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得透不过气来，母亲，多么明亮，多么温暖的字眼，可如今在我眼里，它却是那样的肮脏和不堪。因为，是它毁了我那硬朗的父亲！毁了我那坚不可摧的父山！
父亲用那粗粗的大拇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的女人，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照片在那颤巍巍的手上被捂得暖和和的。我试图从烂醉的父亲手中拿走照片，但是，那是办不到的……
我和父亲，谁也没有多说些什么，两个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迎着晚风回了家。第一次，我对父亲产生了同情。
晚上，趁着父亲睡觉的空儿，我翻出了父亲最宝贵的相册，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了一宿的照片，父亲和那个女人（我还不能承认她是我的母亲。）之间的微妙的关系让我感动。我知道，那种微妙的东西，叫做“爱”。
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我别了父亲，再度踏上了回校的路。
刚进校门，我便看见了一辈子都不想看到的那个人—母……亲。尽管她坐在一辆黑色的轿车里，可是我还是能认得出她，因为她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她从车子里走出来，穿着是有些紧绷感的灰色长裙，看上去老成的很，绝无父亲的照片上那般青春可爱。这大概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吧！我想：母亲可绝对没这么想，因为她的样子很幸福。
我的同学们和室友告诉我，这个女人的丈夫是新来的校长大人。
我的脑袋啊，翁的一下子被震住了，我怎么可能安然的和这个背信弃义、狼狈为奸的夫妇相处呢？！难道我的求学之路就要为这个家伙就此结束吗？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心惊胆战地进了教室，也不知又是如何随着班主任的口令，傻傻地鼓掌迎接她的，只记得那张脸很安详很安详地望着几乎灵魂出窍了的我，硬是化光了我心里对母爱的冰层。
“李麦同学，下课后到校长办公室来，我有事情找你。”她笑着用柔嫩的声音说着，，硬是把我纷纷扰扰的心一下子招了回来，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机械地点了点头，因为我觉得她拥有一种力量，阻止着我无法反抗她的命令，那种力量是什么，我还不能确定。
下课后，我照她说的，到校长室找她去了，她正在办公室等着我。
“听你们的班主任说，你是从龙头山来的，是吗？”她和我说话，连头也不抬一下，我现在终于有机会靠近看她了。她是个什么样子呢？是个老女人？是个背叛者？都不是，准确的说，她是一位非常高贵的夫人，她拥有着一头乌黑泛光的长发，胸口上戴着一枚胸章，在冬日的阳光里闪闪发亮。好半天，我才想起了她的提问。
“是的。”
“呵呵呵，你父亲叫什么？”她开始看着我了，用她那特殊的目光。
“李忠汉，”我反问，“您为什么这么感兴趣？难道，你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吗！？”
我觉得这时候挑破事实是很明智的，再说，我作为她的儿子，也应该了解这段历史的真实性。
“你，你……”
“别结巴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的丑事！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还好意思来找我，问我父亲的事情吗？！我告诉你，我父亲现在为了你，都快要死了，快死了！你现在高兴了吧！”我把满腹的怒火一股脑的喷泄了出来，像冰雹一样狠狠地打在母亲那柔弱的身子上，她开始把头转过去了，我知道她不敢看我的。
“你……都知道了啊。”
“你比想象的要快，而且比你想象的更深刻！”
母亲低下了头，说：“想听听我的解释吗？孩……孩子？”
我觉得这是没有理由违抗的。
我安静地听着。
母亲说：“我们虽然相爱，但迫于我爸爸的压力，我不得不和你父亲分开。你父亲只是个贫穷的水手，而我却是富商之女，我们身份地位根本不对等。”
我冷冷地说：“原来你就是因为我爹没钱才始乱终弃的吗？”
母亲哀哀地说：“我若真是那种女人，你爹又怎么会爱我呢？”
她说：“我是城里富商的女儿，家庭殷实，认识你爹时我还在读书，是城里女中的学生。而你父亲是这里有名的好水手，技术精湛，为人忠厚。我和你爹就在一次出海当中相识。我还记得，那时你爹是船上的二副，他穿着蓝白色的水手服精神地站在甲板上，身姿笔挺地像钻天白杨。”
她温柔地看着我，思绪回荡：“我和你爹认识之后很快就相爱了，我们一起生活在这山村里，不久之后又有了你。他知道之后真是高兴坏了，像个大孩子似的抱起我在花田里转圈……”
我说：“既然你们彼此相爱，为什么还要分开？门第之见难道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母亲深吸一口气，说：“我和他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谁知我父亲知晓了这件事，就立刻派了人来村里带走了我。你父亲那时候正在出海，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连最后一句道别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后来，我爸爸差人告诉你爹，要么永远离开山村，放弃水手的事业，跟我在城里过平静的生活。要么就和我分开，老死不再相见。你爹是真的热爱这个小山村，热爱那片海。他放不下我，但也放不下自己的故乡啊！“
我不禁问：“那他最后是怎么选择的？”
母亲凄凄一笑，说：“他还是……放弃了我。不过这不怪他，任谁也无法割舍自己的故乡，何况你爹他，他是一条真正的汉子，又怎么会舍得断了自己的根呢？”
她接着说：“后来你出生了，我爸爸嫌弃你是卑贱的水手之子，就趁我不备的时候偷走了你，把你还给了你爹。”
我望着母亲已经泛红的双眼，她努力给了我一个温柔的微笑。
我不知道此刻我该是什么感受。曾经我是那么恨她——恨她抛弃了爹，抛弃了我，抛弃了我们这个家！我在被人嘲笑没有娘时她不在，我挨饿受冻感到害怕时她也不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她都不在我身旁！现在我终于快要忘记她了，她却又没事人一样地出现在我面前。
可是，可是现在我又该怎么继续恨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