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次开垦结束后,未来纪的幸存者正式完成了农耕的理想。此一时期是重大的转折时期,时间线及空间矩阵在遭受冲击后慢慢恢复秩序,幸存者的开垦也使得环境得到了改善。第一座城市建立,虽然其不过是防御性质的堡垒,但已然使得人类对于未来纪产生了归属感,人类开始致力于完善诸多领域的上层建筑。然而环境的改善却让兽群的生存遭受到威胁,在城市周围区域乃至更远处游荡的兽群渐渐汇合,它们对人类表现除了强烈的敌意。
——《废业纪.城市的理想.1:1》
上泉区的清晨安静而冷清,从棚区传来的微风中有清新的香味以及淡淡的粪便味。随着太阳升起,天地间被推开了那扇分别光暗的门,世界娑婆,耐人寻味。晨衣破碎,晨光与碎影从混肴到分明不过倏忽。在令人心动的刹那,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阳光像情人温柔的凝视,在房屋上投下明亮的一瞥。诗人端详了很久,清晨里的巨细变化像是有无数的相貌在天地间自顾自地悲欢离合。
星军很早就在街道两旁戒备,从上泉区最深处的两座祭坛高塔一直到至远室女门,穿着厚重盔甲的星军战士几乎遍布整个上泉区,本就宁静的氛围显得十分肃穆。拉比隔着窗子望了出去,发现很多人都离家往祭坛方向赶去,那些着袍者应该是祭司阶层的信徒。
“是因为休夏节马上要到了吗?”诗人想了想,初夏到来之后很快便是牧人美地在夏季颇为重要的节日,休夏节。这是为了纪念“永恒的双歌”事件中第二牧歌战胜第一牧歌成为牧神在凡间的代言人,因此这个节日对教会来说是上半年至关重要的节日。拉比犹豫了很久,最终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他对第二牧歌的领袖、伟大循环的化身、星军的主君,特别感兴趣。
“母皇。”一念及此拉比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确实管得有点过了。而后他出门朝安本市长的住所走去,星军们没有阻拦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面积最小的上泉区在牧人美地地位特殊,居住者除了长期不出门的教会祭司阶层信徒以外便是地位尊贵——或者至少得显示出尊贵——的“客人”。上泉区气氛宁静冷清,街上除了午夜时夜祷的巡夜人之外很少有人来往。而除了高大的巡夜人大厅之外,另外一处特殊的标志即是至远室女门,高大的拱门隔开的仿佛是两个世界。
棚区遵守着律例,下泉区有着世俗的气息,而上泉区则“一无所有”——既没有律例,也没有独特的气息。只因母皇那句“吾的存在,即是律例;吾踏下的国土,即是洁净”而造就了既百无禁忌,又无人胆敢冒犯的上泉区。有这么一个典型:下泉区清扫街道的居民若是将碎屑杂物不慎——哪怕是外力造成——落在上泉区的范围内,那么这群人将跪地祷告,直至有风来,将那些细微的污秽吹散方可起身。如果在无风的季节,除非好运遇上碰巧出门在外的穿袍者(圣者)或持餐者(祭司)、奉水者(圣女),否则那清理的人可能会跪死在上泉区以及下泉区之间的街道上。
事实上这并没有什么规定,只是不知为何这习俗就流传了下来。而上泉区的街道,平时都是巡夜人在夜祷结束后负责清理。至于至远室女门以及母皇的居所、祭坛,则是直接由星军负责——如果数个世纪以来有这个必要的话。
至远室女门长期耸立在报神山夏天大风多雨,冬天干燥低温的气候中却丝毫斑驳的痕迹也无。高大的拱门与街道同宽,拱顶下雕刻着无数受难的凡人,左侧是漩涡,右侧是高山,立柱则是两只栩栩如生的巨兽,它们托起拱顶的风、云、雨以及最高处的牧神,而中央则是用复数写成的“母皇”。除了以复数的书写来表示这个无上的、至远至高的存在之外,避讳写出母皇的真名是为了防止凡人窃取“神”的力量——“即使只知道名字,也是有这样的可能”是牧人美地居民、信徒深信不疑的事实。
市长的住所不远,拉比步行而来,叩响了门。应门的人正是安本市长,他对诗人的到来十分惊奇,但率先开口的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是谁?”那人问道。
“流浪诗人。”安本回答道,随后他对拉比说:“南都庄严的市长带来了最新的消息,你一起来吧。”
