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蒋俊松外婆家的炊烟升起,圈舍里的鸡也早已打鸣,我伸了伸懒腰,来到屋外。
“呵,又起了个大早!”站在屋门口,我疏通疏通了筋骨,“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转体运动……”
阁楼上有开窗的声音,蒋俊松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往下看来:“晓洁,这么早啊。”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但依旧掩盖不住他白净的脸庞和阳光的气质。
我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下来。
“哦……”他用手顺了顺他自己的头发,放下窗子,在一阵木板“蹬蹬蹬”的响声中,走下楼来。
“饿了不?”他将上衣套上,又往下扯了扯。
“没饿。就是睡不着。”我说。
他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随即来到厨房,开始生火烧水。
“外婆还没出来啊?”我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充满了疑惑。
“不会吧。”他探头顺势往外面看了看。
我回头一看,啊,原来外婆早已经起来了,怀中抱着新采摘回来的蔬菜。
她一步一踱,缓缓向厨房走去,路过我身边:“昨晚睡的好吗?”
我感觉她走路的姿势在哪里见过,但又有什么奇怪,又拉回自己的思绪,昨天本来就见过的,我一定是在多想什么。
“挺好的,睡的挺香。”我看着她包着黑纱的头顶从我眼皮底下经过,那根发簪在我面前清晰无比:那图案分明就是一团熊熊的烈火,还藏着暗花,那暗花似乎是一个木字。
“睡的好就好。”
“外婆昨晚没去参加‘祭火节’?”我问。
“我年纪大了,这种热闹还是留给年轻人去看吧。”
“‘祭火节’难道不是全村的人都要去吗?”我问。
她突然抬头用她浑浊不清、深邃无比的眼睛盯着我,我内心突然一颤抖,感觉一丝寒风飘过。
“孩子,三四个老妇人不去,也很正常。”她说话的语气平淡沉稳,不慌不乱。
我不敢多言,搞不懂外婆这人为什么时阴时晴,时暖时冷,难怪有人常说:老小孩,老小孩,年纪越大越跟个小孩儿似的。
想必是我又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东西了吧。
不多时,蒋俊松带我逃出了尴尬的境地,他看出了外婆的不高兴。
来到灵花姨娘家,我们见到了薛贵妇和邵经理,薛贵妇依旧坐在床榻上,身体靠着身后的枕头,依旧憔悴的很。
她看见我们进屋,缓缓的往上坐了一坐。
“阿姨,你还好吧?”蒋俊松这么一问,反而引来了薛贵妇的一阵抽泣。
她的两颊泪珠滚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今晚该怎么办啊?”
“您别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昨天谁又能想到你能抢到篮子,得到鸡啊。”我宽慰她说。
“昨天,要是今天还有昨天的那个运气也就好了。昨天我还能去跑一跑,今天这身体浑身疼痛,像骨折了一般,压根也动不了。”她貌似有点绝望。
沉默了片刻,蒋俊松终于说话了:“薛阿姨,既然是我把你带进来的,还是我来帮你吧。”
“真的吗?”她明显因蒋俊松的这句话激动起来,紧紧抓住蒋俊松的双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小蒋身强体壮,我看这办法行!”邵经理也在一旁附和,“早说可以找人替不就好了吗,害我们董事长昨晚受尽折磨……”
主仆二人在屋内很是高兴。
……
“你就不怕幽谷的神灵迁怒于你啊?”从里屋出来,我问蒋俊松。
他嘴角扬了扬,将整个背背对着我,说了句:“帮忙嘛。”
我们照旧在傍晚时分来到仪式现场,皇甫红和她的同事也来了,这时来广场的人还不是很多,皇甫红看见了我们,大踏步来到了我们面前。
“小妹妹,怎么样,我们幽谷的‘祭火节’热闹吗?”
“嗯。好久都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了。大家都太疯狂了。”
“你们俩昨晚怎么不去参与祈福啊,我若不是公务在身,肯定也上去玩一圈。”
“俊松说今晚一起玩。”我回道,“我就不上去了,那么多人,我还是怕受伤。”
“好啊,俊松,祝你好运,今天可比昨天难哦,今天就一颗琥珀,加油!”
