如逆旅的豪情。谢天心忍不住高声一啸,声入猿峰。
“秋和雁字欲南行,吾独北出劳劳亭。
西风劝尽一杯酒,乱卷写入古人名。”
临场一首七绝,少年欢恣,一抖缰绳,加快速度,直卷的落叶纷飞。纵马疾奔了一小段路,刚才的激情也渐渐消退,为了爱惜马力,只能放慢速度缓缓而行。很快,前方慢慢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行人,更多的则是一列列商队。金陵城不远了。
但是很快谢天心便发现了不对劲,前方的商队似乎停了下来,人群也熙熙攘攘的围观,却又不敢上前。少年下得马来,牵着马绕过去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蛇!这么大的蛇!”出现在少年眼前的是一条长达三丈的大蛇,蛇身之上花纹斑驳,棱形的格子之内花花白白的斑纹互相层叠,比孩童还要粗的蛇身蜿蜒着霸占了半边的官道。
现在已是九月过了重阳,这个时候的节气已经不适合蛇类活动了,此时的大蛇虽然气势十足,但谢天心却看出了它隐藏在威慑之后的虚弱,这条蛇或许是生病了。
如果是一般的江湖剑客,见到如此好的时机,必定是想要将大蛇斩于剑下,以成就威名。但是谢天心却不敢如此,因为他是书生。他知道斩杀大蛇代表着什么,昔日汉高祖正是斩杀白蛇遂号令民夫而起义的。都说蛇有龙相,特别是大蛇往往更具灵性,如若未曾害人性命,更是轻易斩杀不得。
“都让开吧,离远一点,等下它自然会走的。”稍微想了想,谢天心大声的对围观群众喊道:“不想死的还是离远一点吧,等下大蛇发飙的可就别怪我没提醒。”说完之后,少年深深的看了一眼大蛇。
那条大蛇果然灵性十足,似有所悟,从匍匐状直立而起,张开大嘴发出可怕的嘶吼之声。大蛇发怒,顿时吓得围观群众屁滚尿流,呼啦一会儿跑了个精光,货物都丢了一地。
等人都走后,就只余谢天心一人与大蛇对峙,突然,少年展颜一笑,对着大蛇说道:“那么~蛇兄还不快走?”听到少年的话,大蛇慢慢放下头颅,顺着路边的草丛就钻了进去。等到蛇身已经消失了一半,谢天心突然又说:“对了!钟山南谷之下有户陶姓人家,是靖节先生之后,喜种菊花,陶家菊苑名满秦淮。”说完就安抚着受惊的坐骑,不再理会。
大蛇停顿一下,然后左右摇摆尾巴,迅速消失在茫茫荒草之中。至于菊苑的下场如何,谢天心只能表示,破财消灾,破财消灾。(注:菊花对蛇类感冒具有一定的功效。当然,如果有养蛇的朋友,蛇生病了还是送宠物医院更实在。)
此间事了,谢天心跨上马背,驾着枣红马慢慢的向金陵城走去。后面的人也陆陆续续的返回,在其他人因为货物的归属权争抢不休的时候,少年已经看到了金陵城的大门。
金陵城,史称六朝古都,从三国开始,吴、东晋、宋、齐、梁、陈这六朝连续在此建造都城。当然,不同时期的称呼也不相同,从建业到金陵,千年里历经多少兵灾?风雨刻画,烈火灼烧,如今金陵城却显得愈加雄伟与繁华。
高达十二丈的城墙代表着城池的最高规格,也是作为六朝古都应有的荣耀。高墙之上镏金的金陵城三个大字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此时已是中午,金陵的大门敞开,两列士兵排在门口,检验着入城的货物是否藏有违禁。谢天心到门口时就已下马步行,身为解元,少年也算是稍有名气,城门的士兵是认得他的,很自然就恭恭敬敬的放行。牵着枣红马,少年漫步在繁华的集市之中,他虽然也来过几次城内,但都是代书院采购一些笔墨纸砚,确实没有怎么逛逛集市,当然,这次他也没有机会,因为少年还需要去拜见一下宗家的几位族叔。
天心的家族本家就在乌衣巷中,就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乌衣巷。虽然不复当年东山宝树的荣耀,但也没有没落到与市民为伍的程度。自东山再起到如今的这七百年来,乌衣巷一直就住着王谢两家人,正对着大门的两户人家中间隔着乌衣巷互相联姻,两家攻守同盟,一直把持着金陵大部分的权利,无论朝代兴衰更替,这一点至今不曾改变。