市长将诗人让了进来,室内布置很简单,但是相比诗人的住处,无论是华丽的地摊抑或典雅的家具都表示能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地位尊贵,并且拉比还注意到,虽然窗帘的样式及图案都是相仿的,但是市长这里的窗帘下摆,多了十分精美的镶边。正中摆放着宽大的沙发以及一张厚木桌子,桌上除了香烟便是一大堆散开摆放的文件。
“介绍一下。”安本市长说,“这位是南都庄严的市长,也是我在荆棘支配所的导师,康先生。”
“您好!”诗人微微点头。
“这位是流浪诗人拉比,这次会议的代表之一。”
“幸会。”康先生礼貌地站起身来与诗人打了招呼,这位市长年纪估摸在五十左右——可能要大一些——留着半白的胡子以及同样半白、但一丝不苟的长发,眼睛深陷在眼眶内,眉毛有些微微下撇。很瘦,一握手感觉像是握着骨头,这让拉比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贴身的西装肯定都是专门缝制的。
“抱歉,南都庄严还有很多事,而且我也没有长期呆在这里的打算。”康先生说,“我知道你,诗人,你是安本的私人安排。”
“这么说似乎有些夸张。”拉比回答。
“这点没有任何争论的意义,十分感谢你抽空来参加这次会议,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帮他。”
“康先生,”说到这个话题安本市长并没有之前那番激动,他邀请拉比入座,又将桌上的文件整理归拢。“我并不觉得这样的做法是错误。”
“你得明白,我们这群市长与其说代表着契约,不如说代表着议会更为贴切。”
“我不明白。”
“到现在也不明白?那我再说最后一次,荆棘支配所的所有文员、书记官、高级书记官执行的永远是议会的决定。”
“好吧先生,我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安本市长说,“现在的形势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了。”
“其实你的想法,非常正确!”康先生哈哈笑了起来,“想要利用流浪诗人在市民阶层中的影响力,这一点你比大多数市长要聪明得多。就是要这样,你要始终抓住矛盾的双方,判断眼前具体的形势,不要被敌人的强大吓倒,谨慎挑选适合自己的武器,再微不足道的武器,只要应用得当,一样致命。”
“这是在我说吗?”拉比苦笑不得。
“正确!”康先生大笑了一声,“如果让你将议会的行为公诸于世,那么他就赢了,契约精神就赢了。因为你的身份,所以注定由你来揭露这件事会掀起万丈狂澜。”
“是指‘流浪诗人’这个群体在市民阶层中普遍具有的高诚信度吧?”
“正确!而且你们可以将事实说成故事。”
“但是刚才安本市长所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这时安本将手中的一份资料推到了拉比面前,而后康先生也递了一份给诗人。
“各位,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啊!”拉比倒吸了几口凉气才将手头的文件看完,“兽群越过报神山?”
“不是玩笑,是事实。”康先生回答。
“但是太匪夷所思……哎,也对,这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正确!这打乱了议会的所有安排。不过从未来纪的历史上看,一切都是在被打乱的基础上重新建立起来的,所以这是很好的机会!”
“末法之路战役时,议会想要削弱斥候的势力建立如同荆棘支配所一般的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但是末法之路战役结束后却迎来了和平,这让议会所有的安排全然失效。现在历史又重演了。”安本说,“本想撕毁对自己没有益处的契约,将重要的贸易跟经济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准备像当年对待斥候组织一样对待琉璃树神仙,然而在撕毁契约后,战争又来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拉比翻了翻康先生递来的文件,赫然发现议会已经与猎人组织达成协定,他们对琉璃树神仙下手了。
“原来议会跟猎人走得这么近啊。”
“都是有野心的组织,这很正常。”康先生说。
“但是二位给我说这些,甚至这些,”拉比挥了挥手中的文件,说:“是什么意思?”
