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释睁开眼睛——面前的大影贼死不瞑目地坠倒在了地上,那一束无形无质的拔剑术就这么空手“拔剑”,然后他就死在了剑下——陆小释再也没有力量了,虽然死里逃生,但是他知道自己身体几乎是完全崩溃的了。大灰熊的机车发出最后的轰鸣声,然后巨大的马力在撞倒了三四面墙后才彻底熄了火。
车门大开。
谢头安静地站在一旁,手里提着苏甲一的一颗人头。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奄奄一息的啄木鸟正在沙地上无神地仰望着星空,眼睛已经没有了一丝的焦距。
“哈哈——一分三十八秒,热身刚刚结束!”谢头脸上拉出一片欠揍的笑容,“小子,没死吧,好像也解决了?”
陆小释此时瘫倒在地上,身体陌生得都不像自己的身体,完全从里到外都改变了,一片混乱,完全崩溃。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一定很冷:
“人命,人权,在你们眼里是什么!我如果死了,你们会怎么样!”
这样的话他不会对一手安排这些的酒叔说,因为有些人会让你看到那双眼睛,那双世间有情无别、众生无有怜悯的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会对谢头说,因为他不想有下次,而且迷茫的他也确实想要答案。
谢头嗫嚅了一下,又不知道怎么说。
连从这场充满诡异、峰回路转的战斗中还未完全回过神来的苏菲,更是被陆小释突如其来的暴怒的话语吓了一大跳。
“我的姓氏为,森伯里克。”
话语声忽然从谢头身后传来。令人没想到的,说话的居然是那个独狼头目的名字叫啄木鸟的男人。他明显血液流了一地,面色犹如金纸,完完全全地是凭着奇异的执念还开口说话的。
“我记得我的姓氏,森伯里克,是我的家族的姓氏。”那个男人咳着血说话,却一点没有断断续续的感觉,“那年父亲给了我一个故事,他说我们家族的祖先啊曾经效忠着一个人,我们在等誓言中的人传下命令,然后拾起先辈的荣光,让我在他死了后等下去。”
“然后,我就笑了,笑父亲傻,像个白痴似的——别人给你什么东西了吗?没有啊,什么祖辈的誓言,值几个钱啊!”
啄木鸟边说边笑,然后眼泪都流下来了,整个人的表情扭成了一团,比哭还难看几倍,像个疯子似的。
“但是啊——这个世上傻子有的啊,父亲又是从哪传下来的遗命呢,上一辈啊。图个什么,没图什么,人在世上总是要和好多人一起的,你觉得不欠,其实你一代代传下来,多重的东西啊——扔了,你的命就是条贱命了;你觉得不公平,那就不公平呗,那么大的责任丢了,你的人就丢了啊!这是很没道理的道理,人走茶凉,你永远可以找到理由——可那有咋样,有的东西你不能拒绝!”
他说的话很糙。甚至语无伦次,没有条理。
陆小释之前也并不知道,他与谢头一伙人什么关联。
但是他听懂了。无言以对?
啄木鸟说着好像就耗光了力气,可是涣散的瞳孔却比任何时候都亮——他挣扎着要起身,歪歪扭扭,弄得胸口的贯穿刀伤不停地涌出血来。
苏菲赶忙跳下车,想要帮他,谢头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表情认真地摇了摇头,“你不应该破坏他死前的荣耀——”
啄木鸟好像听见了他的话,脸上竟然有些安详和平静。
然后这个一生平庸的人挣扎着跪倒在地上,做了个可笑的骑士礼,他的脸上沾着鲜血、汗液、眼泪,还粘着这些灰尘、砂砾,简直不像样,却搬出了个“自以为说得过去的”严肃面目——
“森伯里克-金花旗,归队!”
他死的时候,正对着谢头,他的主君,他父亲向他展示的荣耀,神状认真地行礼。
陆小释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睡一觉了。他沉沉地坠入了黑色的睡梦,名为荷鲁斯之眼的纹章芯片已经钻入了血肉,在他的心脏上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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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城区的整个中央区域寸土寸金。
但是它分内外两环,外环是一般的富人区,多是来自外界的新世代,是普通的人可以进入的。而相隔着一千几百米的绿化带的内环则是著名的“六柱之塔”。
六栋外形近似钢架柱的大厦环绕而立,又相互间有一定的倾角,因为普遍偏低的城市整体建筑,“六柱之塔”将近八百米的高度就像是刺入苍穹之内的骑士枪,现代设计理念的玻璃幕墙,象征工业理念的钢架外挂装饰,带有复古意味的六柱环绕的造型排列,无不展现着它如在云上俯瞰众生、登临绝顶执掌权柄的主人的身份。
无可争议的大师之作,它是赫赫有名的一己之力组建自由领工会的年轻天才西泽尔·维克多的作品之一,充分利用反重力技术的现代奇幻主义建筑。
“六柱”分别是世盟特别行政议会、联产科会、安查局、世盟援助中心下城区分部、下城区军事委员会、下城区最高仲裁院,它们就是如这大厦一般俯瞰众生,操纵风云的名字。
联产科会的大厦320层。一间古典布置得房间,
星际航海图、多功能六分尺、老式的星际航行探险装备,还有一个巨大的传统木质书架。夏洛特好奇地环顾了这间空间不算大的属于法布尔的私人房间,目光落到了纤维质墙壁上所挂的那张古旧、边缘发黄的大号星际航海图——
擎天域网的建立,还有各种依附它发展的物流网的兴起,从此终结了旧星际航海时代的诸多设备,当然不可否认,还有许多擎天域网无法覆盖的特殊地点,但许多东西都会随着时代不可忤逆地走向终点。
“这是什么?”夏洛特神色淡淡地指着墙上的地图,问道,“是古代藏宝图?传说中的时空虫洞,通往天演派那些矢量师们做梦都想追求的流体微分系统算法之外的‘额外小世界’?”
