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相私杀左司马,依吾之见,乃杀人之大罪,且有谋权之嫌,是冥界之辱,臣提议将其降阶,贬于北冥府,王尊意下如何?”夏旖语调平淡,请旨于夏璃帆。
北冥在冥界代表着黑色和绝望,而北冥府则是冥界四府中最荒凉之地,任何官员进了北冥府,断然是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的。
一时间朝堂上炸开了锅,凌勒铁青着脸,“夏旖,莫要血口喷人!”
夏旖冷笑,昨日请自己举荐他时还称呼自己夏唔司,而今就开始直呼姓名,果然,人性丑恶。
而夏璃帆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一语不发。
夏旖也不慌张,只定定的看着夏璃帆。
她哥哥,一定会信她的。
那时候夏璃帆的长发还未绞去,垂下的青丝挡住了他的眼,也挡住了他对夏旖的温柔目光,“你说的我都信,但是群臣需要证据才能信服。”
夏旖莫名的松了口气,施了个决,一个水晶球便浮了起来,直接落入夏璃帆掌心,“证据就在这球里。”
夏璃帆把术力注入球中,无数画面浮了起来。
那日二人的对话清清楚楚响在朝堂之上,凌勒的脸已开始发白。
夏璃帆眼神扫过人群,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那个男人,“凌相,证据在此,还有何话要说?”
“王尊,”男人抬头,声调颤抖又急切,“左司马他和羽族勾连,臣看他是有谋反之心,想要替您清理朝堂才下的杀手,王尊我绝无二心……”
“这么说,还得谢谢你杀了左司马还不留名咯?”秦溟笑了,“以前你想和我做的交易协约书还在我这儿,你走的时候气得不行,竟都忘拿了。”
秦溟还是笑嘻嘻的,“想花点金子割点地让我把璃帆给杀了,做梦呢你?”
凌勒的冷汗顺着脖子淌了下来,他根本没忘拿,是秦溟派了人把东西偷回来了。
艰难地开了口,“王尊我——”
夏璃帆却不再看他,道,“传孤旨意,凌相私杀左司马,其罪当诛,念及其幼女与妻,贬于北冥府,永不得踏入朝堂半步。”话落,又道,“左司马所交党羽,乃孤之意。”
言外之意,凌勒已没有半点可回旋的机会了。
“退朝。”夏璃帆暗了暗眸色,站起身,银色的长袍从王座上滑落,三千青丝微扬,俊美的脸半隐在领口的银狐毛里,未曾抬眼去看跪在地上的男人,径直走向夏旖。
“哥?”夏旖疑惑抬头,就见夏璃帆已牵起了她的手。
“走吧,回府里。”
这是夏旖第一次尝试自己处决人,虽然没有狠下心来处死,但也够绝情的贬到了北冥府。
夏璃帆此举是在宽慰她,也怕她多想,怕她听到那些臣子们又说些什么。
走了几步,又扭头看向走的吊儿郎当的秦溟,“跟好。”
颇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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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府。
“啪!”一只瓷杯顺着凌勒的手摔在了地上。
“香儿,你等着,我一定不会让那夏旖好受,我已通知了那冥王府上的暗线,在她茶里做了手脚,就算是你拦我也没用。”凌勒撑桌而战,眼底尽是疯狂。
“夫君,此事本就是你错了,怎可迁怒于她?”被唤作香儿的女子好言劝着,不料却让那凌勒更加激动起来,“我没错,错的是她!”
凌勒痛苦的握紧了拳,“若不是她,我此刻便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司马了,可是她毁了一切!一切!”眼睛都赤红起来,“你愿意在北冥府那荒凉之地呆一辈子吗,啊?”
“你疯了。”香儿后退了几步。
“我疯了?呵,我是为了你们,我是为了你们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甘愿舍弃那些才是疯了!”凌勒步步紧逼。
“放不下的从头到尾只有你啊夫君,”香儿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我不想要那些,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就够了……”
“你不想要?”凌勒重复了一遍香儿说的话,脑中一片混沌。
手边似乎放着把剑。
“你不想要?”凌勒继续重复,脸上的表情狰狞了起来,“既然你不想要,那便不要了罢!”
“夫君!”女子的疾呼声在剑一瞬间的破风声里弱了下去。
“咚。”先是身子倒地的闷响。
“咣——”剑掉落的声音。
入眼皆是一片红。
“啊——”男人仰起头,痛苦的大叫,“我做了什么!”
退了几步,男人神色恍惚,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丧妻的悲伤和愧疚还未来得及散去就变做了对夏旖的恨。
都是夏旖的错……
“吱呀——”一双白皙的手推开镂空雕花的木门,凌簌箐娇俏的脸自门外探进来,“爹!我正式成为剑客了,娘说好要送我的剑呢?”
原本灿烂的笑脸在看见母亲的尸体时瞬间变的苍白如纸,“爹,娘她……”
男人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剑,交于凌簌箐,“箐儿,夏旖那魔头要多你娘许好要给你的这把剑,你娘不从,就被她一剑刺死了……”男人头颅微低,声音哽咽,“你一定会给你娘报仇的,是吧?”
凌簌箐有如五雷轰顶,来不及思考,也忽略掉了父亲声音里的疯狂,跑出家门,直奔冥王府。
“唰啦。”数十把剑横在祁瑜汐的脖颈上,领头的侍卫目光冰冷,“冥王府之重地,岂是尔等小辈可闯之地,还是请回吧。”
凌簌箐不管不顾的,向着冥王府里大吼,“夏旖,你出来,我们来决一战!”
