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村里来了个小乞丐,是左子夜的舅舅从外面带回来的,村里妇人们都在传左子夜的舅舅在外面乱搞,生个野种带回来丢了村里的脸。
纷纷为他舅娘打抱不平,说一个女人在家盼星星盼月亮,居然盼了个野种回来,没有一个是好脸色的。
还为舅娘介绍新的娘家,于是一切都水到渠成,舅娘改了嫁,小乞丐成了人人唾弃的对象。
迫于无奈,他舅舅只得将小乞丐扔给了他母亲帮忙监护,每个年底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就留下几百块钱给左子夜的母亲。
说是欣欣就拜托了。
然后舅舅又急急忙忙的出了门,左子夜的母亲每次都会发脾气,说是几百块钱养只狗都不够。
发完脾气后就把那几百块钱分一半出来,占为己有,对表姐说这是生活费。
那年左子夜五岁,表姐七岁。
村里一些小伙伴们都十分讨厌他表姐,包括左子夜在内,因为什么,他那会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因为寒酸吧。
每次看见表姐把那些碎布,拼凑在一起的衣服穿在身上时,左子夜就会特别反感,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在村子里,表姐总是伴他左右。
让他感觉特别丢脸!
自然就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打从心底里开始厌恶她,疏远她。
只是有时候他作业不想做的时候,表姐的可取之处就十分明显了,“我帮你做了作业,你真的要带我出去玩吗?”
“当然。”
每次左子夜都是这样哄骗表姐,但表姐每次都会上当,而且每次都会说,“你真的要带我出去玩吗……”
然而没有一次带她出去玩过,因为带不出去,太寒酸了!
他也时常嘲笑表姐,说她像个弱智似的,老是问左妈同样的问题。
“左姨,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鬼知道啊!”
她反反复复,问了6年。
问着问着,村里人就开始笑话她,有人生没人要,连只狗都不如,狗好歹还有个安心的窝。
每次表姐都会哭,哭完了又跟村里人说,“我有两个爸爸的,还有一个妈妈,一个弟弟。”
但没人会理她,甚至笑话她,“你那个左姨把你当女儿了吗?”
表姐渐渐成了大家茶后闲聊的对象,村里妇人们教育自家的孩子的时候,绝对会提及表姐,“你看你考了多少分,连那个野种都不如,真是白生了你…”
包括左子夜的母亲也是这样教育他的,教育完后又会把家务活扔给表姐做,外加一句,“这年头米贵。”
……
表姐十五岁那年除夕夜,左子夜看见她坐在门外田坎上发呆了一夜,等她爸带钱回来给左子夜买礼物。
第二天就是左子夜的生日,亲戚朋友们都来为他祝贺,小礼物收不停,一向喜欢围绕在他身边的表姐,却不见了踪影。
其实也没谁去在乎那些,当然包括左子夜在内。
大年初一当天家家户户都会去集市赶场,左子夜和村里几个小伙伴在回家路上经过一条小巷子时,看见了惊人的一幕,那会左子夜刚好13岁,看见那个场面心里着实有些害怕。
小巷子里,表姐跪在地上丝毫未动,还是那身碎布衣,不同以往的是此时却长满了脚印。
旁边站着的几个打扮奇特的女生,他知道那是真正的混混,没想到女生也这么牛逼。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当头的女生直接扇了表姐一耳光,这可把大伙都吓了一跳。
大牛说那个女生家里很有钱,也是学校里的霸王花,大家都称她为岑姐,顿时几个小伙伴都露出兴奋的样子,“真威风!要能加入她门下就好了~”
啪!又是一耳光。
“考第一名很牛逼是吧,把奖品交出来给我看看,我就放过你。”跪在地上的表姐一动不动脸上火红一片,感觉很痛,但她表情总是清清淡淡,一声不吭。
这时岑姐发现了大牛他们,侧脸过来匪气十足,“看你麻痹,滚!”
大牛吓得脸色一白,弯着身子像只蝼蚁慢慢走过去,“岑姐,我们是想加入您的麾下。”
岑姐扔掉烟头踩着皮靴走向大牛,很是不屑的打量着大牛几人,“可以,每人过来扇这个贱人一耳光,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报我的名字。”说完,一口唾沫吐在了大牛身上,又为他让开道。
左子夜有些想走了,表姐遇上这种事算她倒霉吧,我惹不起的!