族长又重复起昨晚的流程,我看着蒋俊松从泥坑里开始滚,今晚的参与的人貌似比昨晚更多了,看来大家都是为琥珀而来的。今晚竞争压力果然不小。
等等,难道是我眼睛花了吗?我怎么看到薛贵妇也在里面?有蒋俊松帮她,她还来干什么?
木梯上的局势比昨日更为状况激烈,我的目光寸步不离的盯着蒋俊松,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占据有利位置时,我的内心舒了一口气,他受人挤兑时,我内心又一紧,和昨日不同,虽然我依旧不是参与者只是个观赏者,但是今日却因为整颗心随着蒋俊松的情况忽高忽低,忽起忽落,不是参与者胜似参与者。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变的大汗淋漓。
薛贵妇依旧挪动她那不便利的身躯,开始向高处攀爬,她一次次从上面掉下来,却又一次次继续向上,虽然明知道蒋俊松再帮她尽力争取,但是她还是想尽自己最大努力。
蒋俊松在木梯上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好在他身材健壮,活力充沛,终于突破重围,一举拿下了装有琥珀的篮子,他沾满汗水和泥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看到他成功取下篮子,我在地面上高兴的跳了起来:“YES!”
还没等到我高兴过三秒,蒋俊松旁边一个黝黑的少年一把抢过篮子,直往下撤,蒋俊松不甘示弱,迅速往下退的同时还伸手够那少年,双方在木梯上方拧作一团,来抢篮子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局势也来越混乱,眼看着火势已旺,大家纷纷开始撤了下来,只有蒋俊松和那少年还在争夺篮子,你来我往,篮子就在他们两人的手上移过来移过去,周围围观的人都在大喊:“快下来!快下来!”
瞬间,整个木梯上就剩了三个人,蒋俊松、黝黑少年、还有一个肥胖的身躯—薛贵妇!
“烧起来了!要塌了!”听到这句话,蒋俊松奋力一击最后一搏夺过篮子。风驰电掣般下到梯子底部并跳了下来,黝黑少年也随即跳了下来。
“快下来!”
听到大家依旧在大声呼喊,蒋俊松回头一看:“什么,薛阿姨!”
一不留神,篮子再一次被黝黑少年抢了去。
蒋俊松这次并没有跟黝黑少年去抢,而是再一次爬上摇摇欲坠的木梯,抱着薛贵妇慢慢往下走,情况非常危急,四面梯子已燃烧掉了三脚,现在仅这一面还在苟延残喘的支撑着,人们已经全线往后撤了,突然轰的一声,柴火堆全线崩塌,火星四溅。说时迟那时快,蒋俊松抱着薛贵妇的腰跳了下来……
我吓得用双手紧捂双眼,感觉周围一片寂静,慢慢将手指打开一条缝。他们俩躺在离火焰相当近的位置,薛贵妇已经一动不动了,蒋俊松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腰,看的出来异常的痛苦。
周围有人涌了上去,他们将他俩从火堆旁边抬了出来。
蒋俊松用他嗓门最高的音量冲薛贵妇吼到:“你怎么来了?”
虽然只有短短五个字,但语气里充满了责备与担心。
我吓坏了,急匆匆跑到蒋俊松身边,异常紧张的一个劲儿的抚摸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腰,他的腿:“你没事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撑着自己的腰。
此时,那个黝黑少年似乎感觉自己良心有愧,内心经过一番挣扎,来到蒋俊松面前,将篮子递给蒋俊松。
蒋俊松没有拒绝:“谢谢。这个对我来说不重要,但对她来说很重要。”他指了指躺在一边已经不能动弹的薛贵妇。
“晓洁,扶我起来。”
我扶着他趟过水坑,完成接下来的仪式。
他把篮子拿给邵经理,说:“说了今晚我帮她,为什么她还要亲自上去。拿着东西赶紧带她去我外婆家。”
“晓洁,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你去哪儿,我陪你?”