“下去吧。”领头的侍卫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夏旖喝了下去,剑终于离开凌簌箐的脖颈,最终只剩下她和夏旖。
“为何找我宣战?”夏旖眉头微蹙,“为你父亲?”
“事已至此,夏旖你又何必再装下去?”凌簌箐冷笑,扬了扬手里的剑,“不就是想要这把剑吗,我母亲不给,你至于杀了她吗?”
顿了顿,声音森冷,“唯有杀了你,才能报了杀母之仇。”
夏旖只觉得莫名其妙,看着凌簌箐把剑刺来,烟罗缎动了动,直接把剑绞成两截,“回去收拾你母亲的遗体吧,她的死和我无关,剑是好剑,但不值得我抢,你回去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吧。”
准身就要走进冥王府里,又顿了脚步,似是有些不忍,“节哀。”
哪知凌簌箐却抱着断剑站了起来,“我父亲不会骗我,二十年后,钟淇山顶,午时,我们再战一场。”
“好。”夏旖头也不回。
所以凌簌箐没看到,夏旖的冷汗已顺着脸颊滑进衣服里,她连走路都走不大稳。
凌勒的事,稍加联想就能讲凌簌箐母亲之死的真正原因猜对个七八分,再怎么想,也是缘起夏旖。
虽是凌勒杀人致此,但直接的处决是夏旖提出的,所以夏旖想,凌簌箐把她母亲的死归在自己头上也不为过,但凌勒竟会拿这借口搪塞,也是出乎意料。
算了算了,等凌簌箐回家一对峙,就真相大白了。
想着夏旖回了冥王府,自己刚刚就不该碰那杯茶,凌勒太狠,此时那余毒似乎又发作了。
冥王府里乱作一团,女婢男侍跪成一片,地上还落着瓷器的碎片。
夏璃帆面色阴沉的看着府上的人,这时候秦溟扶着面色苍白的夏旖坐在楠木椅上,从瓷瓶中掏出各种各样的丹药,让夏旖服下,转过身对夏璃帆道,“茶里恐怕不止一种毒。”
夏璃帆闻言,脸色又冷了些,对秦溟道,“我去趟相府,晚些回来,你先帮我照顾下旖儿。”
“好。”秦溟抬手,帮夏璃帆划出一个结界来,“他家有一个姑娘,毕竟是无辜的。”
意思很明显了。
夏璃帆点头,“我知道。”
相府内。
男人正悲伤的看着地上自己发妻的尸体,悔恨的快要昏厥过去。
脚步声在耳边响起,黑色的阴影罩在他身上,宛若死神临世。
凌勒本能的抬头,就看到了夏璃帆冷着的脸,颤声道,“王尊……”
悼风剑横上他脖颈,冰冷入骨。
“孤本想诛你九族,念及唔司之情,贬你去那北冥府,未曾想你对她下了毒手,”夏璃帆略顿了顿,手里的剑往凌勒肉里深了几分,“你这条命留不得了。”
天边那残阳似血。
凌簌箐踉踉跄跄的跑回来,木门被狠狠的甩到墙上,回过神,才意识到夏璃帆的剑已经划开了她父亲的脖子。
血流如注。
凌簌箐呆的连尖叫都发不出声。
夏璃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开了结界,走了。
“咣。”
两截断剑掉在地上。
凌簌箐咧开嘴,哭得像个孩子。
当晚凌府里大火冲天,凌簌箐一把火把整个凌府与她父母一同火葬。最后的画面里,太阳彻底沉落,火光仍盛。
那时候凌簌箐发过誓,那会是她最后一次哭。
于是她背着断剑磕磕绊绊修习了二十年,从未哭过,可是如今水晶球碎在她手里,眼泪大颗大颗的狠狠砸在地上,眼里似决堤的湖,一片汪洋。
凌府没了的时候她就是靠着那份恨意才坚持着活到今天。
而如今突然之间她才知道一切的源头都在于自己的爹,所有自己所做的一切堪称可笑。
突如其来,无处安放。
还有——
还有秦溟啊……
“你明明说过有你在不会有人欺负我,秦溟你今日又是何意?”终归那夏旖是这世界的宠儿,冥帝也罢秦溟也罢那么多的人都顺着她的心来,夏旖你已经把我的家人抢走了,如今这最后的信仰你也要打破吗?
夏旖我们,终归是要站在对立面的啊。
因为我是个被世界抛弃的人啊。
一人在她面前蹲下,动作轻柔的帮她拭去眼泪,“我也想以前那个总是嘻嘻哈哈什么都不在乎的秦溟,自由自在但是会把心分给身边的人,可是岁月漫长,终有人拿了他的心。”
轻笑,有些讽刺的,“其实你该看得出啊,他的心,早拴在那人身上了。”
那个同样活的好像没有心一样的人。
见凌簌箐抬头看他的眸里闪过一丝惊异,他没继续说下去,只道,“我知道你今日要来决斗,便守在这儿了,只是不好出手,只能看着,现在才敢出来看你。”
“锦捩,我想变强。”凌簌箐倒没恼他在这儿守着她,调子冷了些,一本正经。
被称作锦捩的男子有着一双奇特的眼,诡异的磁蓝色布满眼眶,几乎没了眼白,发半掩着眼,锦捩神色温柔,“跟我去组织,我带你变强。”
凌簌箐擦干眼泪,起身,“好。”
锦捩把垂下的发夹到耳后,轻轻笑了。
不可否认,纵是有着那样一双眼,他也依然是个俊朗的公子。
可是人们总看不到身后的人啊。
有些人天生就该并着肩一起走的,而有些人,穷极一生,也追不到前方的人。
因为她也在追赶另一个人,来不及为你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