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脸的东西！”
房内听见突然的骂声，静了几秒钟，接着便是哗啦一声，像是一只开水瓶从窗口掷出来，几点开水溅到了沈月英的脸上，烫得有些疼。沈月英气得浑身发抖，捂住鼻子咬住嘴唇往楼下跑，背后传来了半句话：“……黄脸婆！”
沈月英回到自己房内，哭了一夜。第二天红肿着眼皮儿，坐车到钧培里桂生姐跟前哭诉。桂生姐听完后，同病相怜，唏嘘着告诉她自己的丈夫黄金荣也同样喜新厌旧——当时，桂生姐还没与黄金荣离婚，如今，抱着露兰春这小娘们儿不放，“也冲着我叫黄脸婆哩！”
说着，桂生姐也抽泣起来。随后是两个人抱头痛哭了一阵子，共同得出结论：男人都是没良心的色鬼，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馋猫子。如今，生米已煮成了熟饭，闹也无用，还不如自行其乐，自己尽情地玩耍玩耍，许他州官放火，就不许咱百姓点点灯？
从钧培里回来后，沈月英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把孩子的事，全部掼给佣人去管，自己跑戏院，上公园，看跑狗，赌赛马，还拉上一帮小姊妹，轮流做东搓麻将。她在杜公馆来去自由，没有人去管她的闲事，而杜月笙呢，也就落得耳根清静，与陈帼英一心一意做好事，再也不必担心有人败兴了。
俗话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春去秋来，时间早过了半年。原来婷婷玉立的陈帼英，不知怎么搞的，一下子全变了模样，也有了一张蜡黄皮，腆着个大肚子，整天想着吃杨梅。
杜月笙觉得没劲了。
且说自清朝康熙年间“驰海禁”以后，放宽了对海上运输的禁令，上海做为一个港口城市得以迅速发展了以后，大批洋人来到上海滩，把上海变成了“冒险家的乐园”，旧上海的娼妓发展也随之登峰造极。
最早进入上海开业的妓女有两种，一种是苏州妓女，她们是善于弹唱说书的艺妓；还有一种是民间戏班中的坤伶，她们是由原来的卖唱艺人逐渐转化成公开或半公开的妓女的。但上海在清朝道光以前，妓女往往标榜“卖艺不卖淫”，妓院称为“书寓”。
鸦片战争前后，因增加兵防，妓院迁进租界，由于租界完全受西方资本主义影响，市面“繁华”，加之租界基本上不制约妓院活动，只要妓院向租界工部局领取执照，按时交纳营业税，即可公开挂牌营业。这时，上海妓女的卖淫公开化。
旧上海的娼妓主要来源于江苏、浙江、广东三省，其中江苏约占90％，浙江约占6％，广东约占4％，另外还有少数其他地区来沪的妓女和外国妓女。妓院开设较集中的场所，最早在东门一带，清道光后，迁入西门附近，到清末，主要在宝善街一带。
民国时期，妓院或妓女集中的地区有好几处，如闸北的天道庵路一带，十六铺的横马路一带，以及虹口、八仙桥、北四川路等地。
这些娼妓原本多是些良家女子，她们之所以堕落风尘，沦为妓女，有多种多样的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生活所迫，不得已卖身还债以及被拐骗引诱。一旦落入陷阱，就一辈子受流氓、老鸨、龟奴的钳制，永远无法跳出火坑。
民国初年的一天，在上海南京路大广里生生美术公司楼上一间破旧的小亭子间里，一个老妇缩身病榻，凄凉而死。死后，竟没有人来替她收尸。谁会知道，这个枯瘦如柴的老妇，就是1897年被上海的《游戏报》评为沪上四大姿色超群的妓女之一——“林黛玉”。
从“林黛玉”之死，足见旧上海娼妓的命运多么悲惨！
旧上海的妓院和娼妓也有等级的，主要有以下几类！
1书寓：妓女被称为“先生”，她们以陪酒弹唱为主，用艳色招来客人，一般不卖身。
2长三：低“书寓”一等。妓女被称为“倌人”，也有称“先生”的，这里的妓女卖唱也卖身。
3幺二：妓女大都是老鸨的“讨人”或“押帐”，失去身体自由。陪客留宿一般收费2元。
4烟花间：在销售鸦片的烟店里，雇用一些女子，名为给客人装烟，实则全部秘密卖淫。
5钉棚：开在棚户区里的妓院。妓女多老丑不堪，故都在晚上暗中接客。
