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秦梨尚幼,即便再聪颖,加之身边总有小人怂恿,对于那一套“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理论尚不能理解,只觉得有人让自己不痛快了,那就一定要让对方加倍的不痛快。
身为掌握生杀大权的王庭之主,倘若是被不长脑子的人挑衅了威严,自然要对方用血的代价来偿还。
于是,当某次她爹说她娘又被那言官老头气得吃不下饭的时候,小秦梨仰头看她娘,十分好奇且义愤填膺的问道:“母皇,既然那糟老头如此不知轻重,为何不直接命人把他拖出去斩了?”
然而她娘当时并不因为自己出谋划策出气的女儿而感到欣慰。
飞凤帝秦鸳有些惊吓过度。
本就没食欲的她,因为自家女儿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暴戾,一时间变得更加没有食欲,大半个下午都在谆谆教诲为君之道。
“堂堂一国女帝,怎么能如此鲁莽如此草菅人命?那迂腐的糟老头所言本就在理,为娘没有如他所愿的斩了兵部尚书,他不依不饶的不是日日上奏折,要不就是跑到太庙跪秦家祖宗牌位,无论为娘怎么明里暗里暗示他,牵一发而动全身,兵部尚书暂且动不得,待时机合适寡人一定将那一锅害人的老鼠连根拔起,可那老头就是不乐意。”
“也不怪老头那般固执,实在是兵部的那小人目中无人,卖官卖爵私设赋税,最要命的是他们屡屡草菅人命,死在他手里的冤魂实在是太多了,祸及百姓又还动摇朝堂大事……”
好吧,这糟老头是忠臣。
既是忠臣,就不能草菅人命寒了人心,而且还要为了天下子民和国家安定,虚得好好的护住这位祖宗似的老臣。
年级大了,不能轻易打。
又不能随意杀了。
思来想去也就只能将这老头贬远了。
是以被教育之后的秦梨下了身为皇太女的第一道有关朝政的旨息一一
“兹有谏议大夫令狐遇之,迂腐顽固,在朝堂之上冲撞陛下,陛下令改之,然其冥顽不灵不加改进,未得命令私自前往太庙,扰孤先祖清休,故孤决定,罚令狐遇之三月俸禄,并贬至平凉,为县府长官……”
京都在江南,平凉府远在大西北。
这一贬就是六年时光。
直到后来小女帝秦梨仓促继位,这家伙被四位辅政大臣联名请奏,秦梨才一道圣旨将这位满腹经纶没看见、一肚子迂腐劲儿全身冒的前谏议大夫令狐遇之给请回来。
没想到,足足六年的光阴过去,令狐遇之到底还是那副死性不肯改。
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秦梨是知道的,是以朝中有这个手脚不太干净的大臣,只要闹得不太过分,她也不怎么计较,至多就是三五不时命人做些小孩子气的手脚找对方晦气。
朝中有谁不干不净,秦梨自然心里有底。
令狐遇之连番上奏到底惹了谁,因着御前女官飞霜和丞相明澜暗中帮衬,满心满眼都是明镜的秦梨,自然不知道老爷子非但没有悔改之意,反而比从前更固执。
但等那些人阴阳怪气的穿小鞋,秦梨瞬间就知道有猫腻儿了。
哦,刚舒服没几日的老迂腐又上奏折了。
令狐遇之被剃光了宝贝胡子的事,满京城的朝臣贵族及妇孺听说了之后,都只当老爷子又给陛下上奏折,不知道参了朝里哪个昏庸无道的官员。
已经七十高龄的令狐老大人前前后后一共辅佐了秦氏王朝四位女帝陛下,又是九幽大陆上举世皆知的大儒长者,不说本国之内的书生和妇孺们推崇敬仰,便是敌对的其他五国之人说起令狐遇之其人也是交口赞誉。
如此声名之人,小人不敢肆意欺凌,便只好使这些见不得人的阴私手段。
“也是可怜,老大人如此高龄尚且为国为民不肯辞官回家赋闲养老,端是这么一副赤忱的好心肠,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那些小人怎能如此残忍的剃了老大人那一把胡须?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胡子没了,这老大人该多伤心啊?”
“唉,小人当道啊!”
小女帝悄悄在宫里拿着银白须发,把玩了片刻便抛之脑后。
然而宫闱外的妇孺老小们对于狗官的唾骂却一时间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热度,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关起门来唾骂,愣生生把朝堂之上那些个影子不正的官员们给骂得蒙头转向,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夹起尾巴来做事。
若不是丞相明澜心急火燎的去探望据说腹痛难忍旷了早朝的女帝,好巧不巧瞧见小女帝的寝殿前的垃圾框里一把银白的须发,只怕还真当令狐遇之是夜路走多……
“陛下,这……”
丞相明澜颤颤巍巍的,指着竹筐里那把晃眼的银白色须发。
再一次旷了早朝的秦梨黑着眼眶,打着哈欠从自己寝殿里慢悠悠的走出来。
顺着明澜颤巍巍的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一见那把银白须发……
秦梨一面暗骂自己怎么如此粗心大意,一面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睁眼说瞎话:“哦,你说这白发啊,前儿个晚上寡人偷偷溜到长安街上看玩杂耍的变戏法,觉着那人变脸挺有意思就跟人学了几手,这白须发就是那人赠的……”
然明澜看着秦梨长大的,甚至当年危急时刻亲手给她接生的。
她岂能不知秦梨这小娃娃心里的小九九?
老大人是怎么得罪这小祖宗的?
思及不久前,老大人当众弄醒了在课堂上弄醒了睡得正香甜的秦梨的英勇事迹,明澜只觉得心头一口老血要吐出来!
令狐老大人留了几十年的一把胡须啊!
那是多大的起床气啊?!
也亏得女帝能忍,那会儿当着诸人的面儿不动声色,生生憋了那么长时间才发作。
前辈子被人打扰睡觉的时候,昏昏沉沉间口头禅就是“大胆刁民,敢扰了寡人休息,来人呐,给寡人拖出去杖毙了”。
那时候未见得就真的把人杖毙了,但该赏的板子是一个都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