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总是和伎院、戏院扯在一处。还是让司胜雪心生芥蒂,尤其她走在临近教坊司街口,还会听到,口杂舌长的说起教坊司,口沫横飞的说着不清白。
“教坊司和伎院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一样?”
“还挂着官职,只管乐籍和花籍,嫌弃着倡籍,才不顺道接手吧?”
“你们一看就不懂,伎女和戏子,一个乐籍,一个花籍,都有用乐器。倡籍不用乐器,只卖笑。他们正好有借口,不用管。官爷,哪会对倡伎有兴趣,没钱也没趣味。当然抱着伎女、戏子,没事弹小曲,聊着诗词歌赋多美。”
“看看,指不定又揣着银子,去醉花楼,找老相好。”
司胜雪尽量绕着远一点,从后门进出,反而清净很多。对她来说,从未受过的羞辱。
反而是龙傲云见怪不怪,“淡定,古代花籍也只比乐籍好一点点。穿越后,成管理人员。就当我带着你,来明朝免费逛戏院。”
“我——喂,大哥,我是女生。”
“没事,习惯就好。”
他是懒得说话,手往椅背上一撑,站起来往外走,“周奉銮找我们几个有公事,待会儿来找你。龙胜雪!”
说起来,在明朝也是颇多乐趣,一切都是无公害。没有地沟油、含铅粉饼等等,其实也挺好。司胜雪拿着自制的馒头三明治,放在案几上。一边喝茶,看着工尺谱。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转眼,龙傲云都和她同居七天。他们一桌吃饭、一屋睡觉。他弹着三弦琴,对她唱着流行情歌,也不是稀奇事。
毕竟,他是明星。忘不了流行歌,也忘不了他的明星生涯。总不能抱着三弦琴给明朝人唱,满嘴的爱啊、恋啊,还不当他流氓?所以,在他唱流行歌,只有她一个观众。
在明朝,也只有他们两个现代人,彼此依靠。她才19岁,他也不过26岁,两个人,都还是孩子。在明朝相互依靠着,他是哥哥、她是妹妹。
她手里弹着的箜篌,也还是西洋乐《致爱丽丝》。一首传说颇多的曲子,她弹了几下,总觉得箜篌弹起来,与西洋乐不同。翠摇伺候备着,几样素果,都搁在前厅里。卧室里只放了一架箜篌,还有一杯茶。书桌上,也摆着二样点心。她还并不觉得,坐在卧室弹箜篌,是一件多么暧昧的事情。
直到龙傲云走进来,坐在床弦上,看着她弹箜篌,“以后,不能一直陪着你,我要上任了。我——我们只有彼此。有人欺负上门,用你爹地妈咪教你的应酬,狠狠还击。我们只等两张良籍到手,就可以脱身。”
她觉得心口有一个地方,总还是一点点软下去,看着他,眼神也柔了几分,“傲云——呃,大哥,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在午后,她也得空再窥周夫人,在后花园里看到她在侍弄乐器。二胡在她的手里,被拉的还算熟练。声音却显得不传神。想起一句苏州老话:千日琵琶百日笙,朝学胡琴一黄昏。二胡拿到手里,到学会拉琴,只要一天,早上学到黄昏,也就会了。
她还在想,万一被周夫人恰巧看到,怎么周应招呼。门口的丫鬟秀锦,正朝她招招手,“胜雪姑娘,周夫人后院有请。”
她往里走了几步,双手遮在齐眉,朝周夫人作了一揖,“胜雪有礼,给周夫人请安。”
周夫人挥着身边的丫鬟,“赐座。”
她连忙回礼,“谢周夫人赐座。”
周夫人一边拉着二胡,一边装似无意问她,“不知道胜雪对胡琴可通?”
她眼睛一转,带着几分恭敬,“并不通达,家父只找人——找空闲教了一年多的胡箜篌,还未精通。怎么又再学第二样乐器,总得学出一个样子。”
周夫人眼睛一亮,“哦,你只学过胡箜篌,还得多学学,每样都得会。不仅会,还得学得好。不会的,都得学全。”
她应声,“是,遵周夫人教诲。”
周夫人递过胡琴,转给丫鬟收起来。“来,陪我走走。我们去后院泛舟。”
后院,也是他们所在的住处,几个有官职的各住一处小院,另有歌舞伎们合住在两层的楼居里。灵台已经是独宠,分了一间小院,前厅、卧室、小院,却没有奴仆间。她和丫鬟是住在同一间卧室。比照龙傲云的住处,才知道,男女之间,同工不同酬,由来已久。
在几处小院环抱下,中庭的荷花湖,多少带着奢华的意味。紧挨着周忻主房后门。一整座荷花湖上,架了一座平桥,一座小桥。假山是灵璧石,顺着假山体直接凿开的石阶,往山上行走,没多远就是一座小亭,横书,“听琴”。只能坐得下一个抚琴,和两个琴童。桌上按惯例是摆着二样素果、四样点心、一壶茶和四个茶杯。
周夫人和司胜雪一路走过去,由丫鬟在前面引路,提前到系舟处。先解开系舟绳索,再在里面设了两样素果、两样点心、一壶午子仙毫和两个茶杯。才扶着周夫人坐进去,司胜雪则是自己走进去。
船妇已经站在船首,手里的桨,横立在船首,朝着周夫人作了一揖,“向周夫人请安。”
周夫人微微颔首,“可以开船了。”
司胜雪坐在周夫人边上,侧矮着身子,闻着茶杯泡好的茶,“周夫人,这茶好香,竟是仙毫?”