“那个谁,你先来。”
岑姐指着左子夜,示意他先来扇表姐耳光,一旁的大牛赶紧推了他一把,“子夜快点,扇了我好扇。”
表姐一听这名字,浑身一抖,猛的抬头望向声源处,后又低下头去。
因为那里没有她期待的那个人!
左子夜就像受惊的野狗似的,慌慌张张逃掉了,然后心里又忐忑不安,担心表姐会不会供出他们的关系。
看得出来岑姐很讨厌表姐,那不是要受牵连,怎么办?
思来想去后觉得心里没谱,干脆偷偷跑回去听听。
他从小路跑回去,那里有很多窑洞,要是有什么意外方便逃跑。
可刚走到窑洞时就听见了表姐传来的哭声,他走进去发现表姐蜷缩在窑洞里,双腿并拢屈膝将脑袋埋在里面,全身一抽一抽,哭撕的撕心裂肺。
这种事他见怪不怪,走过去用脚挠了挠她,“你跟岑姐说你是我表姐没?你说你没事去招惹岑姐干嘛呢,你可别往我身上推哈!”
哪知表姐越哭越厉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要死了一样。
他吓到了,表姐真的快哭死了,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也许是良心发现,或者害怕表姐哭死了,他又用脚挠了挠她,“喂,别死了——”
语未落。
表姐死死抓住他的腿,然后嘶哑着嗓子一哽一哽的对他说,“我好难过……”
一支钢笔从她手中滑落至地,那上面绑了一张小字条:表弟,生日快乐。
当时左子夜的脑子就像被轰炸机侵略了般,嗡嗡作响,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为了这个生日礼物,被岑姐打的抬不起头来,死死守护的奖品,居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突然想起了前一阵子表姐说的话,“我马上要高考了也许会去市区读书了,好想送你一件生日礼物,让你记住我,嘻嘻……”
表姐哭了整整三个小时,天都快黑了她才起身,去田里洗了把脸再回家,左子夜就跟在后面。
期待表姐如往常一样,笑嘻嘻的给他背书包,被找骂。
可是从那以后表姐就再也没有来‘烦’过左子夜,而且表姐又被别人安上了‘面瘫’的称号,因为表姐再也没有笑过。
那一年,表姐成为村里唯一考上重点高中的人,这个消息顿时炸开了锅蔓延开来,妇人们闲聊时又多了一句‘称赞’她的话,老天真是瞎了眼!
没过几天表姐就彻底消失在了村子里,去了市区就读,唯一留下的只有那支生锈的钢笔,和一本泛黄的笔记。
左子夜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的,他翻开来一看,居然整个本子全是同一个字体,密密麻麻的,就像蚂蚁爬进了他的身体,他的心脏,他的灵魂。
:家。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老天真的是瞎了狗眼!!!
……
三年后。
没了表姐和大牛他们,左子夜的成绩渐渐好了起来,高考那年成了村里第二个考进市重点高中的人。
可把他妈给乐的,“子夜啊,果然是那野种挡了咱儿子的大好前程啊。”
他每次一听这两个字,心里就像吞了苍蝇般难受。如果那个时候为表姐挡下了耳光,如果那个时候安慰了她一句。
哪怕是一句道歉。
一声问候。
一个怀抱。
“我TM真瞎了狗眼!!!”
他每次一个人经过那条小路时,看着那个窑洞,仿佛就能看见表姐蜷缩在里面抽泣,孤独的像个被遗弃的小猫。
无依无靠。
甚至那个窑洞就像她的家。
三年了,这道无法磨灭的伤口犹如一种巫蛊,时时刻刻侵占他的身体,折磨着他,吞噬他的灵魂。
想着想着他就冷不丁的给自己扇了一耳光,心里总算要好受一些。
他母亲吓了一跳,“儿啊,你咋啦!”见他半天又没反应,然后就将舅舅留下的几百块钱塞了过去。
让他去市里的时候再扔给表姐,“对了,听说那野种在市里惹了些社会上的人,你可千万别多管闲事知道吗?把这个拿上。”
左子夜苦闷闷的接过那几百块钱,没有再去理会母亲的唠叨,握住钢笔拿上行李,独自前往市里高中。
天上黑压压一片,放佛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又似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即将崩溃的压抑,不知什么时候雨水会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