康先生与安本市长对视了一眼,而后安本伸手邀请,康先生毫不客气地说:“你不要帮他,你来帮我。”
安本市长无奈地笑了。
“什么?”诗人惊讶地问道。
“议会是十一个人的议会,支配所却是三千人的支配所。我们有着很好的运作体系,掌握着人类从城市的理想时代开始直到现在的城市管理经验及方法,因此我们一直作为城市管理者在共同体的立约城市里执行着议会的决策。”康先生说,“但是我预测,撕毁契约之后,在战争里议会将成为最悲惨的牺牲品,猎人们将成为最大赢家。所以我们无法跟随那十一个人的核心团体,我们会选择更进步、更文明的组织并为其服务,管理城市。”
“但是我们之间也有一些分歧。”安本说,“康先生认为我们需要与每一座城市的代表组织进行沟通,并在战争中保持基本的城市管理体质以及税收制度的完整。”
“他则认为一切都将大毁灭,所以城市格局也将彻底改变,支配所应该建立自己的城市,成为一个独立的组织并以契约精神为支配核心。”
“所以?”
“他对你赞誉有加,我相信他的眼光。”康先生突然低下头说,“来吧,一起干!”
诗人苦笑不已,他眼前的康先生活像一匹求偶时的骏马一般神采飞扬。
玛街——格尔街交汇街口旁,“片刻”小旅店。
我睡醒时已经是中午,朦胧之间耳边隐约有些吵闹声,很细很远。被子虽然粗糙,但是因为天气原因却仍然觉得舒适。浑身有些酸痛。
窗帘一半深绿一半白色,阳光在缝隙里晃了晃,我抬眼望去,它便一踮脚跑开,随后微风也跟着追了上去,好像个路人似的与我匆匆擦肩。
“牧人美地。”我躺在床上发了会呆,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郁结,恐怕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的大乱象之墙的意外。我努力设想,关于兽、战争、世界,这三者在大乱象之墙崩毁后独立的影响以及互相之间的影响、最终对我的影响,然而我发现我的设想并非“设想”两字代表着的理性、逻辑,而是种种妄想跟理想。我摇了摇头,又使劲晃了晃,却犹如走进大雾弥漫的深林,穿过小径分叉的花园,与晚月说晓星的言语,教冬之女流夏的泪。结果是我越来越迷茫,越来越不知方法。
直到我饿了。
无奈之下我只得起床,洗漱完毕之后饥饿感更甚,但这廉价小旅馆却并不提供吃的。
我推开房门,走廊上有些来往的住客,看样子是商人,似乎是风俗店被教会摧毁后暂时住在这里。我在走廊的一侧找到了老北,他面前站着一名穿着黑色短摆制服的男人。
“感谢,”老北朝那男人说,“事情我们会注意的。”
而后那人留下一堆书籍后便离开了,我看着老北,有些摸不着头脑。
“醒了?”
“这是什么?”
“昨天入夜了还在街上,这违反了宵禁。那人是巡夜人,今天特地来告知这个事,并且,”他抬了抬手中的书,“有些规矩要学。”
在我疑惑不解时老北已经把那一堆书用那星军战士留下的推车推进了屋内,关上门后老北粗略的翻阅了一遍,说:“有得忙了。”
“浪费时间。”我说。
“说好了,你得听我的。”
至此我闭上了嘴,而后我发现这些书并不是什么要学的“规矩”,而是关于星军的详细信息——买卖已经开始了。
“拿这些东西来是什么意思?”我看着这些手抄的书——全部——先不论内容庞杂,光是辨认字迹就十分麻烦。
“因为我们不可能跟星军单挑,那是一个军队。”他说,“这些交给你,我负责这些。”
“喂,先吃饭。”
老北听完后将推车转了过来,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后露出了暗格,一经展开那推车就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餐桌,而暗格里全是吃的。
“盗贼工会办事可是考虑得十分周到的。”他说。
而后的数个小时我们一边吃东西一边翻阅着这些手抄的书,而我也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书:大概是一些完全不知所云的东西里有那么一两段我们需要的信息,也就是用来掩盖信息的那些文字实在太多,真正有用的信息都是倒着书写的,只是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笔迹里谁会注意到这些倒着书写下的信息?