周夫人笑起来,“也就你鼻子尖,这是午子仙毫。一般人,只怕还喝不上。”
“哟,那我可有口福,得好好品。”
“可不是,哪有教坊司,喝不上的名茶。”
司胜雪手里拿着茶盖,倾着压在茶杯上,慢啜半口,才抿了一口。周夫人看她浅啜,一只手轻拍,跪坐在脚边的秀锦,“也还是有的,回头让秀锦给你包上一份,带回去和傲云一起品尝。”
她也跟着笑了,心知错意茶道,“谢谢周夫人赏茶,我与大哥不胜感谢。”
周夫人拿起一枚八宝酥,“说起你们新来,我可是有规矩,要说给你们知道。1、不可私心,不顾念他人。2、不可胡说,传话毁誉。3、不可多事,把祸事引进来。”
她眼珠转了一转,“我记下了。”
窗棂外,满池的荷花,映得一湖旖旎。她看着窗外,推开半扇窗户,“好美,仲夏也只有这般光景最美。”
周夫人朝着船妇传话,“船妇,先停在湖中央。与我折一支荷花赏玩。”
“是,悉听周夫人。”
她心中又是一笑,“这般景致,还真不同一般。碧叶如盖,秀荷如斯。在荷湖里,反独径清幽。远观亦是美景,近观,又多了几分亲近。真正好一处佳境。”
“可见你通慧,改日再带你来游湖。”
“谢谢周夫人携游。”
待到船妇递进来两支荷花,她们才朝着假山划去。有人提前熏香,摆了一架古筝,桌上又熨一壶信阳毛尖。她挽着周夫人走进小亭,陪站在身后,听她弹了一曲《阳春白雪》,也是弹得极熟,却不传神。她有些打瞌,竭力提神着。话一出口,已在揣测,必是招惹口舌,“周夫人,何妨把音调欢快些,稍作轻快。万物向春,轻快以拂雪竹琳琅。”
“哦,竟听出我的手法,已经渐转轻快。”
先已料到,也没差别。反倒笑出来,敷衍着,“是,周夫人技艺高超。”
秀锦眼珠转了一转,“我平日里好好陪着,毕竟轻鄙,总觉得样样皆好。只是,总少了灵仙气。周夫人毕竟凡间佳品,哪得天女一般的人儿。”
待到午时,才转回小院。龙傲云还没到,丁墨已经去主房等人。翠摇先把菜分成两份,预留一份给龙傲云。司胜雪心里总觉得不吉利,反而让她拨回去,“我也不饿,再等等。”
又隔了一刻,还以为要一个人用午膳,龙傲云和丁墨走进来。看着她还在等门,心里一暖,“以后,不用专门等我。帮我留一份,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心里听着不舒服,“哦,知道了。”
他倒没在意,午后拉着她坐在小院里说起,“胜雪,我正式上任。不过,我也有条件,到处要携眷舍妹龙胜雪,决不离开。没想到,周忻一票通过。不过有一个条件,工作之余才能和你相处。”
她心里还是一暖,微微腆着脸,“哦!”
他反倒不在意,“我携眷龙胜雪,光明正大照顾妹妹。结果右韶舞罗起,闹着要带小老婆,还说我太娘娘腔。”
她瞪着他一眼,“你——你还敢说。”
“我携眷龙胜雪光明正大,一屋住,一桌用膳。他们,还得避着大老婆,官场都黑着,出门几乎没带大老婆。这样看来,周忻不是惧内,就是有点用处。”
“我,光明正大的携眷龙胜雪,你跑不掉的!”
“下午,还要去正房吗?”
“不用了,休息半天。明、后天也休息,我们一起出门转转,打点路上用。再过一段时日,我们要返京。”
“真好,我也想出门逛逛。”
“一丛一丛花,一脉一脉草,我坐在树荫里,等一位姑娘。她的长发及腰,大大的眼睛,让我迷乱。坐在树荫里,忘记回家的路。一树一树盛,一木一木繁。她的眼睛,透着甜甜的妩媚。哦,拉着我的手,别放开。跟着我一起,走过大街小巷。蓝蓝的天空,白云一朵朵,我坐在树荫里,等一位姑娘,等到忘记回家的路。她的长发及腰,大大的眼睛,透着妩媚。抱着我,别说离开,别再离开。一起忘记在回家的路上。”
听着他唱的流行歌,她还是被最后一句噎住了。
隔日,他们辰时出门,在面馆坐下,十文钱买了两碗肉丝面、两个火烧。坐在面馆里间,听到店主在那里说话,“现在世道乱,有女儿家的,又想捞钱,不如攀上教坊司,倒也好。”
他得意的接口,“老叔,难得你看得起教坊司,怎么不让子女投考教坊司?”
