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滴心头血
‘嗤’的一声利响，似是什么划破衣裳，割埋入血肉。祝寥落微微一颤，几欲站立不稳。
“呵，阿显……”
如樱唇瓣浅浅失了一层血色，他微扯，勾勒出一个寥落的笑意:“为什么呢……燕…显……我的……阿显。”
相伴百年情深不寿……为什么，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呢？
他不懂。
何必相信他呢？他选择的，从来便不是他。很久之前他便了解了，心知肚明的。
何必自问这些呢？是真的不懂，还是真的，不想懂？
未回头，却也感触到了身后人握剑之手在轻微颤抖。
滴滴鲜血刺目而落，好似一场魔音乐障，肆意嘲笑着他一直以来的卑微愚蠢。
他是上古神裔祝凰一族的凰帝凤子为他沦落至此，他又有何好求的呢?他向来无所求的。
呵，杀便杀好了……为何双手要颤抖至此……
杀一个人而已，对他这个玄冥至尊来说，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
更何况，还是为了她。那个于他心间，从未有人能代的女人。
杀了他，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阿显，你太心急了……”他愈发虚弱起来，不由的伸手去抓扶一旁的几案:“你瞧，今晚的饭菜，还未热熟呢……”
果然他一介男子，无论如何是比不过那个女人……
这么久逼他同他共在一处，到底是为难他了……
这一场他赐予他的迷离幻梦，还未短暂开始，便已长久结束。
梦醒了，只剩下他在身后挥剑，毫不犹豫的刺穿他的心脏，碾碎他付出的全部情意……
他再强撑不住，一个踉跄摔落在地上。那一刻被轰然砸碎的不止是他的心，更是他的情。
“寥儿。”
身后人终于开口，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淡冽……可是为何，他却听出一丝颤抖怜惜。
呵，听错了。定是错觉吧……
“……”
他还在唤他，声声的唤着，语气轻轻浅浅，音色隐隐约约。
一如初见之时那一眼雨雪交加，他轻声唤他：小落，跟我回家。
从前，他还懵懂时，他是唤他小落的……一个似女子的亲称…
跟他回家。然后呢？宠他、怜他、护他、让他以男儿身爱上他，最后……亲手杀了他。
是吗……
呵，真是何其残忍……
他如此苦心安排算计，甚至不惜忍受他所厌恶的人所不伦的龙阳爱恋……究竟是为了什么?
人间琐事过多，祝凰一族同性相爱实属常见。上古祝凰曾受赐天地主殿岐阙宁氏之恩泽，男子亦可延绵子嗣，繁衍后裔。
他勾唇，讽刺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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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寥儿。玉念已山穷水尽……我必须这样做。”
他伸手环住他，仿佛护着世上最珍贵的瑰宝，吐出的话语，却将他轻易摔落践踏:“只是一滴心头血而已，一滴而已。寥儿，你曾答应过你会救她的……”
是啊，一滴心头血而已。足以令她生，也足以让他死……是啊，一滴，只是一滴，仅此而已。
“……你希望我救她么？”
他抬脸，略微涣散的瞳眸直直看向了他，却问出一句他自己都嗤笑的话……
又有何什么意义……答案已是如此显而易见。他在心底暗自叹息，目光，却未离他一丝一毫。
固执如他，只想求一心死。
明知结局却不死心。
他顿了一下，续而点头。目光坚定不移。
他勾勒苦笑，缓缓一行清泪滑下。
“那好，我救。”
让敛睫，轻描淡写。续而拂开他的手，吃力站了起来:“你不该如此……你这一剑，只会要我的命，却取不来心头血。”
他想要去扶他的手堪堪僵在半空。不是……他不曾想要他的命。
怎会要他死……
“看好了。心头血，是这样取得。”
他绯唇微启，念出几句繁杂咒语，右手微扬，散发出耀眼恢光，下一刻，便是生生插入了他已被贯穿的胸口。
鲜血淋漓而落，一瞬间便染红了他的半副身子。
在他震惊微乱的目光中，他银牙紧咬，活生生自空洞的胸口拿出一件物什，无力抛向了他:“……拿去。”
就像在丢弃一件不要的东西。他不要了，对他的爱，他给的情，他都不要了……
不想要，也要不起。
“寥儿！”
很是出乎意料，他接了心头血的第一时间竟不是去救那个何玉念，而是略带惶意的揽起支离破碎的他，抱在了怀里。
他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庆幸这百年相守，并未付诸东流……
“一滴心头血而已，你何以倔强至此……寥儿，你先歇息一会儿，我带你去就医。如若那庸医不行我便杀了他去寻宁氏。他定有办法……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燕显在对他说话，却更像是在劝慰自己。声音微微颤抖，为祝寥落拭血的手同样在发颤。
他眼神凝重暗淡，隐约有了丝即将失去什么的惶恐。
他堂堂玄冥至尊，主位冥界，掌万物死生轮回，坐拥鬼兵无数，忘川奈何皆为其地，何曾慌乱至此。
“阿显……事到如今，你还是以为那只是……一滴心头血吗……”
他无力扯唇，笑意苍白:“你可知道，为何天下间，只有我祝凰一族的心头血，才有起死回生之效……”
看他瞳孔微然紧缩，他轻浅一笑，泪水却不自觉的顺颊而落:“天地间，哪里来的起死回生……即便是得天独厚的神裔一族……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你玄冥尊者……掌人之生死轮回，也无法救活她，更何况……是我这一滴心血……”