“不用,你在这里等我就行。”见他的态度很坚决,我也没有再执意请求。
我看着他撑着腰、一步十挪,缓慢离去的背影,心疼极了。
……
满广场的人围绕着火堆载歌载舞,饮酒吃肉,好不热闹。
神女依旧在台上做着法事,下面排着一队虔诚祈福的人,后来,我才知道,与其说是来祈福,不如说在这样一群人中,有的人是抱着别有用心来的。
不一会儿,蒋俊松回来了。
“你是去哪儿洗澡了?衣服都换了。”我问。
他轻声来到我面前,可能是因为刚刚跳下来有受伤的缘故,说话的语速比以往也慢了些:“怎么不跟大家去跳舞唱歌,喝酒吃肉啊?一个人站在这儿多无聊啊。”
“怕你眼拙,找不到我。”虽然内心对他的身体状况充满了无尽的担心,但我还是给他了一个微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伤心和难过,和他一样,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
“怎么可能,你在我眼中与别人不同,是发着光的。我循着光就能找着你。”
“贫嘴!”我顺势一拍他的肩膀,他一躲,哎呀了一声。
我这时可慌了神:“没事吧?”
“没事,小问题。”他看了一下广场上的情形,“我们回去吧。”
周围静悄悄的,院子的角落有隐隐的血腥味,走近定睛一看,地上果然是血淋淋的一片,蒋俊松说:“不用怕,是鸡血。”
外婆里屋投射出来几束光线,蒋俊松让我晚上早点睡觉,自己也上楼去了。
半梦半醒间,只听得隔壁屋的外婆轻声唤了一声:“松儿。”又是一阵轻微的敲响木板的声音,再吱拗一声,蒋俊松进了他外婆的屋子。
我的好奇心越发强烈,这么晚,外婆叫蒋俊松进屋干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来到外婆门前,从门缝里看见:外婆、蒋俊松、薛贵妇和邵经理,那个四四方方的大柜子现在已经成了一面祭台。
此时,外婆正在责备蒋俊松:“我就说我一切都用的珍大姐的法器,取得鸡血和琥珀,不说十成的把握,也至少有五成,松儿,你,你,你,谁让你今天掺和进去的,你今天不仅是帮了倒忙,你还害了你自己!”
而薛贵妇在邵经理的怀里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因伤心过度,浑身不停的抽搐。
蒋俊松跪在外婆的面前:“外婆,我不知道后果是这样。我下次不敢了,你帮帮她吧。”
薛贵妇也跪在了外婆面前:“老人家,求求您,帮我再试试吧。”
外婆沉默了,怜爱的看着蒋俊松:“我自然会在明日再试一次,并不是因为你,太太,而是为了无故被卷进来的我可怜的外孙儿。如果明日再无效果,刘太太,你就只能尽量阻止那个诅咒生效。”
“您的意思是?”薛贵妇顿时收住了眼泪,望着外婆说道。
“既然不能解除诅咒,你就只有想尽一切办法避免诅咒生效。”
薛贵妇两腿一瘫软,表情呆滞,说了一句:“谈何容易啊!”
“太太,我能帮的仅限于此。如果明日再不成,你自己又不能阻止诅咒生效,那你就看着你儿子触发诅咒而丧命吧。”外婆此刻因为蒋俊松无故被牵连进来而心生恼怒,话语里洋溢着慢慢的冷漠与绝情,她转身,伸出树皮般褶皱不堪的手,贴在蒋俊松娇嫩的脸皮上,来回摩挲,“松儿别怕,外婆会帮你解除掉的,答应外婆,以后不要再带陌生人来幽谷了,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蒋俊松此时似乎也被外婆的话吓怕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眼眶里闪动着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的边缘滴落下来。
薛贵妇在长久的伤心欲绝与抽泣中,背过气了,双眼翻白,晕倒过去。
见此情景,我内心一阵忐忑,当即捂住了嘴,趁他们没发现,慌忙蹑手蹑脚回到了屋。
躺在床上,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看来,关于幽谷的很多传说是真的!
什么?诅咒!
什么?原来,薛贵妇来幽谷并不是找为她儿子解毒的人,而是来找解咒的人!
可是,能帮她解咒的人已经过世多年,好不容易找到蒋俊松外婆可能帮得了,经过重重困难最后还是功败垂成!接下来该怎么办?解不了咒,他儿子真的要死了吗?为什么外婆说蒋俊松无故被卷了进来,蒋俊松会怎么样,也需要解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