6野鸡：这类妓女没有固定妓院，也没有营业执照，一般在马路上“游击”拉客。其中有些是临时妓女，待还债赎身后从良。
杜月笙是个闲不住的人，陈帼英肚子大了，他就把注意力转向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妓院，他常常找那些姿色艳丽的妓女，一睡就是一夜。
这一日，杜月笙来到一家书寓，想找两位漂亮的“先生”开心，看能否弄到外面去睡一睡。
忽然，一阵悦耳的琵琶声传来，他寻声看去，只见一身材小巧的少女，杏眼含春，正在专注地弹奏。
大概是发觉到有人驻足，少女马上停止了弹奏，提起琵琶进里屋去了。杜月笙这才发现这少女生得小巧玲珑，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十分惹人喜爱。
当即，他找来书寓的老板，问：
“刚才弹琵琶的‘先生’是谁？”
“她呀，叫孙佩豪，是唱苏滩的筱桂荪的外甥女，怎么样，杜先生，愿意不愿意指点一曲啊？”
“哪里，哪里，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我愿意洗耳恭听，不知孙先生可愿以雅和俗。”
说着，挥了一下手，后面的随从递上了500块钱。
老板见了500块钱，眼睛亮了许多，兴奋了许久，说：“杜先生实在太抬举敝馆了，能为杜先生操琴，那可是佩豪的福气呀。”
说着，老板把杜月笙领进了一间洁静的雅舍，坐定后，孙佩豪款款而至，对着杜月笙鞠了一躬，启动朱唇说：
“请问杜先生赐教哪首曲子？”
“孙先生太客气！只要是你弹的，我都愿洗耳恭听。”
“那我就见笑了。先来一曲《凤还巢》吧。”
孙佩豪说完，就开始运动十指，在琵琶上操鼓起来。虽说她是纤纤细手，但弹拨起来琴弦却十分有力，琵琶声如同疾风吹雨，响彻屋宇。
杜月笙原来并无听琴的雅兴，他的两只眼睛不住地盯住孙佩豪的小脸蛋。那小脸蛋恬静而秀美，眼睛和鼻子都透着一种天真无邪的气息，最迷人的是胸前两个微微凸起的地方……
一曲终了后，杜月笙找到书寓的老板，问：
“刚才这位孙先生年方几何？”
“正值二八年纪。”
“身子还完好吗？”
“完好，这点请杜先生放心，我们这里的姑娘是只卖唱，不卖身。”
“那好，这位孙先生由我包了，不准她再见任何客人。”
杜月笙挥挥手，有人送上来一张支票。
“啊，2万块呀？杜先生，你真是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我是要为孙先生赎身。”
“这，杜先生？”
“好，再加1万，这总该行了吧？”
老板一来赚了3万多块，二来他不敢得罪杜月笙。
“去汇中饭店包一套房，这几天让孙先生在那里住。”事情讲妥后，杜月笙吩咐手下人。
当天晚上，孙佩豪告别了书寓，住进了汇中饭店。她知道是杜月笙赎了她，他要娶她，但她不知道他怎么娶。
从杜公馆来的女佣人侍候着孙佩豪洗过澡后，杜月笙来了。
孙佩豪急忙起身，“杜先生，晚上好。”
“孙小姐，你好。”
女佣人此时知趣地离开了。
“佩豪”，见房里没有其他人，杜月笙把孙佩豪揽进了怀中，“晚上，一个人住在这里怕不怕？”
孙佩豪脸涨得通红，说：“怕。”
“我在这里陪你，不用怕。”
说着，杜月笙就动手解她胸前的纽扣。孙佩豪虽不情愿，但也不敢怎么反抗。
“你不要害怕，别的我不敢吹，这个事情我还是在行的……”
16岁的孙佩豪赤裸裸地躺在床上后，浑身上下都透着水灵，杜月笙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把她的浑身上下都把玩一番，最后……
几天后，杜月笙把孙佩豪也迎进了杜公馆，住进洋房的三楼，他富丽堂皇地装饰了一番，全部留给孙佩豪居住。
沈月英更加绝望了。她原想自己被冷落了一阵子以后，丈夫会看在结发夫妻的情份上，改变态度，重温旧好，起码也可以和二太太平分秋色。自己还不失内当家的身份。可是，杜月笙又娶进来一个二八年纪的三太太，竟把二房太太也丢在一边了，何况我这个30开外的黄脸婆呢！
幻想彻底破灭了。她在心里恨恨地说：“许你沾花惹草，就不许我在外面接露水？要我为你守活寡，办不到！”