法布尔无奈地耸耸肩,在学院中形象满分、待人待事淡定温和的夏洛特,谁又能想到这样爱开玩笑,爱胡闹的一面呢?
不过法布尔更加希望这样的夏洛特吧。身处大家族的同一个利益集团中,那么一位可以扮演双面角色的人,更能让人信服。
“当然不是。”法布尔解释道,“只是来到这个‘穷乡僻壤’好奇地收集了一些相关资料,发现了些有意思的玩意儿!”
夏洛特不发一言,蓝色的宝石一样的眼睛注视着法布尔,眼睛很平静,却给了他十足的压力。
法布尔立即放弃了卖关子的愚蠢行为,立即解释道:“这是在一个‘古董店’里淘到的,毕竟是是桓下之战时期遗留的一些遗迹,还是有不少埋没的东西的,这个是真品——而且似乎是一个隐藏的某种规划的地图,从边角的黑蔷薇印记来看,应当是高机密的文件。”
夏洛特之前也注意到那个黑蔷薇的印记,此时自然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还有呢?”
“还有嘛——”法布尔欲言又止,似乎在组织语言,面色有些犹豫——
夏洛特一眼就看出这神色变化是故意表现出来的,作为家族安排于她身边的近侍怎么可能喜形于色,显然是要跟她讲的东西未经考证,或有谬误,需要由她来提摆脱问责之罪——世盟两府以及流光王庭中官僚主义的风气是个谁也无法脱离的庞然大物,夏洛特当然理解。
但是她不喜欢。很不喜欢。法布尔长大了啊,她从再次见到他时就这么想。在这个星球的时间似乎飞快,世中院的白石大道两侧的梧桐树转眼就从那个秋天的金红色变为了陌生的碧绿。
“法布尔,不要用这个样子和我说话,你是我的弟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温和,却通用充满了夏洛特“公主式”的威严和意志,“我,夏洛特,不会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也不会成为他们所希望我成为的那样的人——”
夏洛特忽然就停下了,一点都没有了说下去的兴致。
“你可以告诉家里的老头子们,我会回去的,这个学期已经快到期末了,用不着来逼我!”
她是公主。
许多东西都是很没道理的东西。最没道理的是,许多时候你要去无奈地接受这些没道理的事情。
你的生命之轻无力承受的世界之重。
夏洛特神色变幻,眼睛最后是一个复杂到自己都搞不懂的眼神,她摆了摆手,“你继续说吧——”
法布尔心底也是一片叹息。夏洛特将他当做弟弟又能如何?她还不是手掌权与力、执掌一个百年世家大船的人,她才刚刚长大——他自己却要学会生存,一句闲话、无心之过,许多时候就会是他这样庶出子裔向上攀爬的致命一击。
世上只有两位皇帝!
世上只有一个东方明空!
传奇小说、3D电影里才会有逆天而行、众生为敌的故事,现实只会告诉你最现实的残酷。
法布尔知道姐姐藏在心中的叛逆,知道冰冷的外表下火焰一样的疯魔、执念。但他不会说什么,顺其自然,人权、人命,冷笑话吗?
“我嘱托的学者分析猜测这是一个存在于额外维概念上的轨道建筑。当年黑皇帝的旧部,包括背叛了皇帝的布瑞安人,都参与了一个大计划——”
夏洛特的心神显然被吸引住了,露出了感兴趣的模样。
“这是内部消息,我们这些秘密部门就有些记录,但是缺失的厉害,只知道是‘修建星际轨道’‘突破额外维’的零星内容。”
“而且许多当年的黑色青铜的旧部似乎这么多年仍然在围绕着这个计划在行动。”
夏洛特并不意外。毕竟那是统治一个时代的人类,以人类之身,开辟一个纪元的存在。多少年过去,有人依旧在守望,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计划叫做——深渊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