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大功告成!”灶房里传来张月白兴奋的喊声。只见他只伸出一根食指,抵着一个大碗碗底,然后两只手交互抵着,如同杂耍一般,最终丝毫无误地摆放在桌上,里面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看上去是相当可口的饭菜。
张月白看着桌上的饭菜,满意的点了点头,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对着还在灶下帮忙看火的杨玄罡说道:“小师弟,好啦,再生火等下锅里的洗碗水都要干了。”
杨玄罡哦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土屑,从灶后面走了出来。张月白满脸笑意地打量了他两眼,说道:“有个人帮忙的感觉真好,一个人可是相当的无趣啊,你知道每天对着那些不会动不会说的死物是有多无聊么?”
杨玄罡看着眼前这位一见到自己就喋喋不休的师兄,心中有一丝丝暖意,仿佛就是已经相识了许久的亲人一般温暖。可是却也有一丝无奈,这师兄经常说一些不着边调的话语,似乎也颇有些为难一个还只有十岁的孩子。
杨玄罡问道:“师傅呢?他很快就会回来么?”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不自觉的用手压了压空空如也肚子,想要把腹中那种饥饿之感压下去,但往往事与愿违,经他这么一压,肚子里瞬间发出“咕咕”的抗议声。
“你饿坏了吧?”张月白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老头子他每次都会在我把饭菜端上桌后回来的,这一点他倒是很准时的。”
张月白话音未落,只听见篱墙处传来扣搭门扉的声音,传来苍老而浑厚的声音:“我回来了。”杨玄罡惊讶地看了看外面,又转头看了看张月白,忽然笑了起来,讶道:“还真是呢。”
“我说了吧,很准的。”张月白伸出手指在他额头至鼻尖上刮了一下,笑道:“快去洗手,马上开饭了,你这好些天没吃正常的饭菜了,今天让你尝尝你师哥的手艺。”
杨玄罡调皮地眨了眨眼,跑开去了。张月白见状,转身迎到门口,调侃道:“师傅,你总这么及时地赶上饭时。”
那老者将蓑衣挂在墙上,眉毛一瞪,花白胡子一吹,怒道:“明明是你小子知道我啥时候回,老夫一天辛苦,也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张月白嘿嘿笑道:“师傅,那能告诉徒儿这一天都在哪辛苦了吗?”
那老者瞪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过他的话茬,说道:“整天就知道诘难你这个师傅,小师弟可照顾妥当了?”
“那当然,这么久好不容易盼来个师弟,我能不用心嘛?您看我这几天可是连院门都没出。”张月白拍了拍胸脯道。
“哼!还挡着为师干嘛,还不让我进去看看。”看着张月白一直像根柱子一样杵在那,老者没好气说道。
“行行行,师傅快请进。”张月白双手抱在后脑上,侧身让开了,待老者走进屋,便跟在他身后往灶房走去,边走边大声道:“师弟,师傅他老人家回来了,这次多亏了他老人家把你带回来,让雪风损失了一名可爱的小师弟,他老人家可要好好感谢你呢。”
只听见灶房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杨玄罡提着一双湿漉漉的手跑到门口边,看着老者,有些惶恐,有些感激地跪下道:“多谢老爷爷的救命之恩。”
那老者还未开口,倒是张月白当先抢前一步扶起他道:“哎哎哎!师哥刚才的话没听着是么?应该是师傅他老人家感谢你才对。”
杨玄罡一脸懵逼,看着张月白说道:“啊?师哥,你说不是你师傅救了我一命么?我……”
他话还没说完,那老者哼声道:“你师傅,你师傅,都叫这臭小子师哥了,老头子难道就不是你师傅了么?嗯?”
“呃……”杨玄罡看着眼前这个吹胡子瞪眼的老者,却没没从他怒容上感受到丝毫愤怒,却感到一丝丝莫名的温暖。
“师……师傅。”带着一丝丝紧张和激动,杨玄罡喊出了这两个字,不知道为何,看着眼前笑如春风的张月白和故作严肃的老者,他那颗一直漂泊不定的心如找到归宿一般。
“不错!”老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捋了捋白胡子开心道,方才还一本正经,这换脸的速度堪比翻书,“既然认了师傅,那为师的名讳你还是须得知晓,嗯……月白,你怎么称呼我来着?”老者看向一旁的张月白。
“师傅您老人家真是健忘,这么多年我不都是叫你师傅老人家么?不过还好我那会拜师的时候您老人家自称‘寒江钓叟’江白岳,还说我名字和你有一个字相同,有大大的缘分哩。”
张月白在一旁答道。
“那就吃饭吧。”江白岳说着摆了摆手,当先往桌子旁边走去。
“啊?”杨玄罡怔在那里,看着江白岳的背影张了张嘴,在他的幼小印象中拜师不是要磕头奉茶什么的一些礼节,只见这位师傅似乎浑然没将这些当回事,认个徒弟浑如吃饭般随便。
还在他愣神之时,张月白在一边推了推他,小声说道:“师弟,想什么呢?师傅就是这样,以后你就会慢慢习惯了,赶紧过去吃饭,你不是刚才肚子还咕咕叫么?”