红杏出墙
过了一段日子，杜月笙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要他到头坝浪摇宝赌台见面。
这个女人何许人也？她在当时与黄金荣老婆桂生姐齐名，绰号强盗金秀，曾是杜月笙的“红粉知己”。此人人高马大，身躯健硕，性情暴躁，敢做敢为。她有一件轰动上海滩的杰作，就是用苦肉计争得赌台上长生俸禄的一幕。
有一天，有几个流氓起哄说：
“隔壁赌场生意火红火爆的，只是台上的俸禄，像你金老板这样的人怎么挨不到呢？实在不公平。”
金秀受这么一激，窝起一肚子的火。傍晚，当赌客陆续上市的时候，她突然闯进头坝浪摇赌窟，似疯似癫地往摇宝台上躺，口里大叫：
“老娘要用银子，你们不要不服气，今天老娘宁愿挨你们一顿。”
抱台脚派的打手一见，原是认得的强盗金秀，熟人熟面却爆出这个冷门。要不打她，老板面上不好交待，于是把她拖下来，四五个壮汉围着她打了半个多钟头。其中，有个新入伙的楞头楞脑的壮汉，不认识金秀，下手不讲分寸，直往金秀的阴门踢了几脚。
说也怪，这位女英雄除了哼了几声外，绝不叫痛，更不讨饶，一味熬苦受难，直到打手们认为应当罢手为止。这边一住手，她翻身而起，跃上赌台一坐，俨然一尊女金刚。
依照赌台的规矩，经得起这番考验，才够资格在赌台上吃俸禄。金秀终于占领了这赌台高地，每月坐吃俸禄，因而她又得了一个“铁逼金秀”的浑号。
杜月笙得志之前，赌债满身之际，金秀对他帮助很大。几天若无钱去妓院，闻不见女人的味道，杜月笙就会死皮赖脸地来找金秀，过一过瘾头，金秀若不愿意，他就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双腿不放她。
自从杜月笙娶了沈月英以后，便与金秀疏远了。近年来，杜月笙威风起来，她遇有难题，便来找他帮忙。而有些时候，杜月笙还得求金秀帮忙。因为她泼辣到毫无忌惮的程度，曾只身闯进过男浴室找债户讨账。上海滩有名的人物阿富郎和范恒德就曾尝到这棘手的一招，在上海滩上大坍其台。
现在，这铁逼金秀已有自备汽车，威风得很，今天打电话来约自然有急事要谈。
一向大大咧咧的金秀，这一次见面时，说话却有点扭扭捏捏吞吞吐吐。杜月笙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乖角儿，一轧苗头，便知道有件于自己面子有碍的事发生了。他仍然十分文静地笑着说：
“金秀，今天你怎么了？讲话吞吞吐吐，躲躲闪闪，全不像你平常样子。你大胆讲吧，就是天大的事，我也顶得住！”
“好，我说，不过，你可不要发火。”
“我保证。”
“外面传说，你家里人不规矩……”
“谁？老大，还是老二？”
“你看，你看，我一句话还没讲完，你就急得这副样子了，我可不多嘴了。”
“我的金大姐，别卖关子了，你把事情摊开来讲吧，不要拐弯子，我一定会冷静下来。”
“我问你，你家老大可有个表哥？”
“前几年听她说起过。”
“如今来上海了，天天相会。”
“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杜月笙的醋劲上来了。
“我可不是你的包打探，”金秀放意荡开一笔，逗一逗这位小老弟：“我也只不过是道听途说，在你面前多嘴。”
“不，不！金大姐，你的用意我心里有数，”杜月笙慢慢地平静下来，“怕我莽撞乱来一气，哪能会呢？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我杜月笙虽是草包，可这点道理还是懂得的。你告诉我他们约会的地方，让我先看看真假。我不会乱来的。”
“她是你的人，乱来不乱来，关我屁事。”金秀酸溜溜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香槟票”，扔给杜月笙。
“金大姐，谢谢你啦！”
“谢我？你怎么谢？”
“这……”杜月笙有些不知所措。
杜月笙上前：“我的好大姐，小弟今晚再向你讨教几招。”
“别光耍贫嘴，有什么本事晚上施出来才算呢。”
两人说笑着，一起去包房间了。
且说静安寺路的南边，有一个赛马场，是洋人所办的赌博场所，上海人称为跑马厅。
