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拜谒司马迁墓园
新兵2团团部设在韩城县芝川公社,芝川公社是韩城县的一个大公社,管辖四五十个大队、几百个生产队,是韩城县一个举足轻重的公社,公社所在地芝川大队也是由历史悠久的古镇芝川镇搬迁而来。
据说芝川镇的来历,与汉武帝刘彻有关。刘彻到了老年既怕死又迷信,到处封禅以求长生不老。有一年来到韩城的挟荔宫,准备过黄河拜祭苍天厚土时,听人说吕庄村一尼姑发现了一棵硕大灵芝。于是汉武帝不渡河了,急令臣下寻访。汉武帝召见尼姑,因其采芝有功,赐名“芝秀”,令造“灵芝庵”,封芝秀做庵主。御厨把灵芝精心炮制,汉武帝品尝后感觉味道鲜美,不禁精神大振,叹曰:“植荔子兮,挟荔宫;食灵芝兮,芝川中。”
从此,发现灵芝的这条大川即被定名芝川,川中之河改名芝水。
围绕着芝川大队又分出芝东、芝西、芝北三个大队,新兵2团17连住在芝北大队,18连住在芝东大队,19连住在芝西大队。芝川村周围有芝东、芝西、芝北三个村,为什么没有芝南村呢?因为芝川村南面是芝水河,河南岸悬崖上面有一个宏伟的建筑——司马迁墓园,当地人俗称“司马庙”。
芝水河原名陶渠水,发源于黄龙山主脊东侧的尖山北麓苏家坪沟。流经段家河村汇入蔡水,后又于清水村南汇入遂水,向西汇入甜水沟水,到吕庄村汇入沆水后,绕芝川村于司马迁祠东注入涺河。
18连驻地就在司马庙旁边的芝东村。
新兵18连全是河南兵,共有新兵160人,分为4个排,每排4个班,每班10人。一排来自偃师县的翟镇公社,二排来自偃师县的高龙公社,三排来自偃师县的岳滩公社,四排来自临汝县。偃师县和临汝县都属于河南省的洛阳地区。
芝东大队共有5个生产队,1、2、3、4排分别住在对应的生产队老乡家里,连部住在第五生产队。苟春海作为副连长,并没有住在连部,而是和2排8班住在一家姓同的老乡家里。
房东同老师是公社中学的校长,独生女儿在芝川中学念书,住在爸爸那里,家里就女主人。房东家房子宽敞,干净整洁,有临街大屋和东西厢房。临街住房东一家,三间东厢房一分为二,一间是厨房,另一间堆放杂物。三间西厢房是也被分为两间,格局一样,一盘大火炕占据了屋里一半的位置。苟副连长、班长各带5名新兵住,和苟副连长住在一个屋里的是冯春雨、刘明华,张勇武、金福海、王志超。
3月11号是新训开始前的最后一个休息日,吃过早饭,新兵有的写家信,有的洗衣服,有的扎堆聊天。大家年龄相仿,又来自同一个公社,有许多还是中学同学,彼此并不陌生。
苟春海和房东女主人站在大屋门前看冯春雨扫院子。
冯春雨放下扫帚。房东取下头上的羊肚毛巾给他扫掸尘土:“歇歇吧我娃,小小年纪离开娘,可怜哦。”这里人说话习惯后缀一个“哦”,但是发音又怪怪的,既不是“哦”,也不是“喂”,更不是“欧”。
冯春雨说:“没事婶子,我这人打小不睡懒觉,大冬天天不明就起来挑水扫地、拉土垫圈,干这点活累不着。”
苟春海说:“那咱俩到是怪像。我老家是山区,穷,每家每户就靠养猪、养鸡挣个活钱,可是人都吃不饱,哪有粮食喂猪?我一放学就要到处给猪找吃的:上树捋榆叶,下沟割青草。”
房东说:“可怜哦!哦看你们一个**海,一个**雨,分明就是弟兄嘛。队伍上一休息就吃两顿饭,年轻人哪受得了。晌午里我给咱做搅团哦。”
苟春海连忙打断:“不用了婶子,我们部队有纪律。再说我们部队伙食好,顶饿。我想趁休息到处转转?”
