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板被抓
杜月笙在上海名声越来越大了,但是,他总是感觉自己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在这片阴影中,他常常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懊丧,许多夜晚,他常常举首仰望夜空,寻找升腾的契机。他有时会想,也许,师傅不死去,自己就不可能逃出那片阴影。师父的魔力太大了。在上海滩,师傅的那张麻脸可谓无处不在。
送走黎元洪的这天晚上,杜月笙心中更加不平静。因为他被黎元洪的如夫人危文绣的美色惊呆了。他想,做人做到黎元洪这一步,就是不当总统也不错。就他那半截老头子,晚上搂着一个那么如花似玉的女子,快活得还不似神仙?
师傅似乎比黎元洪还要厉害,是不是呢?杜月笙觉得弄不清楚,不过,走出师傅的阴影还是必要的。
第二天,杜月笙起得很迟。
来到茶楼,喝下一壶热茶,吃了两块点心,他正要上黄公馆,顾嘉棠突然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杜……杜先生,大事……不好了,黄老板被抓走了。”
杜月笙以为顾嘉棠说什么没说清楚,便说:“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么慌张?坐下,慢慢说,说清楚点。”
“是这样,刚才有一伙持枪的便衣,把黄老板抓进一辆汽车,开走了。”
“什么?”杜月笙手中的茶壶“啪”地掉到了地上,“真有这种事?”
“我这种时候还能说假话吗?”
杜月笙此时也镇定下来。他想这上海滩真是不可琢磨,黄金荣这个架人拉票的大祖宗竟然被别人给绑去了,岂不是天大的笑话?看来,真要出人头地也并不那么容易。这黄金荣黄老头子一跺脚,上海滩都要晃三晃的人物,说跌就跌了。
顾嘉棠正要向杜月笙详细叙述事情的经过,黄公馆的桂生姐来了电话:
“月笙吗?”
“是我,师母。”
“金荣的事你知道了吧?”
“刚听顾嘉棠跟我说。”
“那好,你快点过来,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杜月笙放下电话后,沉思了片刻,吩咐顾嘉棠说:
“公司营业照常,当心别人趁火打劫,你告诉金廷荪经理,准备好一批款子,备用。”
说完,他坐上车走了。
杜月笙走后,顾嘉棠也马上出门,前往三鑫公司去找金廷荪。
张啸林与桂生姐已在客厅里等着。他们前面的墙上供奉着“关圣帝君”像,两旁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师卧龙,友子龙,龙师龙友;”下联是:“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横批一个“义”字!
“何丰林这龟儿子,竟然不见我!******,老子是看在卢永祥、张载阳的面子上,才对他客气的,等他撞到我手里,我非教训他不可。”张啸林性情火爆,不停地跺着脚。
桂生姐呢,丈夫被绑架,先是心里有几分痛快。这个麻皮,搞的女人也太多了。几年前,他去搞盛家七姨太,桂生姐大吵大闹过几次,但都无济于事,一有空儿,他就跑到盛家七姨太那里过夜。这次,他又勾搭上了个露兰春,开头还偷偷摸摸的,后来干脆作小老婆养起来,每夜都大摇大摆地抱着那****睡觉。现在,报应了。让兵大爷教训教训他这色鬼,让他受受罪,也好!
