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大开,挽悦走上几个台阶,伫立在门口,惶恐而不失礼节地问道:“请问李嬷嬷在吗?”人们并不都是喜欢无害柔弱的人,这李嬷嬷的性子自己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去迎合。
“进来吧,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过来?”屋内传来一道中年女声,不紧不慢,略显苍老,不像姚嬷嬷那样干练。
挽悦双手交叉握在小腹以下,缓缓地迈过门槛,目不斜视地走入内室中,看见一个临近四十的妇人正站在比人还高的壁橱前,手里拿了一本泛黄的册子。听到来人静静地立在一边并不打扰自己,李嬷嬷略带好奇地转向挽悦。
“给嬷嬷请安,”挽悦连忙对上她的目光,有些拘谨但是眸中散发出真诚,一眼不眨地等李嬷嬷发话。
“被贬的小宫女吧?哪宫过来的,叫什么名字?”李嬷嬷眼角的细纹比刚才舒展了不少,眼神伶俐地发问,语调语速却依旧平淡缓慢。
“翠屏,在采宜殿伺候李昭仪。”杨挽悦好似抵不住她的目光,微微垂首。她很无奈,看来翠屏这个名字要跟随她好久好久了。
李嬷嬷“嗯”了一声,随即继续做刚才没做完的事。她打开几个柜门,拿出账簿来与手上的册子对照。
杨挽悦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依旧默默地站着,等待发落。
过了不一会儿,李嬷嬷微叹一口气,走到桌子后面,把手里的册子塞到最底层的抽屉里。
“过来些。”她一边从另一个抽屉中抽出一本名册,一边招呼杨挽悦。挽悦照做,看她站在桌边,翻找到最后一页,从木头笔架上抽出了一支毛笔。
“你可知你日后不能再做个领月银的二等宫女,并且要干更苦更累的活儿?”李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不到一刻钟,她竟对面前这个年轻的小宫女产生了些许欣赏。沉静、有耐性,在宫里活的才能更舒心、更长久,胆子小一点没关系。
“回嬷嬷,翠屏明白。”挽悦站在桌前,语气低沉,低头望向自己的脚尖,手指搅动着衣角。
李嬷嬷倒是很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心中一定是惶恐不安——要是没有,那才叫奇怪。
“后庭的浣衣局人手倒还不缺,扫撒宫道的人也挺多,”李嬷嬷用毛笔记录上挽悦的信息,嘴里轻轻嘟囔着。
突然,她一抬头,正好对上挽悦迷茫的目光:“会除草种花吗?”还未待她回答,李嬷嬷又接着自言自语道:“算了,干几天活儿就会了,她也是怪癖。”眸中闪过嘲讽。
再次对挽悦说:“我看你也是个稳重的,就去卫嬷嬷身边打理花草吧,这活儿可不轻松,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挽悦心中有几分惊讶,面上却是露出几分无措:“是,翠屏一定会好好干的。”
“晓儿!”李嬷嬷大声朝外面喊了一声。
一个身穿三等宫女服饰的少女闻声疾步赶来,站在挽悦旁边,朝李嬷嬷一屈膝,唤了声“嬷嬷”。
“你带这位新来的翠屏去找后庭的卫嬷嬷,告诉她翠屏以后跟着她干,听她吩咐。”她拿起一把剪子,挑了挑桌旁蜡烛的灯芯。这话既是跟晓儿说,也是告诉挽悦。
光影狠狠晃动几下,发出更明亮的黄光。
她口中的卫嬷嬷究竟何方人士?挽悦心思一转,依然很疑惑自己究竟干什么活儿。再想李嬷嬷对她警告时的郑重,她明白,自己虽不用洗衣,但并不代表会轻松些。
晓儿并不爱说话,提着一盏简陋宫灯,走在杨挽悦前面将她领到杂事局的后院。
杨挽悦一路三进三出,穿过几个院子,昏暗的蜡烛火光从破旧窗户中透出。
天色已经一片漆黑了,院子里仍有几个太监在劈柴,应是今天没干足量的,干完才能睡觉。
晓儿放慢了些脚步,与挽悦齐身前行:“现在已经到后庭了。杂事局分为南苑、北苑、后庭,就是把太监宫女们分成干不同活儿的三组。浣衣局是后庭最主要的部分,在东面,我们不经过那儿,卫嬷嬷住在杂事局最北边。至于其他的,卫嬷嬷自会告诉你。”说完后,她再也没说别的,继续在前面领路。
她们出了一扇小门,门外的环境在暗淡的宫灯映照下显出几分萧瑟。挽悦能勉强看出这一片生长着不少低矮灌木,杂草丛生。
几十米外有更加暗淡的灯光,从一间石头砌的庭院中虚弱探出。杨挽悦难以想象,在这皇宫中竟然还有一座独立的小庭院。
“卫嬷嬷……有几分特别,你……”晓儿放慢了脚步,话语吞吞吐吐的,细长的眉毛微蹙,将手中的宫灯往上提了提,想要照亮前方的路。
光芒太过昏暗,挽悦只能依靠明亮的月光看到院子的大体轮廓。它如最最普通的平民百姓家那般大小,虽说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且外观简陋,但总归是一座独立的院子。
这使得杨挽悦不得不去猜疑卫嬷嬷的地位——或许是被重罚的某个娘娘的昔日宠奴?先帝哪个不受宠的妃子?再或者是牵扯到什么皇宫秘辛的要害人物?脑子又开始乱转,挽悦只好如收风筝线一般,将思绪收拢回来。
石屋的一旁还开垦出了一片荒地来种植蔬菜,再往北看就是一片黑漆漆的林子,挺拔的树干隐在黑暗中,难以分明树木品种,给人一种这就是世界的尽头的感觉。
“林子尽头就是北面宫墙了,这里算是皇宫的最北端。”晓儿肯定了挽悦的想法。
她们沿着一条窄小的天然小径走向院门,两侧都是杂乱的青草。
走到木头的院门前,晓儿站定,大声向燃着烛光的屋内喊道:“卫嬷嬷,我是李嬷嬷手下的宫女,有事来访!”话语倒是讲究几分礼节。
“自己进来!”一道嘶哑的老妪声音自屋中传来,中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