房东手指村外:“那就再去去司马庙哦!”她说的这话你听着就是“死马描”。
苟春海问冯春雨:“小冯,跟我去吧?”
“是!苟连长”当兵三天了,冯春雨已经有了一些军人素质。
“哈哈哈!”苟春海笑了:“第一,休息日可以随便一点。第二,是苟副连长。走吧。”
两人正要走,房东拦住:“等等,把我蒸的洋芋给你俩带着哦。”
苟春海说:“那我谢谢你了婶子。”转头对着冯春雨:“你再把你的水壶打满水。”
村子离庙门有一两里距离。走在路上,苟春海问:“小冯弟兄几个?父母做什么?”
冯春雨小心回答:“弟兄四个,我是老二。父母都是农民。”
“弟兄多好哇,可以分担家务。国家恢复高考,你参加没有?”
“参加了,但是没有考上。**********十年,正是我们上学的十年,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初中两年,高中两年,许多知识都没有接触过。考卷一到手我就蒙了,数学里的等差数列、等比数列根本就没见过。”
“你哪一门功课好一些?”
“我吧,不偏科,比较均衡。但最喜欢的还是语文,这主要是受高中老师的影响较大。”
“哦?”
“我上学的偃师县高龙高中分两个班,高一一班语文老师姓武,是洛阳地区很有名气的戏剧作家。高一二班语文老师姓赵,是武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喜欢写诗。两人先后毕业于同一所师范,又同在一所学校教书,既是师生,又是同事。武老师一上课就大谈小戏创作,赵老师一上课就朗诵诗歌。我是高二班的,因此上喜欢诗歌更多一些。”
苟春海眼望远方:“还是你们有福气呀,有这么好的学习条件,遇到这么好的老师。”
冯春雨问:“副连长你呢?”
苟春海说:“我在学校语文好一些,尤其喜欢散文、小说。但我不如你,高一年级没有读完就回家了。”
“那是为什么?”
苟春海沉默了片刻,说:“家里出事了。”
冯春雨也不便再问。两人沉默的走了一段,苟春海又问:“进高考考场的感觉如何?”
“紧张、刺激、激动、恐慌。”冯春雨在回忆:“去年高考是12月七八九三天,大冬天我在考场上出了一身汗。作文题目有两个,一个是《我的心飞向毛主席纪念堂》,另一个是《为高考的重大改革而欢呼》。我当时很激动,高考制度改革给了我进考场的机会,我想把感激之情表达一番。结果议论文不好写,翻来覆去净是口号,连我自己都不满意。一出考场,赵老师问我写的哪个题目,听我一说,赵老师直跺脚:‘把第一个题目写成散文诗,你能多考二三十分。’不出所料,去年最低的中专录取线163分,我考了147分。”
“你选错了题,我多了一个战友。世界上的事情个人是很难左右的。”苟春海说:“不过,上上考场多了一份人生经历,对于你以后的人生不是坏事。”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来到了芝水河边。
司马庙建在芝水河南岸的悬崖上,河上架一座窄窄的木桥。跨过木桥是一个小小的打麦场。司马迁祠墓建筑自坡下至顶端,依崖就势,层递而上。从坡下至山顶有99个石台阶,山顶是祠院。台阶分为四段,每段用砖石依山势筑成4个平台。第一个平台上是第二个牌坊,上书“高山仰止”,比喻司马迁德高望众,世人敬仰。第三个平台上有砖砌牌坊,上题“河山之阳”4字,语出太史公自序中的“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登完石阶,迎面是朱红山门,门楣上有“太史祠”3个大字。祠院周围是砖墙,院内一前一后分别为献殿和寝宫。献殿正中挂一匾额,上书“文史祖宗”金色大字。寝宫正中央有司马迁坐像一尊,泥塑着彩,高达4米。塑像面目祥和,长须飘洒,显得正气凛然。献殿内有石碑60多通,上刻宋、金、元、明、清各代名人凭吊诗文。祠院后面是最高的平台,中央便是司马迁衣冠冢,墓呈圆形,高2米余,周围用青砖砌成,砖墙有砖雕八卦图案和花卉图案16幅。墓顶有古柏一株,树分5杈,如盘龙护顶。
苟春海和冯春雨站在墓园护墙后面,东望滔滔黄河,西眺巍巍梁山,南瞰古魏长城,北观芝水长流。早春的渭北高原景色优美,令人陶醉。
冯春雨问:“副连长,有何感想?”