至少我不会,于是我的注意力很快被那些全然无用的描述给吸引过去了。
“你那边怎么样?”老北的声音在咀嚼声、吞咽声以及翻动书页的声音之间响起。
我含糊不清地对他说:“信息很详细,详细到连战袍样式、名称的由来以及典故都一一列举,但是全是手抄的!”
“什么?”
“星军也叫‘安息者众’,是教会的扈从阶级,而星军的首领在教会里属于高阶的穿袍者,被称作‘圣安息者’。成为圣安息者要经过教会的考核,而普通的星军都是通过《客人法》考核后获得崇拜牧神资格的‘客人’以及原住的居民。星军的盔甲一直使用的是铁器,炼金术发展之后则改用炼金产品来制作。盔甲厚重,头盔宽大,没有肩甲,战袍是银色,盔甲是黑色,象征黑夜与群星。星军的武器有连枷、盾牌、铁剑以及战旗。”
“除此之外,星军首领,也就是安息者的盔甲则要复杂同时也精美得多。盔甲做成长袍样式,更为贴身,但整体重量以及防御力却大大提高,除此之外还增添了肩甲、护腰等等。在其他方面,肩膀上的装饰叫做‘圣山’,背后的装饰叫做‘胜利绶带’,衣裳叫做‘避罪’。盔甲与战袍上加入了金色,象征黑夜中的光以及群星中的主星。”
“你到底在看些什么?”老北皱着眉问我,“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我也回瞪了他一眼,他拿过我手里的书匆匆翻了几页,叹了口气说:“这写得也太乱了,看样子这任务对盗贼工会的人来说也是在匆忙间完成的。”
“似乎是这样。”
“走吧。”他说,“我也认不出来,不过我相信总有人能认识。”
“这么说现在要去便士?”
“没错。”
而后老北挑选出完全没办法辨认的书后,我们便出门了。下楼时老北与年轻的女老板热情地打着招呼,并送上鲜花。
“休夏节愉快!”
“还有很长段时间呢!”女老板掩嘴笑着。
“正好,这花的香也要飘很长的时间才能进入你的心里。”
“客人说话真有意思!”
“不用这么聊天,我知道你也是‘客人’,不是牧人美地的居民。”
“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你想知道的话,那晚上能不能……啊!小子,你干嘛……抱歉,回头见!”
他不忘脱帽微笑,虽然不知道那女老板能否看见。我拖着他的大衣领子一路走到街上,然而对老北这种高大的人来说,这样的行为实在费劲,我撒开手,说:“换个时间约姑娘行不?还有,花是哪里来的?”
“刚才出门顺手买的。”
这么一闹,我倒是感觉气氛好很多了。我们继续朝便士走去,眼前的路上行人不多,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夏天不远了。
老北心情似乎也渐渐好起来,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说个没完。从我们住的名为“片刻”的旅店到现在眼前的街道他全部详细地介绍了一遍,甚至连旅店老板一直都是双胞胎姐妹、街边右近的位置那家杂货店若干年前有个不错的姑娘之类的事情都被他讲得绘声绘色——都是跟姑娘有关!
“怎么在这条街上你说的全是女人?”
“嘿,听我说完。”他竟然笑了,“第二牧歌教会有两个高级阶层,一个是扈从阶层,一个是祭司阶层。在祭司阶层里最尊贵的身份是祭司以及圣女,前者被称作‘持餐者’,后者是‘奉水者’。”
“说重点!”
“哎呀,别急。这不是讨论也不是教学,你要当做故事来听。”他说,“祭司负责研习《美好古法》,整理古籍之类的事务,而圣女则负责礼仪、仪式方面的事务。除此之外,圣女还有一项使命,就是要与信仰坚定、品质优秀的教徒结合。”
“啊,好像跟风俗店没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这是传统习俗,懂吧?也就是说很早之前就是这样,在牧人美地传统习俗才是道德的最终标准。信徒们相信当人死去,一切都将回归到牧神体内,成为伟大的一部分,而过人的天赋、优秀的品德乃至名字唯有继承给后代,尤其是优秀的后代,这样才能使得人在死时如同生时,这被认为是对牧神的敬意。”
“哦,他们认为品德跟资质之类的东西可以‘赠送’给下一代,‘赠送’过后死者就再不拥有?所以‘死时如同生时’一无所有?这也是你刚才说的仪式的一部分?”
