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伺候颜唤洗澡更衣这种事,往往都是由阿丑负责。当下,如漪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进去。
“皇上,水已经凉了,奴婢给您添些热水吧。”
如漪不敢大胆地直视前方,只小心微微瞥了眼,窥见颜唤的双肩露在浴桶外。
就这一眼,也足够她脸红心跳的了,如漪深深吐了一口气,稳了稳噗噗直跳的心,又见半响没听颜唤回答,就擅作主张退下。
如漪从厨房里端了一盆热水回来,往浴桶里缓缓倒入。
房间里顿时热的不行。
如漪吃力地添完热水,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正欲离去。
“如漪。”颜唤突然喊她的名字,如漪愣了一下。又听得“哗啦”一声响,原本背对着她的颜唤转过身来,如漪慌忙掩面,“皇上……你……”
颜唤看到如漪这幅神情,不免觉得好笑。他像平时阿丑伺候他时那样,展开双臂。
“替朕更衣。”
如漪“哦”了一声,伸出手去拿衣服,然后尽量不看他的披到他的身上。
幸亏是件普通的单衣,只需在腰间处系上衣带便可,如漪凭感觉系好带子,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然后才敢抬起脸看颜唤,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夜深了,皇上早点睡吧。”
她在他面前,往往就只是说这些场面上的话。
她望了望窗外,蝉鸣悦耳,月光皎洁,阿丑也还没有回来。有些话,她想对他说。
颜唤径直走到床前,掀开被子躺下,从床头边拿了一本书看。
如漪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有些话卡在喉口,欲言又止。
正在她分外矛盾时,颜唤突然放下书,目光极快地掠过她的脸,然后再次落回到书上,似在不经意间问道,“如漪,你是不是曾经在脸上乱擦过什么东西?”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如漪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愣住,有些结巴,“没有……啊……怎么了?”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惊慌在眼底闪过,她抿了抿嘴唇,尽量让自己的面色保持的从容淡定。
“没什么。”颜唤轻轻一笑,翻了一页,“先前你病着,朕曾派李太医去瞧,李太医说你的脸有些古怪,看似是曾经在脸上乱擦了什么东西所导致。”颜唤说到这里,抬眼看如漪,“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方法,若你愿意,回宫后,朕可以叫李太医治好你的脸。”
如漪楞楞的,不知该说什么。颜唤说这些话到底是何意?
可不管颜唤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她都不能在他面前泄露身份。
她继续装傻充愣,避重就轻地说一些有的没的,“想不到李太医对这方面还有研究,我的脸……我也不知道,我娘说我小时候还挺好看的,可是长大后就长残了。”
长残?颜唤深深蹙眉,为这个奇怪的词汇。先前凌术在他面前提及如漪相貌改变的事,他便有意留了心,其实如漪微妙的变化,他何尝没有察觉,可若非凌术提醒,他也不会刻意去关注。这次恰好如漪卧病在床,李郁领命前去瞧了一眼,医术精明如他,立刻就看出如漪的脸有名堂,明显是长年累月用某种药物洗脸才导致的变丑。
李郁告知颜唤这个事实时,颜唤的确心生了怀疑。诚如凌术所担心的那样,自打他登基以来,确有不少女子乔装打扮,潜入皇宫侍机刺杀。如果如漪也是刺客……
这种可能性,颜唤只想了一会,便也觉得不可能。越菱冒充段如贞杀死南朝皇帝,因而害得段家满门抄斩时,是他亲自救了如漪。如漪不可能还会是什么细作刺客,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
只是如漪的确隐藏了自己的相貌,这又是为何?颜唤这样想着,于是便有了今晚的这番问话。
如漪站在原地,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瞧,时不时地抬头向颜唤望去。她等待着他继续的盘问,可他似乎打算停止刚才的话题,已经重新将目光放回到书上。
如漪几次张了张嘴,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的那桩事,觉得反正早晚都要说,不如此刻豁了出去,也免得日后纠结。
“皇上!”如漪终于喊了出来,因是壮着胆子,声音特别洪亮。
颜唤“嗯”了一声,抬脸。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书,饶有兴致地看着如漪。他勾唇无声笑了笑,心想,她是准备交代自己易容的始末吗。
颜唤好整以暇地等待,用眼神示意如漪,可以说了。
如漪咽了口口水,“皇上,我想离宫。”
颜唤心中咯噔了一下,略抬眉头,“我们已经离宫了,这里是南朝境内。”
窗外,蝉鸣更甚,不眠不休地酣唱着。如漪的手心里莫名有了紧张的汗,“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再当宫女。皇上当初救我,是因为与越菱公主交好,是因为内疚才会想要弥补我,才带我进宫。可是现在,不需要了,我已经从失去亲人的伤痛中走出,而且你放心,我不会去找越菱公主报仇。”
颜唤薄凉地笑了笑,面上不露声色,“这些,都是越菱告诉你的?”
如漪点头,不似刚才那般紧张,她灼灼看着颜唤,“我是南朝人,终究是要回归故土的。北朝再好,始终不是如漪的家。”
颜唤黝黑的眸孔自她脸上细细扫过,他突然为刚才自己的行径感到好笑。
良久,他重新持起看到一半的书册,悠悠道,“你既然想回家,朕自然不会阻拦,等这次南朝之行,找到朕的亲弟弟后,朕就放你回去。”
“谢皇上。”如漪兴奋,忙不迭谢恩。
夜色清朗,如漪轻快地迈着步子离去。颜唤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微痛,仿佛针扎般细密,他轻轻按住的心脏部位,朱红薄唇在月光下瞬间失了颜色,变得苍白。
“离六月初七还有几日?”
隐藏在暗处的隐士回道,“回皇上,还有三日。”
还有三日……颜唤捂住心口的手,缓缓落下。他无声的靠坐在床上,仰头望着寂静月夜,每年的生辰,便是他的噩梦。
什么时候,这个噩梦才能彻底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