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格林尼治时间3月30日午11点
行动倒计时16天1小时57分
碎片如期而至,此时不需要全息标记就能看出,碎片流以排山倒海的气势,闪着光向地表压来。
万顷星空极速下沉。
中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运输机的卸道大门边,鼓劲高喊:“统统上运输机!碎片没有倒计时!”士兵们便成堆涌向各个卸道门,倒是十分整齐有序地列队跑步前进,于是运输机开动引擎。
中士高喊,短通讯里夹杂了磁力板运行的噼噼啪啪的脆响,中士的不停吆喝,再加上碎片流仿佛施加在背的压力,等于用长鞭子抽,短针头刺,士兵们死命奔跑,终于最后几人也上了运输机。
碎片雨落地。
中士招呼飞行员起飞,忽然地平线闪出一个人影,正迈着疲惫的步子向运输机群奔来,中士一边咧咧地骂,又通知运输机赶快起飞。“运输机334,准备起飞……真是混蛋。”此时地面已开始迎接碎片流,撞击地面的震动通过脚底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效果丝毫不亚于地震。
“你就这个速度吗!”
舱门即将闭合,那人却摔了一跤,头盔狠狠磕到地面,一颗形似螺丝钉的碎片正巧砸在他身边,把地面砸了一个凹陷,他人一惊,猛地要爬起来,又一个踉跄双手滑倒。他离机舱大门的距离不过20米,飞机却要起飞了,此时有人冲出机舱,去扶起那人。
一块拳头大的熔块扑向运输机并狠狠咬了一口,几乎是眨眼功夫,上下舱板被击穿,运输机受这重击一刺激,舱门也不管外头的事了,不经授权突然闭合了,飞机迅速起飞,其他运输机也成群起飞,目标地点是背面。
“运输机334,命令立即返回着陆……”
……指令被驳回,运输机群仍在路上。
中士怒骂了一句,拍了拍脑袋:“混蛋。”
两人可以清楚地听到地面震动,此时顾不上太多,只是胡乱奔跑,找不到方向,加上本能的低头,现在甚至找不到地平线。地面早已坑坑洼洼,到处覆盖着深浅不一的齐踝浅坑。两人稍不注意就会绊倒。
“大兵——D。G,对吗?我是中士,现在在你们8点钟方向,距离你们50米远的位置有个伸缩门,你能看到吗?”
戴维稍稍抬头,朝八点钟方向望去,一眼看见盖板移开,露出深暗的船壳缺口。“看到了。”缺口宛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两人急急停下,又以五十米作最后冲刺向缺口寻求庇护。
五十米算是相当漫长了。
……
扎伊尔起了个早。尽管离规定的工作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这段时间他可以窝在被子里幻想一段,或者眯个眼。终于,他简单调换了便服,调亮了灯光,打开北极熊局域网。他习惯把属于他的一部小分船壳调到半透明,这样可以让他和充斥整个天花板和四壁的青藤都亢奋一阵。船壳与房间和居住层天花板有三米左右的空隙,便成了这些房间的天台,房间主人则拥有船壳的三级控制权。这些房间相比低层更有价值,或许是特殊职员的面子,扎伊尔争取到了房间的四年居住权和一份兼职,对于他一个人来说,退休期间再拥有一个天台已是绰绰有余了。
他收到了北极熊会议通知,那是两个小时前做的一段奇异的梦,梦里一个官员打扮的男人告诉他这个消息。然后称自己在北极熊局域网里,他的客户端上发送了确认码。而毫无疑问联合国的这个把戏又宣告成功了,他面前那个窄窄的平面图像,那串验证码如约而不偏不倚地从中间弹出来并放大,然后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这样可以保证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看到。
如影随形的噩梦。
那个男人,那张脸,那身皮他还是认得的。那或许是联合国有史以来造的最复杂的AI之一了,硬盘里装着历史所有伟大人物的卑鄙野心,处理器也压缩着历史所有卑鄙人物的伟大智慧,完全是一个为北极熊而诞生的伟大的人民公仆。
而扎伊尔倒是没顾忌这些细节。于是喊:“Nike。”
一旁的沙发轻轻闪了一道白光,熟悉的男人西装革履,正坐在那儿,似亮非亮的眼睛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望向扎伊尔:“我的可爱的特工先生,您中午好啊。”
“我已经不是特工了。”
“不。在所有人眼里,您从来都是。”
“Nike,我看你不像穷人。”
男人表情惊诧地看着他:“什么?我除了系统和主机外一无所有……我连穷人都比不上。”他又把脸凑过来认真地盯着他:“不过您的工资是一分不会少的。”
扎伊尔撘起一只腿:“那么你怎么连退休金也付不起呢?”