“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他越说越激动,“因为这样的传统,所以对教会内部的信徒来说,婚姻是无意义的行为。”他又随手指了指,继续说:“这里叫做玛街,居住的人大部分也是‘客人’。‘玛’在教会古籍中是‘忠诚’的意思。这条街居住的几乎都是女性,倒不是说有规定如此,姑且当做也是传统吧。男性通过《客人法》考核获得信仰牧神的资格后会加入星军,女性则会成为圣女。抛开这两个团体内部的阶位高低不论,这是成为第二牧歌信徒的第一步,往后嘛有可能会成为高阶的信徒。”
“所以圣女大部分来自玛街……嘿嘿。”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哈哈哈哈。”
我无奈地跟着笑了笑,说:“你如果从事旅游工作的话一定能赚更多。不过我对这些东西没多大兴趣。”
我听老北讲诉各种奇闻异事——虽然真的没有多大兴趣,但偶尔还是会惊讶乃至震惊,比如他说“圣女”是在外来者增多时才出现在教会历史上的,也就是说这并非由来已久的传统;比如在月亮祝福的时代很长一段时间里,南边大规模活动的兽群主要对象是星军,据说是从来没有一场失败的记录。在加入共同体后,第二牧歌却退出了与兽群的战争,转而进行被动的防御。
他非常擅长讲故事,这些事我相信很多都是流传在街头巷尾的消遣议论,有些“事实”里还带有某座城市盛行的、独特风格的调侃,但经由他一番长谈之后却显得颇为可信了,仔细咂摸他的话语,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荒凉大漠里埋没一切的风沙的味道。我突然间意识到他一直是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如他所说走遍世界只是为了看看“和平的模样”,他背负着一代人的仇恨,却不愿意被其吞噬。
往后我再也没能集中注意力,心思跑得很远,我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语的惆怅。
“群像,热死啦!”他一走进便士的大门就喊了一句。格尔街相比玛街热闹了不知多少倍,在便士里尤为如此,周围嘈杂的声音如同剧烈的争吵。我们径直走到柜台,老北把书拍在上面。
“你能不能换身衣服?”群像往后退了几步,“难道你不觉得很臭?”
“我想换个清净凉快的地方。”老北往自己两肩探了探鼻子,“有什么好地方推荐?”
“我说,我要开门做生意。”
“我这可是大生意!”
“啧,偶尔光顾一次的大生意跟经常光顾的小生意你会怎么选?再加上你这单生意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他刚说完,一名身材健硕的男人端着许多空的盘子、杯子走到了他面前,短暂的交谈后又转身走进便士后的厨房。
“你们运气真好。”群像挑着眉说了一句。随后一切都毫无征兆地发生,他开始清场,在不足五分钟的时间将所有人全部赶走,原本喧嚷不止的便士酒馆很快安静了下来,群像将门重重关上,“嘭”的一声驱散了酒馆里剩余的吵闹声。
时间是下午三点。
“阿依要请假,教会临时有事。他一走我没办法做生意。”群像说着便笑了起来,“现在只有你们是老板,说吧,有什么需要服务的?”
“先换地方。”老北说。
“已经安静了。”
“这里不行,找个僻静的地方,那个大个子可还在这里。”
群像突然凑到我身边闻了闻,说:“你还挺干净的嘛。”
“虽然很麻烦,不过昨天的确洗了澡才睡的。”我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这样,你去后面的房间,那里靠近冷藏库,阿依离开后不会有人找到那里,而且也凉快。至于你,”群像指了指老北,“你先洗干净再说。还有,你那身狗皮也扔了!”