用含了他所有生命的凰血救回他只余空壳的心头女子，在他看来怕是，再划算不过了……
他怔怔望着他，似是僵成了一座雕像。
怀里的他身躯愈发冰凉，他看见他落泪而笑，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触之，一片寒凉。
“阿显……我为何会……会如此疼……又冷…你再抱抱我吧。求你……”
他柔声道，一如很久以前，年幼小小的他向他撒娇一样。
声音，却虚弱的即将幻灭。
他应声抱紧他，将脸深埋他发中:“胡说。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无论用何种方法，我都会留住你……”
就算毁了生死阴阳卷，他也会……
“像留住何玉念一样吗？”祝寥落缓缓低语，感触到燕显骤然一僵的胸膛，不由笑的荒凉。
燕显从来都是这样，只有失去之时才懂得弥之珍贵，才想起拼命保留。
明明都已经上千岁了，却活脱脱像个孩子。
祝寥落一直很清楚。燕显爱何玉念，甚至不惜违背天命，强行将她的魂魄和灵识束缚，只为待有一日能够寻得一物，引魂归体。
“阿显，我知你对男子无意……是我不对逼着你……但这么多年，你……可曾对我有过一分真心？”
一分，他只要一分就好……
就算是假的，看他即将散魂，骗他也好……
燕显闻言身躯一颤，只是将他更深的拢入怀中，不言不语。
连一分都没有吗……全都是……骗他的吗……果然……真的是这样……
无论他怎么努力，他们之间的芥蒂一直都还是在的啊。
这一刻，哗然心死。
那，这最后一件关于他的事情，便不必再告诉他了吧……
总归，他是不会在乎的。
祝凰一族生来得天地长生，总历七七四十九劫亟方能蕴出凰血，自此不灭。凰血化于心口成为心头血，蕴含了能使任何死物复生的力量。
而失去这一滴心头血的雪羽祝凰，结局不过一个:不是死，不是灭。若他人强行取血，后果是比这更要痛苦决绝万分。
死或灭，还有入轮回之能……
但若自取心血，魂魄受创，灵识湮灭，再无进黄泉忘川之机……
所以，他没有轮回亦然不会死。他只会在自己编织的一个梦境里亘久沉睡，然后，静待苏醒，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亦或者永永远远的沉睡下去。
“下辈子，阿显，你放过寥儿吧……”他的指尖开始缓缓光化，渐渐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眼角有泪划过，他的声音渺渺而倦落:“下辈子，祝寥落，再也不要跟燕显回家了……”
再也不要了。那从来，便不是他的家。
那是他的狱啊……他不要了。
他早就该顺从岐阙宁氏的命令，听白一的规劝不应任性妄为一意孤行的。到底还是他自己太自信了。
以为他能为他而改变，因他而爱。
他还不能死，不能……
但他伤的太重，下辈子怕是只能死了情湮了心，封了七情，灭了六欲，做一个无情无心心智不全的痴儿。
话落。大片星茫自燕显怀中散开，仿似从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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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哒。
一滴泪划过他料峭容颜，落入微尘，溅起了大片心殇。
他有些迷茫的眨眼，挥手间摸索着空无一物的地面，面上是迷路稚子般的惶恐不安。
心口很疼，很空……刚刚就在那里，有什么东西于他眼前撕裂了，消逝不见。
他的寥儿呵……怎么会不见了……
他为什么要说下辈子，为什么要说放过他。他为什么，要抛下他？
有泪顺着颊侧轮廓缓缓下流，他默默垂眸，黑发如丝如瀑般垂下。
心口疼得撕裂，他却咧唇想笑……因为他终于感同身受了，他刚刚那剖心湮情的撕心裂肺之痛。
也许他不信。他是真的不想他死的。他从未想过要置他于死地。
他若死了，他又该当如何呢。他失了情，不知该如何再活。
寥儿……他错了……大错特错……
燕显阖眸，勾唇轻笑，身后万里封境的一切顷刻间碎裂成灰，如他怀中化为星光的人儿一样，湮灭天地。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落泪。从前他从未想过会为一男子垂泪。
连燕显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否真心爱过他，所以他没法回他。他发过誓，除了那一次，他绝不再对他撒谎。
燕显恍然知觉，这世上，再也没那个他唤“寥儿”的人儿，笑着对他说原谅了。
但他是玄冥尊者，他可控他人的往生轮回。微眯眼，起身，身影瞬然消散。他需即刻赶回冥界，拦下祝寥落，莫要喝那碗忘尽前尘的孟婆汤……
他要他记得，刻骨铭心的记得。只要是他给的，不论是欢愉亦或是伤悲，他燕显都绝不会忘。所以他们二人的共同回忆，祝寥落也不能忘……
若是可以，他可将他的魂强行缠于他身，即便他会痛不欲生，他毫不在意，不过是想教祝寥落生生世世都无法与他分离……
他不需要他的原谅。他只要他……
他受够了，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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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凰湮心，凤赋灭情，此生与君别异，再会无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