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燕行云刚刚打马出城之时,谢天心已经登上了滕王阁的门楼。这座前朝滕王李元婴所建的高大阁楼,一直以来都备受历代文人喜爱,阁楼之中不仅陈列着各式精美的艺术品,更是整个江南最大的藏书之所,没有之一,全天下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翰林院而已。
少年昨夜才投了驿站,今早就收到了一封邀请函,却是洪州知府广邀城内士子于今日在滕王阁设宴,庆祝现任滕王,当今皇帝的亲叔叔秦恕鲤的六十大寿。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zhěn),地接衡庐。这滕王阁坐落于赣江之畔,是洪州城内最高的建筑,又名‘文笔峰’。这是风水说法,这滕王阁能聚集天地之灵气,吸收日月之精华,是整个洪州的镇州之塔。古谣云:“藤断葫芦剪,塔圮豫章残”。就是指着滕王阁一旦倒塌,洪州城内的灵气就会流失,土地难以生产,人才难以出头,整个洪州都会遭受灭顶之灾。故而滕王阁在世人心目中占据着神圣的地位,历代以来无不备受重视。
这“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少年凭栏临江远望,却见秋水长天浑然如一,一片万里长空的景象。“嗯~不知道燕大哥此行是否顺利?如果赶来洪州,又该如何与我联系?”谢天心打定主意,总要在燕行云到来之前先打出点名气来,“正好。今天就是个好机会。”
宴会还未开始,但是陆陆续续的到来的士子们已经开始热烈的攀谈起来,能受到请帖的,一般都是有些颇有才名的儒生,众人互相交流学术,讨论难题,竟是一片“千里逢迎,高朋满座”的景象。这些士子之中有不少正是要去参加明年春闱的,也就是说,这里的学生们,大部分至少都是个举人。
“王兄~你对明年的春闱可有几分把握?”
“上官兄不要取消与我了,我不过是野路子,怎比得上你师出名门啊。”
“王兄客气了,不过你可知道,这滕王阁里,今日来了多少各府解元?”
“哦~还有这等情报?”
“哈哈~这大乾三十六个州府,今科解元如今站在这里的共有八位。”
“哦~岂不是江南才子,基本都来了?那如何还有我等出头之时机?”
“王兄有所不知,这滕王啊忒儿喜欢前朝诗仙李青莲,他的诗每天都要唱上好几首。这八位解元啊,皆是通明经典卷者,诗词歌赋却并不一定是强项,真正需要注意的只有两人。”
“是哪两位?”“杭州第一才子,自称柳永柳耆卿之后,同名柳咏;还有金陵解元谢天心,不过听说似乎还没有冠礼。”
“我听说过,这柳永啊上一科就没成,后来做了一首《鹤冲天》,文采飞扬,因词中白衣卿相一句,故而人称白衣卿相柳三变。而正巧的是,哪位柳咏啊,自称是三变之孙,想当年柳永何等风流,却未听说过有嫡传子嗣啊。”王姓书生拍了拍衣袖,附在上官的耳边问:“怎么?他也来了?”
“不仅是他,还有金陵的谢天心,我早就打听清楚了,这位解元今年才十七岁,而且文武双全,不仅诗词写的好,还有一手好剑术,大有青莲之风,而且还是那位相公的弟子。”
“那岂不更没有我等出头之日了?”
“王兄有所不知,知府大人在阁楼之上设了三盏明灯,内藏三道谜题,解开谜题者就能得到奖赏,据说是知府千金的主意,想要觅一位如意郎君也。”
“哇~知府千金啊,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小弟我刚好是知府大人的远方表亲,所以听到了一些风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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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类似的谈论,就算谢天心并没有仔细去听,也能一字不漏的落入耳中,毕竟三流的武者在江湖之中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不过在这文人之中,却是显得突兀了一些。虽然文人并不一定毫无武技,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之中就有骑马和弓箭,但是一般文人因为不能全身心投入武技修炼之中,基本也就是有些防身手段,对付一些不入流的山贼流寇还是可以的,比起真正的武林侠客却是差了许多。
“这位兄台,稍等一下。”天心正要转身,却不料被人叫住,少年看去,发现来者身穿淡蓝色的儒服手中拿着一把不合时宜的折扇,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敢问兄台叫我何时?”谢天心有些疑惑的问。
似乎惊讶于天心的年轻,十七岁的少年脸上还没有什么胡须,相比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留了一点美髯,少年也算是与众不同了。“嘶~好嫩的生的脸,难道你就是金陵谢天心?乌衣谢家?”
“正是~,不知这位兄台大名,有何见教?”