经过热闹的夫子庙,度过文德桥,穿过花街柳巷,一条青石铺就的安静小巷就呈现在谢天心的眼前,如果不是以前过年的时候父亲带他来过本家拜年,他又怎么会知道,所谓乌衣巷,竟然就在这样一个僻静的角落。耳畔除了依稀可闻的读书声就只有身后马蹄轻踏的声音了。
轻敲铜门,很快就有一个小厮将他迎入门中。“堂少爷你过来啦,老爷公务之前交代过,让我跟少爷说,少爷到了就先去长青苑向老夫人请安。”
“多谢提醒,我知道了。还请好生照料我的马。”
“堂少爷放心,小的不会亏待您的爱马。”小厮恭敬的接过缰绳,牵着马向马厩方向走去。
来到长青苑,趁着侍女通报的时间,谢天心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才跟着侍女走进内院。长青苑的景致十分简单,只有一方小池塘和两块花圃,墙角摆着几块巨石和种了一丛劲竹,显得分厂清净典雅。踩着青石板的小路,路边低矮的篱笆上缠满了常青藤,长青苑的名字大概正是由此而来。等入了房中,天心第一眼就看见堂上的老太太正满脸笑容的看着他。
“来来来~心儿,让奶奶好好看看。”听闻老夫人的召唤,谢天心顺从的走到她的身边蹲下,任由老人干枯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脸。“心儿又长大了,我想想啊,嗯~今年十七岁了吧。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啊?要不要奶奶我去帮你说亲?”
谢天心面色一囧,只能无奈的回答:“老夫人就不要取笑我了,我还未及冠呢,这种事情还太早了。”
“不早~不早~家门都快被踏破了,还说早呢。”老夫人呵呵的笑着,自从天心中了解元,来求亲的人就络绎不绝,都言道是谢家东山再起,准备再入朝堂。可老夫人无奈啊,因为谢天心并不是宗家的人,而是城外的分家子弟而已。为了拉拢天心,老夫人做主将天心这一支的族谱迁入宗家,故而按礼,她就是天心的奶奶。
谢家的老夫人王氏,正是对门王家的嫡女,现如今两家唯一硕果仅存的老人。乌衣两家一向是世交,子女之间青梅竹马实属常事,王氏从小跟着谢家祖父一起长大,然后顺理成章的假如谢家,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成就一方美谈。
但如今王老夫人却不得不感叹,乌衣两家没落了,新生一代,竟然要靠分家子弟扬名。两家无数衙内,却被天心独占鳌头,其他子弟甚至连一个举人都拿不出手。“诶~幸好如今心儿也算是宗家之人了,东山再起,还有机会。”
陪着老夫人随意的聊着,很快就到了正午时分,宗家家主也结束了政务回到家中,并且为谢天心带来了路引文牒,这也正是天心的目标,凭借着这封官方的文牒,一路上他就可以免费借住驿站,而不需要和行商门挤在野路子的脚店之中。接过文牒的时候,天心的堂叔问他:“我听说你要走陆路,为什么不乘坐从运河北上的楼船呢?再从燕京转道长安不是更快吗?”
“家主明鉴,老师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赶路并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沿途的见闻和交友游学。”谢天心非常认真的回答。
家主摸着胡子点了点头,对天心的选择十分赞赏,“说的也是,如果坐船,一路之上就只剩两岸石壁清风对坐了,确实无趣,你有如此风情,倒也不愧是老相公的学生。”
在本家用过午饭,谢天心再次跨上好马,出了金陵,孤身一人向长安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