杜月笙来到黄公馆,听到师母的一番唠叨,才明白八九分。
原来,事情是因为露兰春。
这露兰春是从武汉来沪的京剧女演员,18不到,17有余,长得唇红齿白婷婷玉立,一口地道的京腔令沪上人倾倒。
在上海滩一出场,黄金荣就看上了她。于是,他让手下人在露兰春演出时不停地捣乱,使露无法演下去。
露兰春万般无奈之中,有人告诉她,请黄金荣出面维持,戏就能演下去了。
为了在上海滩演下去,露兰春只好去求黄金荣。
黄金荣一见美人求上门来,满脸堆笑,每一颗麻点都笑得如同一朵花。他当即答应,并找了一处房子,让露兰春居住。
几天后,有人来向露兰春作媒。
“露老板吉星高照,我们黄老板看上你了。”
露兰春说不愿意。
但是,黄金荣当天晚上就来了,硬上了露兰春的床。
夜里,露兰春无意中摸到了黄金荣的麻脸,感觉到一阵恶心,呕吐不止。
睡过露兰春后,黄金荣就在华法交界的“九亩地”上建造了新共舞台,让她挂头牌演戏。
当时,戏剧舞台上男女合演还很不普遍,黄金荣取共舞台的意思,就是男女“共”演的戏院。
没想到,有个人到共舞台看了几次戏,一下子被露兰春迷住了。只要有露兰春登场,他每场必到,捧场、献花,到后台约请吃饭,简直到了日思夜想的程度。
这个人是卢筱嘉。
卢筱嘉是浙江省督军卢永祥的儿子,当时与孙中山的儿子孙科、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段祺瑞的儿子段宏业被人并称为“四大公子”。
那时候,上海淞沪护军使何丰林是卢永祥的部下,他名义上受江苏督军齐燮元的管辖,而实际上,他则事事听命于浙江督军卢永祥。所以,上海实质上成了卢永祥的势力范围。
卢筱嘉年方二十有二,在上海滩横冲直撞,如花似玉的上海姑娘,也不知被他睡过多少。他不相信,露兰春这样的一个戏子,又不是地道的黄花闺女,自己有什么睡不上的。
他并不知道,露兰春这朵鲜花已经插在了黄金荣的麻脸上,别人只可在台下远观,但不可就近亵玩。
黄金荣得知卢公子近似疯狂的举动以后,勃然震怒:“竟敢到老子头上动土!老子的女人是你敢想的吗?”
他警告露兰春,凡是姓卢的这小子送来的花篮一概扔出去,约请的饭局坚决拒绝。同时,告诫手下人,严加防范,不准卢公子跨进后台一步。
为了保险起见,黄金荣场场坐镇共舞台,严防别人捣乱。
卢筱嘉呢,因为露兰春老是不赏脸,十分气愤。凭老子卢公子,什么样的大姑娘没睡过?想和你露兰春睡睡,那是看得起你。凭爷们这年轻、俊俏的模样,怎么也比那麻皮要强得多,那一脸大麻子,夜里摸上去,还不硌手?要是不出出你这小破货的洋相,你不知咱哥们对付女人的手段。
这一天,卢公子在报上看到“露兰春主演《落马湖》”的广告,那“露兰春”三个字,每个字足有鸡蛋那么大。卢公子知道,《落马湖》说的是金镖黄天霸的故事,他看过。不过,卢筱嘉是百看不厌的,戏还没开场,他便带着两个马弁,早早地来到包厢。
共舞台的剧场里,锣鼓喧天。
这一天的观众又是济济一堂,除了每场必到的黄金荣外,还有虞洽卿、杜月笙、张啸林、王晓籁等。
剧场里的锣鼓一停下,就听见乱哄哄的谈话声和“噼噼叭叭”的嗑瓜子声。
黄金荣不时地摸摸下巴子,显得十二分得意。
此时,在后台的化妆室里,露兰春却浑身无力。她有些发烧了。这些天,她太累了,白天天天要唱戏,夜里黄金荣那200来斤的身子整夜整夜地压她。她太累了。
台上传来《空城计》里激越的唱腔。
露兰春听了一会儿,想振作精神,但头还是有些昏,她不由地有些担心,下面一场,她的大轴戏《落马湖》就要开始了,她急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做了几下深呼吸,使神智清爽一些。
戏开锣以后,卢筱嘉就想着露兰春立刻上场,可上上下下的尽是些别的角色,“妈的,兰春这宝贝怎么还不上场?”
过了一会儿,露兰春扮演的黄天霸登场了。
“三尺雕翎箭,开弓人马翻,杀敌逞英豪,英雄出少年。我乃金镖黄天霸!”