而后群像开始打扫,老北盯了我一眼之后也不知跑那里去了。我顺着群像指的路推开柜台后的门,门后是笔直的通道,鲜有装饰、灯光明亮。路不长,没走多久就到了尽头,最后一扇门后是间满是凉意的屋子。屋内宽敞,灯光很暗,只有一排排参差不齐的陈列柜里有着专门照明的光亮。那些柜子里整齐摆放着许多漆黑材质的模型,但形状特殊、材料罕见,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倒是左近最内侧的墙引起了我的好奇,因为我发现凉意是从那墙后面透进来的。
墙是灰色,看上去十分普通,我用手碰了碰,一片冰凉,像轻微冻结的岩石。
“那后面是冷藏室,入口在你脚下。”群像突然出现在门口。
“需要冷藏的食物就是冻在这里?真不方便啊。”
“这里原本不是拿来冻食物的。”他走进来,从角落取出椅子,坐下之后又递给了我一把。他手里拿着厚厚的书,手指一边敲打一边说:“只是后面空了出来,所以拿来冻食物罢了。”
“那最开始修冷藏库是为了保存什么?”
“尸体啊。”
“你……”
“这么惊讶做什么?”他盯了我一眼,“我们是盗贼工会,双匕与赏金,这你应该明白。况且那是生意好的时候,不过现在生意很难做,所以就有效地利用了一下。放心,吃的东西绝对干净,我处理过很多遍。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适,那跟我肯定没关系。”
我只得点点头。
“等着大叔?”
“等着吧,他让我听他的。”
“你可真听话!”
“不是听话,只是很多时候完全搞不懂他的想法,又没办法沟通。”
“最讨厌的就是即使如此,这些当父亲的也还是有办法让人屈服。”
“没错!”
“有一年牧人美地大旱,所有食物跟饮水都要优先保证教会信徒使用,我救济了一个快要饿死的人,结果那人带来了一群快要饿死的人,我当时觉得这是挺有成就的事,结果却引来教会的注意,星军开始搜查便士酒馆,差点连冷藏室的秘密也曝光。最终虽然万幸没有被发现,但是嘛食物跟饮水被全部没收了。你知道我家老头当时做了什么事吗?”
“那得看你多大。”
“大概十岁或者十一岁的样子。”
“最多揍你一顿。”
群像撇嘴,说:“他把我扔到棚区,那里几乎都是快要饿死的农民以及满地动物的尸体,天气炎热而且臭气熏天。他让我在学会慈善之前先学会怎么生存,然后头也不回就走。”
“够狠!”
“是这样。我在那里呆了好几个月,因为要严防瘟疫所以那时的棚区几乎是被星军隔离了起来。后来大旱过去,我回到格尔街。”
“然后呢?”
“他问我学会了什么,我说学会了活下来。他又问我怎么活下来的,我说看见什么吃什么啊。”群像笑了笑,“那之后老头就病了,没隔几年就死了。我也很难理解他的想法,但这并不影响他把我扔在棚区。”
“不一样,那时候你还小,没得选。像到了现在,明明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其实是一样的,没得选也是一种选择。”他摆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你告诉我,书怎么啦?”
“字迹太潦草,不太好辨认。”我指了指他手中的书,“其他的信息很详细,虽然没多大用处。”
“因为是在很短时间内抄下来的,这种事再所难免。”他说,“都是我安排的人,比较熟悉,所以我来翻译一下吧。”
他一边翻书一边说,手上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他捏着其中一页,来回晃动了几番后阖上了书本,歪着嘴说:“等大叔回来我直接带你们去找负责这本书的盗贼好了。”
“就这样?”
“就这样。”
上泉区后街3号,门前大路。
诗人离开安本市长的住所后心里开始忐忑,倒不是因为两位市长的邀请,而是即将到来的世界的变动。安本市长倒是高兴了,他的有关于契约精神的所有理想不用再寄托于会撕毁它的议会,而康先生顺应客观的形势,世界的变动对他来说即是、也只是如此。市长跟康先生决定直接离开牧人美地,同时也邀请诗人同路。但诗人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他很想知道牧人美地的居民在面对这场灾难时将会怎样。
坦白讲诗人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得不轻,这很疯狂,但是拉比了解牧人美地的前世今生,他对这群既单纯又愚昧的人以及第二牧歌虚伪论调背后的真实确实非常着迷。
一念及此,诗人站在路中央叹了口气,却正好碰上了绞绞。
“巧啊。”女郎率先说道。
“啊,巧。”
“回头见。”女郎挥了挥手。
“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