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铎不知所措,墨瞳直勾勾地盯着少女的发顶不动。
杨挽悦无奈地一抿嘴,动手把他打着层层补丁的裤腿一道道挽上去,懒得再去看他紧绷的表情。可腿上的一道道伤痕刺痛了她的眼睛——膝盖处的淤血已经发紫发黑,小腿上有一道一寸长的口子已经结痂,但一看就是经过反复撕裂过的旧伤。
伤口不胜枚举。
“每次……每次涂抹在伤患处,能止痛消炎。”她努力克制颤抖的肩膀,状似司空见惯一般,生怕君铎觉得尴尬不敢让她再看。只是尾音有些打颤。
这样下等的奴隶究竟在遭受什么非人的待遇,他们难道不是人吗?她内心狠狠颤抖着,有些咬牙切齿。
冰凉舒适的感觉顿时散开渗入肌肤当中,君铎薄唇微动,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盯着挽悦的额头,默默看她在自己的膝盖上轻柔地涂抹伤药。她的动作真的很轻。
杨挽悦生怕手下力度重了些,一直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把药涂抹在大大小小的伤痕上。木屋里很安静,烛光摇曳,拇指般大小的蜡烛随着蝈蝈一下下轻柔的叫声,流下一滴滴鲜红的泪水。
夜色已深,她终于站起,拿起一侧的盖子盖好伤药,歪头勉强朝君铎绽开一抹笑容。
“三哥身上恐怕还有吧,回去偷着抹一抹,别让其他人看见你有药。”她低头看他,他神色不明。
“一定要一天涂抹一次,用完以后把盒子给我我再去要。”
君铎低沉的声音像是要融入夜色:“我这样子的人,哪里值得用药。”已被消磨淡化的痛恨再一次如同钝刀折磨着他的心灵。看着她纯净的眼睛,君铎难以说出自己是下等奴隶的事实。
“我不管,反正我给你你不用就浪费了,而且我买的药是永久性的,可以随时去要新的。”杨挽悦眉眼舒展,把拳头大小的木盒塞给他,转身从桌子上拿起宫灯。她从他紧蹙的眉头中读出了他的痛苦,可她真的不想把伤疤再撕裂一遍。
君铎站起身来,望着她拿起桌子上流泪的蜡烛缓缓点亮宫灯的灯芯。光亮顿时从里面晕出来,带着希望。他跟随着杨挽悦走出屋去。
乌云散去,月亮明镜一般挂在苍穹。
“太好了,你便踏着月色回去吧。我送送你。”挽悦手握宫灯,引着他往前走。
“就送到这儿吧,”快要出东偏园地界时,君铎拉住杨挽悦,冰凉的手心触碰到她的手腕后松开,又补充道:“我会好好抹药的。你这么聪明,肯定能留在园子里。”前言不搭后语。
挽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三哥,你好好保重。”刚刚这话他已经说过一遍,现在语气更加郑重,让人不得不信服。这人可真有意思。
君铎转身匆匆离去,腿上的冰凉和舒适感扫除了他被大太监反复支使到深夜的疲劳。心中透入一道亮光,支撑他继续走下去。
身后,灼灼的宫灯一直立在那里,瘦弱的身影一半在黑暗中一半身处光明。他们像是相识好几辈子的亲人,心底牵起一条无形的线,盘踞在巨大牢笼般的燕国皇宫。
孤寂时,飞蛾扑火也要寻求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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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声,简陋的木门被打开。杨挽悦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去。
门口,卫嬷嬷那样阴狠的老脸就那么出现在午后的太阳光下,显出几分违和。
“嬷嬷……”杨挽悦正奋力背书,却不想这老女人来了个突然袭击。还真被自己猜中了,果然第二天的午时还未过完,她就来检查。与其说检查,倒不如说是刁难。
杨挽悦心里气鼓鼓的,但眼神中没有透出丝毫不悦,从容地站起身来微微屈膝道:“给嬷嬷请安,嬷嬷来检查我的课业吗?”
“当然,”卫嬷嬷从容地来到桌前,布满皱纹的右手伸向杨挽悦,“书给我。”
杨挽悦并没有质问她为何早来,卫嬷嬷神色和缓了些,随手翻开一页,看少女已经站定在桌边便发问道:“按照书目录的分类总结你背的前半部分。”
杨挽悦清了清嗓子,先营造出一种“我自信满满”的意境,随后侃侃而谈,丝毫不落的列举花草的分类。背目录也是种记忆的方法,她早已烂熟于心。
卫嬷嬷暗中观察她的姿态神色,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只是眯了眯,审视意味极为明显。
“蝴蝶花。”她第二次发问,对杨挽悦的表现不表示任何态度。但明显,她的态度比刚刚进来要端正得多。
“又名三色堇、猫儿脸,常作一年花卉栽培,花有三色对称分布于五瓣上,构成图案形同……”她没有按照书本死背,用自己的话解释了一遍。
“飞燕草。”卫嬷嬷直接打断蹦到了后面。挽悦愣了一下,这可是第五种分类,不在要求范围内,但——
“叶片一至数片,掌状深裂或全裂,裂片呈细线性。”她不紧不慢地说,一边往卫嬷嬷那儿看了一眼,她神色温和了不少。
“这老太婆,真是可恶!”杨挽悦心中暗道。
卫嬷嬷合上了书:“若如你所掌握知识,这飞燕草应长在哪个地区?”欣赏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投在杨挽悦身上。
杨挽悦想了想:“怕高温,喜光耐寒……想必,辽国会少有分布。”
卫嬷嬷点点头:“辽国大多分布砂质土壤,北齐肥沃粘质土壤更适合它。植物栽培土壤也十分重要,接下来我就教你识别土壤。你今后在这儿给我待住了,别让我抓着你的把柄,我相信我没看走眼。”还不忘威胁。
通过就算通过呗,自己这么机智要是也不能让她看上那还有谁?挽悦有几分小得意,雀跃不已。当然,在这卫嬷嬷这儿肯定是不能露出丝毫。
“没想到你竟能主动往后背一部分,并且能临危不乱,这样资质和悟性与你下等宫女的身份可真是不符,”卫嬷嬷上下打量杨挽悦,“以后你也算是我关门弟子了,跪下磕头叫师傅吧。”
“我天!”杨挽悦心中一个惊呼,但身体立刻作出反应跪在卫嬷嬷面前——连后宫那些贱女人都跪过,跪能给自己出路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本想直接要一个专业的花奴来帮我管园子,那些老不死的总给我新手。你现在立刻收拾同我回石屋,越早上手越好,那两个宫女还在御花园帮工,以后换季好让她们给你打下手。动作麻溜点,别把我惹火了,我脾气可是不好。”
“……”你厉害你厉害,杨挽悦在她转身以后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