店主淬了一口,“我生的儿子,不用投靠教坊司。生女儿,不如直接进教坊司,还干净些。得一个囫囵身子。”
“教坊司招歌舞伎,也不是都愿意进。”
“总有人愿意卖女儿多捞钱。前巷的丁大娘,生的两个女儿,一个唤作乌娘,送进醉花楼做侍女。一个唤作夜娘,又进了醉花楼做伎女。可巧,夜娘擅长古筝,捞钱更多。偏生,丁大娘还有一个幺子啼儿,却没钱调养。头很大,身子却很小,一副先天不足之症。”
“哦,倒是难得一见。”
“你往前走几步,看到一条小巷,喜迁巷,往里走,第五户,新搬来就是丁大娘家宅。门口有一棵新移植来的桂花树,四合院里,还有一处能划船的半亩地荷花塘,有人见过,船能打一个转。还设有一处假山,山上有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
“真得见识一下。”
“你——去?”
在他们放下面碗,转身往喜迁巷走去,巷门口坐着一个头很大,身子却很小,先天不足症的男童。也是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啼儿,他正抱着一只受伤的野猫,给它上药。手里还多备了一根缠带,“别动,还没上完药。要是别人咬你一下,扭你一下,踢你一下,再打你一下怎么办啊?”
龙傲云看着他,脸色也放柔几分,“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啼儿睁着大大的黑眼睛,望着龙傲云,“叔叔长得真好看,我叫啼儿。”
他摸出两文钱,“那,叔叔带你买糖葫芦去,好不好?”
啼儿点点头,很用力的点点头,“好啊!我抱着小黑一起去,好不好?”
他们带着啼儿,啼儿抱着野猫,走到巷口。买了一串糖葫芦,又买了一个肉包子递给他,“来,坐下来,慢慢吃。”
啼儿拿着糖葫芦,舔了一口,放在怀里,才去拿肉包子,“谢谢好看叔叔。”
司胜雪好奇,问他,“你怎么不吃糖葫芦,不喜欢吗?”
啼儿低着头,看着怀里的糖葫芦,“呃,吃完就没有了,我慢慢吃一天。”
龙傲云带他走近一座面摊,要了一碗面汤,“啼儿,你饿的时候,怎么不让娘亲给你做饭。面汤也是免费的,怎么不找老板要一碗?”
啼儿笑着问,“好看叔叔真笨,我坐进来,别人就不敢进来吃面了。”
他拿出五分银子交给面摊老板,“往后,啼儿饿极了,领他悄悄去后院吃半碗面。一碗面,只要二文钱。五分银子,折成五百文铜钱,足够一段时日。”
啼儿抱着他的腿,“好看叔叔,我——我以后就喊好看叔叔,好不好吗?”
龙傲云看着他,“好啊!”
啼儿抱着他,“好看叔叔,能抱我一下吗?”
他弯下身,把啼儿抱在怀里,“啼儿,好好照顾自己。”
啼儿看着他,“好看叔叔,可以带我去找姐姐吗?她长得可好看啦,叫夜娘,住在醉花楼里。”
“龙胜雪,我们一起二进醉花楼,这次还带一个侄儿。携眷舍妹,又携爱侄,再游醉花楼。”
“携眷,好了。我和你们一起去。”
司胜雪无奈的睁大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们。让她觉得龙傲云很陌生。一瞬间嬉皮笑脸,一瞬间亲切温和。他们两个,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子,一瞬间就玩在一处、好在一处?
她看着龙傲云,七分邪魅三分儒雅的长相,斜挑的眼角,带着戏谑的等着她,“好了,好了,我和你们一起去。”
醉花楼里有一个姑娘,夜娘。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黝黑黝黑带着光,一种迷惑男人的光。她手里有一张古筝,只几声,就能让人盯着她移不开眼睛。她的领口,从来都没有扣子。她的扣子,在领口之下。
她在白天,不见人。哪怕是通传的家人,甚至娘亲,也一律不见。她要保持体力,到晚上才能千姿百媚的出现在醉花楼,带着颠倒众生的媚眼。
不过,见官除外。
在丫鬟杏花通传她,“夜娘,啼儿带来左司乐龙傲云,在门口求见。”
她翻翻身,“哦,那等到午时,一并用膳。把我的古筝摆好,就在前厅宴请。先把我的黄缎绞丝裙衫拿出来,挂在屏风上。”
杏花应了一声,到门口,传给龙傲云,“夜娘有请午膳,左司乐不介意,先进前厅玩乐稍待。我安排小丫鬟陪游,不知意下如何?”
司胜雪哼了一下,学着丫鬟的样子,“谢谢夜娘拨甬,共进午膳。我们同进夜娘小楼赏玩,有劳奉侍茶水点心。”
杏花连忙陪着笑脸,“哟,倒是我的不是,马上给您二位,传小丫鬟引路。”
司胜雪又进了一句,“姑娘陪同,更自在。先也是陪着啼儿,来找夜娘要糖吃。传小丫鬟倒生份,不妨由夜娘身边人引路,更热络几分。”
杏花只得在前引路,“是,由奴家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