1862年，洋人开办这个跑马厅的时候，不让华人进内，只限于跑马协会的成员，而后觉得向华人开放可以刮进更多的钱财，就改为购票入场。
于是，想发财的人们，争先恐后地购票进厅，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后来，洋人又想出法子，赛马票可以事先购买，各场得胜马号报上公布，凭票兑奖。在春秋两季，颁发“香槟票”，商店、码头、栈房、街头巷角的摊头到处代售，每张10元，上面印有号码。一旦中彩，就可以发大财，立刻变为富翁。
买有“香槟票”的，总想自己福星高照，只要有空，便到跑马厅里去亲眼目睹一下为自己尽力的马匹的奔驰；即使未买“香槟票”的人，想去刺激刺激自己的神经，看看红红绿绿的彩票，是如何变为白花花的银子的。所以，这跑马厅场场客满，生意日日兴隆。
金秀扔给杜月笙的那张“香槟票”，正是这一年10月第三个星期六举行的大赛。报纸上正在大做广告，爱热闹的上海人，都准备入场观览一番。这又是情人约会、流氓盯梢、扒手扒窃的好时机、好去处。
在被窝里，杜月笙把那张“香槟票”的开赛日期看了几遍，记在心里，然后双手奉还给金秀，笑笑说：
“我有数了，过几日我会好好谢谢你金大姐的。”
“你大有长进了！你真要谢我，就还到这里来，我在这等你。”金秀双手搂着杜月笙的脖子，嗲声嗲气的说。
两天后，那个星期六终于来到了。
下午1时左右，跑马厅门口，一辆辆呜呜叫着的小汽车，来到车门口停住，车门一开，下来几个男女，车子嘀嘀一声，冒几股黑烟开走了。进场的人越来越多，沈月英坐着黄包车也来了。
她今天穿了件红线绒的旗袍，扁脸上漾着喜气。
她刚下车，一个长衫礼帽的中年人立即迎上前去：
“月妹，我已等了你半个钟头了！”
沈月英嫣然一笑，挽起中年男人的胳膊随着人群进了大门。在他们的后边，大约离五六米远的地方，有个穿短裆衣衫的青年人跟了进去。
“到上海来，不看看跑马，等于白来一趟。”进门以后，短裆打扮的人听沈月英依傍着中年人，轻轻地说。
“是啊，这趟来上海，大开眼界了。”中年人兴奋地说，并加紧了脚步，“咱们找个好位子。”
跑马厅像个椭圆形的城，东西长，南北狭窄，四周的看台似城墙。不过是斜坡形的。一级一级往上升的是木凳子。他们两人找了转角地方的第三级坐下，那短裆打扮的也便挨在他们的背后的第四级坐下。那由“城墙”围住的场地便是驰道。用短栅栏分成外档和内档。驰道上几个穿号衣的人在清除纸屑。
“月妹，我原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现在我死了也心甘情愿……”
“胡说，青天白日下红口白牙地说这不吉利的话。”沈月英斜了中年人一眼，凑在那男人的耳朵边，说：“表哥，想法子在上海开个小店吧，我们时常好见见面。至于开店的本钱，包在我身上。”
“钉铃铃”一阵响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场内嘈杂嗡嗡营营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接着像是什么地方的缸瓮店倒坍了似的，一阵军乐声奏起，应着节拍走出七八个骑师，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号衣，在起点上，向全场观众鞠躬致谢，而后牵出自己的坐骑——高头大马，向下彩的主人亮相后，再将马牵回栏内。
“这儿不好，咱们换个地方吧！”
沈月英用胳膊肘捣捣表哥，自己站起来就走。中年男子跟着她走下看台，穿过不少看客，七拐八弯地来到南看台，找了个位子坐下。
“月妹，你跑得这么快做什么？”中年男人用手帕擦着汗。
“刚才坐在我们后面的那个瘪三，真讨厌。鬼头鬼脑的，他那只狗头，差不多扑到我们俩肩膀上了，鼻子里呼出阵阵腐臭气，熏得我够呛。我可受不了。”
沈月英从手提包里取出小镜子照照脸，然后用一方绣花手绢在额上、两颊处贴了几下，吸掉渗出的细细汗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