杨玄罡这才醒悟肚子确实一直在抗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张月白往饭桌走去。
“师兄。”杨玄罡趴在灶台的一边,看着正在洗碗的张月白道。
“什么?”张月白看了一眼旁边的杨玄罡,“唉!师弟,别趴在灶台上,很脏的,虽然你穿着师兄我小时候的衣服有点旧,但还是挺干净的,你可不能如此作践,师兄我对这些衣服还是很有感情的。”
“哦!对不起。”杨玄罡连忙站直了,用力拍了拍衣服的袖子。然后问道:“你说师傅好心救我性命,还收我为徒,难道不要磕头奉茶之类的入门仪式么?”他问出之前自己心中的疑惑。
张月白看了一眼他,将手在抹布上擦干净,轻轻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道:“咱们又不是那些名门大派,名气不大,规矩自然也不大的。之前不是说过么,把这当家一样看就好了。你说跟家人需要摆谱……”
张月白说着,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这师弟明明从小随人颠沛流离,自然不知道家是什么样子,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反正你已经算是入得师傅门下了,以他老人家的脾性,估计认你个名分便啥也不会管了,虽然咱们这个家人是少了些,但还是有些东西需要牢牢记住。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张月白说着,面色难得见地严肃起来。
“嗯,我会记住的。”似乎被张月白严肃的气氛所感染,杨玄罡小小的脸上也变得郑重起来。
张月白将东西收拾好,笑了笑,说道:“唉……在灶房里似乎也不是说正事的地方,咱们还是去卧房里说吧。”
……
两人走进杨玄罡卧室,坐在茶几旁。张月白指着墙上那副《孤翁钓雪图》说道:“师弟,你看那老者形态似谁?”
杨玄罡仔细敲了敲,只见画中老翁身披蓑衣,头戴竹笠,孤身独坐在被冰封的寒江旁大石上,手持一根细长钓竿凝神垂钓。
“像师傅他老人家。”杨玄罡看着老翁神态,与江白岳有着些许神似,应声回答道。
“形态确实形似,不过嘛,这位老人家可是师傅的师傅的师傅,是你师祖啦。好像听师傅提起过一回,好像叫什么‘霜火陌客’谢衣客。”张月白倒了三下指头,确认自己没有数错。
“啊?”杨玄罡张大嘴,看着画上之人,一想到是自己师祖,心下不禁又多了几分崇敬之情。“咱们这一脉祖师爷原本是出自雪风剑派。”张月白介绍道,“就是画中这位霜火陌客的师傅,叫‘心中无剑’剑无涯,但是咱们师祖个性崇尚自由随性,因为不喜欢遵守雪风那些繁文缛节,便一个人隐居在这云横山深处,过起了随心所欲的日子。所以真算起来,咱们和那雪风剑派也算同宗同源。”
“不过嘛!”张月白话锋一转,“咱们这传下来的道法修为却和雪风不尽相同。最明显的就是雪风剑派名扬天下的御剑之术,自是以所御使的飞剑数量越多越好,咱们这就只修单剑。当然,如果你想要去和山上那些弟子攀这份交情,人家怕是不认的。”
张月白看杨玄罡一脸茫然地样子,笑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别看师傅一脸瞧雪风不顺眼的样子,其实咱们私下里还是与雪风剑派的诸位师兄弟有很多亲切交流的。”不知为何,张月白故意在亲切二字上加重了声音,并且笑得十分诡异。
“不过咱们向来人丁单薄,听师傅他老人家说,咱们门派可是一直都是单传的,哈哈,没想到师傅他还能捡回你。”张月白看了看画像说道。
“呃……”杨玄罡摸了摸脑袋,不解道:“为什么啊?”
“为什么?”张月白歪了歪头,想了会,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就是定下来的规矩呢。不过谁知道呢,来这拜师的,不都是冲着雪风剑派的名声来的,况且……别看师傅他老人家老不正经的,看人可是挑剔得很。”
杨玄罡愣了愣神,小声说道:“师兄,你这样说师傅,不好吧?”虽然刚算是拜完师,但从小耳濡目染的尊师重道的道理让他对看上去不正经的师傅却有着很深的尊崇感。
张月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围着他转了一圈,从左看到右。杨玄罡不解其意,眼光追着张月白瞟来的目光亦是从左转到右。
忽然,张月白伸手拍了拍这位师弟,啧啧叹道:“师弟,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受到的世俗规矩荼毒确实如此之深。”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杨玄罡被他这么一瞧一说,心里不禁一阵发毛,胳膊一斜,摆脱张月白的手臂,后退一步小心问道:“师兄,怎么了?难道尊敬师长也有错么?”
“没错,如果只是为了尊敬而尊敬,那便是尊敬规矩而不是尊敬师长了。”张月白一本正经地说着,也不管杨玄罡是否听得懂。
“咱们这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