“从今往后,您不再有退休金了,那么请允许我热烈祝贺您!您从此不再受到退休期的整日无聊的折磨了,退休期从此略过,您解放了!而您将重新投入到刺激而宏伟的联合国计划当中来,您的生活将充实下去!您的工资,将加倍而代替原有的那一丁点退休金……”就像一段热血沸腾的演讲,每个字母噼里啪啦地敲在扎伊尔青灰色的脸和额头上,两个脑袋活像一套高效率打字机和录字器。好在扎伊尔对这些希特勒式的亢奋说辞基本免疫。
Nike当然明白这一点,面对面前这张毫无反应的脸,他尴尬地嘴角一扬,收回之前的嘴脸,清清嗓子说:“你我都明白,能参加影子计划的人少之又少,您也算是计划里元老级的人物了,影子们需要您的重新领导。”
“我只想待在我的房间里。”扎伊尔伸一个懒腰,埋进沙发的抱枕里。“我退休了,不要再来找我,影子有的是人选。会议我不会参加。还有,以后别再让我做那些个奇奇怪怪的梦!”
AI无奈点点头,他微微思考一会,终于点出一个平面,摆到扎伊尔面前的茶几边上。
“你瞧。”
扎伊尔瞟一眼平面,是一幅图片,他又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起来。这是微米摄像机的拍摄格式,质量并不好,图片标注了日期时间,显示的是桌子和一面灰墙,白LED灯光下,左下角躺着一具尸体,白色衬衫,看起来非常年轻,头靠在金属的桌脚上,姿势极其不自然,显然拍照中心在尸体上,但是拍照者似乎十分勉强才能拍到。
“照片里这个人,你认识吗?”
扎伊尔摇摇头,同时认出来了。
Nike几乎同时说到:“他是尼奇。”
正是他。第二批影子成员之一,拍照时离他退休还有十天。扎伊尔有点不安了。
“拍照地在哪里?”
“刑讯室。”
“那么他全说啦?”
“呃……逼供的结果……这点您知道。”AI努努嘴唇,双手一摆,“没说太多有用的信息,后来就自杀了……完美的脑死亡。”
“都说了什么?”
AI嘿嘿地笑:“听起来对您不利……您回到影子团队,就有权知道了。那么您同意么?”
仿佛是被人重重地一击,扎伊尔感觉胸口一阵钝痛,他咬紧了牙,又深深吸一口气。Nike则淡定地注视他,好像事不关己,正等面前这个年轻的老家伙改变主意。影子被抓住了尾巴,这简直是给老家伙的一针兴奋剂,事实是AI最常使的精明手段,是令人难以抗拒的心理战术。
扎伊尔微微思考一会,喉咙里忽然蹦出一句“同意”,也不知怎么,他又肯定地点点头。
Nike眯起眼睛笑道:“好,那么三十分钟后到会。”说完消失在光晕里。
扎伊尔感到很疑惑,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东西?他呆呆望着Nike原先坐的位置,喃喃骂了一句。
他摇摇头起身,去给青藤浇水。
回想自己真是幼稚透顶,会议强制……自己本来就没有没有选择拒绝的资格,AI所说的话也没有妥协甚至商量的余地,以至于最后的同意,也只是走一个必然会出现的过场,天真的自己竟认为,对话将成为一次完美谈判,而Nike却只是明确给一个通知罢了。想自己年过古稀,凭这个数字换一个平稳的退休期好似理所当然……重审自己所说所想的一切,显然成熟不够。
青藤惬意地伏在四面墙顶,展开无数密密麻麻的嫩枝绿叶,一瞬间隔开船顶和房间地面,扎伊尔不得不又一次调亮灯光。这回老家伙终于把记忆都吐出来一遍,放到脑子里细细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