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操时刻,从内仓陆陆续续返回的囚犯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食物,一根半手指粗的火腿肠,两三个茶叶蛋,几块透明密封的小面包,一两包榨菜,一个苹果等。
大家分成两排,面对面蹲在内仓走廊过道里。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度过这段时间,手里有的大口吃喝,狼吞虎咽完的也只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别人一张一合嚼食的嘴,有人故作无谓的瞥上几眼,他们望望这,瞅瞅那,似乎内心平静如水,本能的**在他们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然而这些掩饰都是虚弱的,他们的喉结在颤抖。
人来到这个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有吃有喝过好日子,就是一切是否拼命挣钱,尽情享受,就是生命的全部?是否用尽自己一生努力经营,攒取黄金万两,就可永世不衰?人的归宿究竟是什么?是天国的乐园,还是惩戒的罪火。
孙正撕拉着一块有些发硬的面包,一点一点的咀嚼着,眼眸里尽是迷惑,不爱说话却爱思考自己,也许这就是忏悔吧。
“小兄弟,来个多长时间了。”旁边带着眼镜的青年向孙正问候道。
“快,一个多月了”孙正瞅着他的光头,没有丝毫语气随意的说道。
“噢,新人呐”
“嗯。”孙正瞅着他颤动的喉结,不自觉的吞咽着,像是围观的野狗看着狮群吞吃着猎物般没什么两样。
“喏,这个你吃吧。”孙正递过去一根火腿。
青年愣了楞神“谢谢。”声音有那么丝哽咽,随即接过,便大肆咀嚼起来,随后就是沉默。
时间就像流水在飞逝过去,欢乐和忧愁都是暂时的,忧愁在死亡面前不会延缓,欢乐在人间也没有不散的宴席,人活一辈子其实做不了太多事,什么事都想做等于什么事都做不成,能做到尽善尽美,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孙正!孙正在不在这里!”闸门一边的狱警咣叽着铁门,朝走廊里喊着。
“在。”孙正放下手中的面包,站立起来。
“有人来看你,准备准备,跟我走。”狱警冷着眼。
押送室内,几名狱警在孙正身边忙碌着,帮他戴上手铐脚链,这也是避免囚犯一时情绪激动伤人的缘故,毕竟能进监狱的有个几个是正常人。
整理好妥当,孙正被塞进一辆白色车内,两名狱警一左一右夹持着,两只手也是牢牢压在孙正戴手铐的胳膊上,那样子就好像不压着,孙正就会跑似的,卡尔特斯非常大,大到去一个地方都要开车。
“狱警大哥?是我母亲来了麽?”孙正在车上回想,除了母亲谁还会来看他这个囚犯。
“自己见了不就知道了!”开车的狱警也是很不耐烦的应和着。
一路无言。
走在接见室的走廊上,脚链声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涟漪,这个脚链跟之前的脚链是不一样的,伸开也只有一个成年人脚长的长度,孙正低啦着脑袋,缓缓而行,如果是母亲,我该怎么面对,用什么样的面孔,什么样的语言
‘咔嚓’接见室的门被打开。
“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半个小时后我们会来接你!”狱警把孙正推进房间,尔后把门反锁了。
孙正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离去,深吸了口气,样子仿佛是提起了勇气,环顾四周,走到接见室唯一一个有人影的桌子面前。
孙正怔了一下,四目相对瞅着那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叶眉,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着,白皙的皮肤在这大漠的天气下透出淡淡的粉红,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般娇嫩欲滴,一头浓郁黑发披散在脑后,虽然有些凌乱但也显得丝丝狂野,嘴角微勾,略带一丝羞涩的谈吐,简单的衣服却穿出了与众不同的气质,她,白雯洁。
“好久不见。”
白雯洁目视着孙正,一身蓝灰衣色的囚衣,胸口的红色花纹,印着他的名字,三毫米的头发也挡不住他的清秀,漆黑狭长眼眸中的那份深邃,漠漠的目光中藏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悲悯,手腕上的手铐让白雯洁的笑脸有一丝慌乱,是成熟麽。
孙正像是察觉到般,坐下来,把手腕往腿内侧挡了挡。“好久不见。”
“好奇我会来是麽?”
孙正撇开对视的眼眸,看向别处,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与白雯洁对视。“是。”
“我来有三件事。”
“是什么?”
“你看这个。”白雯洁从包中翻出一玉坠。“这个是我去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符,按照平安符的样子给做的,玉能避晦气,希望你平平安安,我也拜托我哥哥,托他的人脉帮你减刑。”
孙正很想接住,可他不想让手腕上那对银镯子显露在她面前。“我这种杀人犯,还用得着白大小姐关心麽?”
白雯洁小脸有丝涨红。“你不要跟我一见面就想吵架好不好?”
孙正无言,低落着眼眸看着桌子上的玉坠便道。“第二件事呢?”
白雯洁也是低落着眼眸。“我要去上大学了,可能很久不能来看你了”
接待室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她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去,哪里?”
“玉海市。”
心有些疼,不是撕心裂肺那种,而是隐隐作痛的疼,他明白也知道也认识自己的平凡与弱小,他俩活在不一样的世界,在物质上她得天独厚,在生活上,自己是服刑的囚犯,面对想要保护的人面临的无力感,很多我们曾经以为的水到渠成和天高地厚在某一个瞬间开始,被快速消磨殆尽。
你安然去生活,我安静去存活。
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种人,有的人活得轻松些,有的人背负的东西更多些,还有一些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仿佛是天生便沉浸在黑暗中,带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如阴影一般。
不管是孙正还是白雯洁,他们都没有向对方追问那些沉默。
就仿佛,那些东西本来都不存在一样。
某天,你开始怀疑自己曾经坚信的东西,有人说,这就是成熟。你从未想过成熟竟然是可悲的,那是一路抛弃自己的过程,就像一个巨大的夹娃娃机一样,把你所有美好一点一点的全部拿走。世俗总会想方设法把众人变成统一模本,因此才便于管理。你的身边也曾出现过那样的人,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守护着你那些所谓的天真和美好。可这一切最终抵不过你那颗想要骑马喝酒看世界的心,尽管现在的成熟让你明白了很多东西,但却唯独放弃了自由做自己的权力。
谁也不曾想到,那一次的见面,将会是次诀别。
“孙正,算了吧。”她俯在他的耳畔,轻轻道。“要保重。”
拥抱真是很奇妙,虽然两颗心靠的很近,却看不见对方的脸。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他安静地坐在空无一人接待室的桌前,愣愣出神,似乎耳边还在回响那个拥抱,那句算了,那句保重。
那时候的我,回想起喝一半的红酒,就像那个时候,一口一口的,聊聊曾经和以后,竟然感觉你也走了没多久,还是并肩走只除了没牵手,你语气像是朋友自然的对我问候,我只是敷衍着点头,分开的时候,勉强说一句保重,你的一句算了,不代表我会忘了,你不曾在意的,我还一直都记得,有些事越闪躲,越说明了爱过,以为自己放了,眼眶却又湿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道伤,那是天曾经塌下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