苟春海像是没有听见,自言自语道:“你看那初春的谓北高原如美丽的青春少女。块块麦田如碧绿的绒毯,棵棵大树枝头绽放新绿,愉快的享受二月春风梳理。芝水河犹如一条柔软的金丝飘带,把山川大地轻轻束起。村庄瓦舍飘起缕缕炊烟,传出羊鸣狗吠。东望滔滔黄河,西眺巍巍梁山,南瞰古魏长城,北观芝水长流,山环水抱,气象万千。渺小如你我,能够融入这般美景,何等幸事。终有一天,我会化作一缕青烟、一粒尘埃,匍匐在她的脚下,随她四处飘逸。”
“好文!”冯春雨发出一声赞叹。
“那里,有感而发吧。恨自己没有读完高中,读书也太少,想说的话说不出来,小冯你要多帮我呀。”
“不敢这样说副连长,我看你文采挺好的。还是你多帮助我吧。”
“那咱们互相帮助吧。我们那个地方贫穷落后,文盲多,能够读到高中的没有几个。我也是占了有一点文化的光,参军以后在连队里当文书,业余时间看了几本书,有时也喜欢写点东西。不过拿不出手的。”苟春海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你不是喜欢写诗吗,面对此等美景能不吟一首?”
冯春雨摆了摆手道:“我可没有你这种本事,我得想想,如果能做上来就先给你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其实,刚才冯春雨已经打好了腹稿,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两人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好一阵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冯春雨试探性的要求苟春海介绍介绍老部队的情况。苟春海问:“征兵的时候没有给你们讲过吗?”
冯春雨老老实实地回答:“讲过,说是什么机械工程兵,我也不知道干什么的。”
“哦,我知道了,你们排长是75年的广东兵,广东五华县,今年刚刚提干。在你们河南话里,机械读作‘机界’是吧,广东话的基建听起来就像‘机界’。其实我们部队全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基本建设工程兵’简称‘基建工程兵’。”
“是这样啊。”冯春雨好奇地问:“副连长还懂河南话?”
“咱们部队里你们河南老乡很多的,且不说历年来由地方煤矿入伍的工人有河南人,单是73年和我们一批的驻马店入伍的就不少。说实话,你们河南兵文化水平高,人长得漂亮,在咱们部队里很吃香的。”苟春海笑笑说:“驻马店兵一说话就是‘真美呀’,‘弄啥哩’,‘带劲’,一开始不知道是啥意思,时间长了慢慢就懂了。现在,大家都叫他们‘河南侉子’。”
冯春雨也笑了:“驻马店是豫东南,我们属于豫西,语言差不多,不同的是,他们口音上挑,我们口音下压,细听还是区别很大的。比如说,他们说‘弄啥哩’,我们多说成‘抓哩’;他们说‘真美呀’重读是真字,读音是‘怎’,我们说‘乖得呀’‘老美呀’重读在美字。”
苟春海说:“说老实话,我对河南兵很有好感,我一起提干的有一个驻马店兵叫苏华,现在是支队首长的女婿,去年调到支队干部科了,我们两个关系很好,有机会我带你认识认识。”
和煦的春风吹拂着面颊,犹如婴儿的小手轻轻地摩挲,舒服极了。在醉人的春风里,两个人话题越来越多,谈话越来越投机,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苟春海看着比自己更加年轻、更加充满朝气的冯春雨,心里顿时充满爱怜。冯春雨也对副连长刮目相看,以前听到的对甘肃省的种种贬义说法,被眼前这个实实在在的甘肃老大哥彻底颠覆。现实教育他:不要轻易相信道听途说,不要按照别人的说法下结论。他觉得,人生道路上能够有这样一位大哥领路,是一件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