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大约有十多年了,因为我那篇《淡蓝的小花》散文的发表,引起的一件似了未了的小事至今想起来仍令我感到心有不安。
那是一封遥远的来信。
那是在散文《淡蓝的小花》发表半年后的一天,在宾馆工作的大姐拿回一封信来,说这封信有可能是寄给我的。我接过信一看,那是一封似乎经过了很多人手传递,而变脏变旧了的信。在那印着很多粗细不同手印的信封上,的确写着我的名字。我刚要拆开来,却发现寄信人的地址很陌生,长长的写着黑龙江省×县×乡×沟,我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在遥远的他乡还会有这样一个朋友;再看收信人地址,也只写着我居住的那个小镇,并没有标明具体的单位或住址。小镇虽不大,重名重姓的人也不会没有,因此我又把信还给大姐,说准是邮递员投错了,这封信不是寄给我的。
大姐说:“不是邮递员投错,而是地址没有写清楚。这封信已经在小镇辗了三个月之久,邮递员投来投去,好不容易打听到一点线索才交到我手。我一看是你的名字,就收下了。”
“这么说,邮递员还是很负责的。”我又看了看信皮。
“是呀!”姐姐便把邮递员给他讲述这封信转来转去的过程又给我重述了一遍。
最初邮递员看到信皮上写着×××镇,以为是镇政府的什么人,便把信随着报纸和其他的信件送到了镇政府门卫的小窗口。报纸取走了,信件也陆续取走了,独有这封信被丢在那儿,很白的信皮,搁在小窗口上很触目。镇政府的人谁走到那儿,都要拿起来看一眼,看完把信又扔回小窗口。日子久了,信皮由白变黑。直到有一天,邮递员再送信时,门卫的老头忽然想起来,说,这有封信,扔这儿很久了,政府没有这个人,把信退回去。
大约是在一月之后,那封信又随着几份报纸和信件落在了银行收发室的桌子上。报纸拿走了,其他的几封信又拿走了,收发室的桌子上又只剩了这封信。银行里的人不论谁走到那儿,都要拿起那封信看一下,结果还是没人收。邮递员再来时,看到这封信仍然扔在桌子上,便捡起来往大邮递袋里一扔,这封信又被转到了别处,又经过了一些人的手。忽然有一天,不知是哪个单位的哪个的,一拍脑袋说,想起来了,好像在宾馆里的什么人叫这个名字。就这样这封信又转到了大姐的手里。大姐看是和我一个名字,便把信拿了回来。
“打开看看吧,这样转来转去的总不是个办法,说不定信中还有什么急事,打开看看就知道是写给谁的了。”
听大姐说的有道理,我便把信拆开来。信是用两张小学生算草本的纸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信中写的是:俺住在偏远的大山沟里,俺这里很穷,俺只念了几年书,家里就供不起了。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还呆在家里没事做。俺想摆脱这穷日子,想挣钱供俺弟弟上学,可是在这大山沟里不知干点什么才能挣钱致富。俺在一本书读过你写的《淡蓝的小花》,那个卖草莓的小女孩儿,很叫俺感动。俺也想像她一样种草莓,担到街上去卖,可是俺这地方没有草莓,所以求你帮俺买些草莓籽给俺寄来……读着来信,我似乎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儿正眼巴巴地站在村口,急切地盼着回信,盼着寄去的草莓种籽。而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么久,说不定那个男孩儿已经失望了,不再期待,不再相信世上会有素不相识的好心人。我的心为此变得沉甸甸的。我知道,只有尽力去为这个遥远的山里的孩子做些什么,才能减轻心里的这份沉重。幸好我有朋友在城里的果药公司做事,想必他能买到草莓的种籽,便跑去求助于他。谁知他却一摆手说:“从来没听说草莓有种籽啊!”
“草莓没有种籽,它是怎么生出来的?”
“这,这我就说不清了。”朋友说,“这样吧,我带你到乡下,我们向老农打听一下。”
到了乡下,找到种草莓的老农,那老农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他当初只是随便要了几棵栽子栽到地里,没想到几年之后窜成了一大片。草莓到底有没有种籽他也不知道。先后询问了几位种草莓的农户,也都是这么说。
我是希望而去,失望而归。
那些日子里,我一直因为这件事坐卧不安,眼前总似有那么一个衣衫褴褛的山里的男孩儿站在我面前,充满信任的求助的目光看着我。母亲不忍心看到她心爱的小女儿这样寝食不安,出主意让父亲钉一个小木盒,在木盒里放上土,把草莓的栽子栽到土里,再一并寄去。父亲正要动手时,恰赶上果药公司的那位朋友又来看我,一见便说,这不行,黑龙江省路很远,有可能没邮到栽子就干死了。他又说,我已经打听到,乡下人都把草莓叫地果,想必那个山里的男孩儿不知草莓就是地果吧。地果,吉林有黑龙江也就有,也许他的家乡就有,何不写信说明一下,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再来想办法。想想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依照这位朋友的话去做。
信邮走之后,我的心并没有因此变得安宁,我日日盼着那男孩儿的回信,像他盼我的回信一样。然而,我却始终没有等到那男孩的回信。他那封遥远的来信便一直像铅砣一般沉重地压在我的心里,压了十多年。
有那么一天,当我偶尔跟一个朋友提起这件往事时,朋友说你何不去信探询一下那个男孩儿现在的生活情况,问他是否找到了地果,栽种了草莓,也好免去你这块心病。朋友的话提醒了我,回家之后便写了一封信,一封充满感情的信。信写完了,再去翻找那封遥远的来信时,却怎么也找不见了。找不见那封信,我的信也就无法知道那男孩儿现在的生活情况。因此,在我的心灵深处,我将永远不能消除对那个山里男孩儿的牵挂了。
感悟箴言信邮走之后,我的心并没有因此变得安宁,我日日盼着那男孩儿的回信。像他盼我的回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