“在下~上官瑾瑜,洪州城本地人,见天心小兄弟气质不凡,特来相邀。这五湖四海皆兄弟,在下虽然尽不得地主之谊,也好让各位朋友们互相亲近亲近,不知谢兄能否赏脸。”
“多谢上官兄,小弟不敢推辞,还请带路。”拱手还礼,少年跟在上官瑾瑜的身后,走向了他的小圈子。这武人交友无外乎不打不相识和酒逢千杯,这文人交友也相差仿佛,行三分礼,说两句话,谈一首诗,也就够了。
“来来来~给位,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小兄弟。”微微侧开半边身子,将谢天心引到众人身前,上官瑾瑜开口说道:“这位就是来自金陵乌衣谢家的解元郎谢天心,今年只有十七,文武双全堪称青莲转世。”
“上官兄太过奖了,小弟文采倾颓,功夫稀烂,怎可和青莲前辈相提并论,实在愧不敢当。”
“莫要谦辞~谢兄,据说你师从荆王相公,对于明经典籍,诗赋策论必有一番见解,不知有何教我等~见识见识大家风范啊?”几个书生七嘴八舌的就问出了重点,毫不废话直接问主题。
“嗯~”谢天心稍微沉吟片刻,张嘴言道:“想必大家都已是知道的,如今大乾可谓四面皆敌,北方狼群时常骚扰,南蛮又不服教化,西边巫蛊蠢蠢欲动,暗流汹涌啊。此时此刻,朝堂之上可谓焦头烂额,正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大家可有想法?”眼见众人略有所思,少年话音一转:“自从种师那一辈豪杰故去,如今的边关大将和守关大臣已经是硕果寥寥,朝廷最需要的是什么?无外乎御敌寇之雄将,掌教化之相才。这武将与我等无关,不过这文臣嘛~”
“文臣怎么样?”
“文臣可不仅仅是明经诗赋,最重要的还是才干。昔日王枢密使年轻之时,一卷《平戎策》令他简在帝心,可谓典型矣。”瞄了瞄众人眼中的期待,谢天心也不藏私,将平日里他的老师交给他的一些道理简单的归纳一下,向众人说道:“如今天下虽称太平,离盛世却还差之远矣。毫无疑问,首先第一的就是粮食,只有百姓富足,才有余力出兵平乱。所以兴修水利,提高亩产等言,依旧是策论之首重。而后第二的就是北御匈奴之策,南安蛮夷之策,西定巫蛊之策,此为军国大事,不可等同儿戏之语,若非成竹在胸,还望谨慎捉笔。”
“我等晓得~,那么第三呢?”
“第三就为武林之事。”谢天心用严肃的眼神扫过众人,见无人发对才慢悠悠的说:“这武林之中可谓精彩纷呈,英雄好汉与鸡鸣狗盗皆有,龙蛇混杂,鸡鹤同栖,混乱无比。武林之人号为侠客,不受律法约束,故而称之为‘侠以武犯禁’。
这武林之事比之前两者更为麻烦,称为侠客者,善恶皆有,难以分辨。如劫富济贫者,不害人性命而夺人钱财,犯了抢劫盗窃之罪,却又罪不至死。而于情理来说,侠者代表着百姓的某种期望,救济穷人口碑甚好,官府之人也不便追查。更何况善恶难辨,是非混淆,更是难上加难。江湖,就是一团理不清的线团啊。”
实际上谢天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说,那就是当个人武力凌驾于整个体系之上时,更加不堪设想。想起先天高手鹤真人虚空一剑断开湖水的威势,想起云剑那接引天雷,呼风唤雨的恐怖能力,少年就不禁心里担忧,如果这种层次的人滥用武力,那简直无法克制。少年心里默默蜚议:“怪不得,轩辕神器一直掌握在皇家手中,地位还在传国玉玺之上。”
话题讲完之后,谢天心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居然围了一大堆的人,好几个点点头,似有所思。在少年示意话题结束了之后,有些人还意犹未尽,不过天心现在却没有心情在讨论这一个方面的事情了,只是和周围人慢慢聊起了诗词歌赋之类的事情。就在谢天心和上官瑾瑜聊起了这滕王阁的故事之时,一人突然在少年耳边轻语一声:“谢兄快看,是白衣卿相来了。”
白衣卿相柳耆卿,大名柳永,又名三变,家里排行老七,也叫做柳七。大名鼎鼎的风流人,花街柳巷到处都传唱着他的诗词,又因为上科落榜,作了一首《鹤冲天》用以激励自己和众多学子,其中“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一句,令他获得了白衣卿相的称呼,似讽刺,似尊称,个中滋味不一而足。
而现在所言者,自然不会是早已过世多年的柳永柳三变,而是他的后代柳咏柳白衣。
谢天心抬头看去,只见大门之外一位身材消瘦的白衣士子走了进来,他头戴平冠,一双峨眉,眼睛之中顾盼生兮,似有波光流转,面色苍白,肌肤也如白雪一般,若不是丹唇之上留了一抹精致的胡须,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是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