随着念的声,露兰春从“出将”门上场,甩了一下水袖,移步台中亮相,想把腰上的垂带踢上肩头,连踢了三下,都没成功。这是最起码的腿子功,三四流武旦都不在话下。
“唷——!唷——!乖乖,好功夫!”卢筱嘉突然开心起来,大声吆喝!
露兰春情急之中抬头用粉眼朝卢公子一瞟,作了个应景的俏眼。意思是请包涵一下,我身体不好。
而卢筱嘉却喝彩依旧。
台上的露兰春难看极了,顿然觉得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晕过去。
台下的黄金荣也差点被气昏倒,骂咧咧地站起来,“妈的,想不到在上海滩上,竟然有人敢在我黄金荣头上拉屎,怎么拉的我怎么叫你吃掉。”
说着,他一挥手,手下的打手们纷纷涌上前去。
卢筱嘉正在得意洋洋,忽见一伙人凶神恶煞般地走来,知道不好。但想逃是来不及了。这伙人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包厢里拎出来,迎面就是一拳。
两个马弁早已被人制住,动弹不得。剧场之中,卢公子像个皮球,被踢过来踢过去。不一会儿,笔挺的西装被撕成碎片,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流血了。
直到这批人一哄而散,马弁们才得以上前,把半死不活的卢筱嘉抬出剧场,走上停在门外的汽车。
车子正准备开走,蓬头垢面的卢筱嘉突然又鼓足力气,推开车门,对着刚刚走出剧场的黄金荣恶狠狠地说:“黄麻皮,不出三天,老子叫你尝尝你家小爷的厉害!”
说完,汽车一溜烟开走了。
当时,杜月笙也听见了卢筱嘉的话,他朝黄金荣看看,黄金荣冷笑一声,“娘的,上海滩上,你动老子一根汗毛试试!”
杜月笙也想,确实,在上海滩上,谅你也不能把黄金荣怎么样。
再说卢筱嘉遭打以后,连夜赶回杭州,向父亲卢永祥哭诉。卢永祥虽因儿子寻花问柳生气,但对黄金荣如此作为却大怒:
“这个麻皮,不过是法国佬的一条狗。我的儿子再不行,也轮不到上海滩上的白相人来管。我倒要看看这麻皮有什么能耐,你太岁头上就是有一座山,老子也能给你挖掉!快,叫郑秘书!”
郑秘书代卢永祥拟了一份电报稿,发给了淞沪护军使何丰林。
过了两天,共舞台正上演《枪毙阎瑞生》。这是根据当时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阎瑞生诱骗杀害妓女黄莲英的故事改编的。露兰春饰妓女黄莲英,她唱的“莲英惊梦”最为动人,当时,还灌制了唱片,在留声机里放。
黄金荣看得很入神,露兰春那不停扭动的细腰常让他想起夜晚他把她搂在怀里她不停动作的动人情景。
突然,一批便衣闪电一般来到他的包厢前,两人上前揪住他的两只胳膊。黄金荣一愣,正要使劲甩开,却觉得后脑勺上已顶着冰凉的枪口了。
“麻皮,你的命连一条狗命都不值,要是不识相,爷们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说着,有人上前,轮起大巴掌,狠狠地打了他十几个耳光,打得黄金荣耳朵“轰轰”响。他刚想动动,又有两个人上来,飞腿朝他身上猛踢。
黄金荣挨了几下,再也不敢乱动。
那伙人这才把他拖出包厢往门口走。往外走的过程中,黄金荣才发现,所有的路口都有拿着手枪的人在守着,戏院里的人都在老老实实地坐着,没一个敢乱动的。
出了剧场的门,黄金荣被拖上门口停着的汽车。汽车往龙华方向开去。
租界以外的沪南地界,当时是军阀的世界,流氓地痞也要受军警控制。何丰林的司令部就设在龙华。
杜月笙和桂生姐、张啸林商量了半天,终于理出头绪,决定兵分三路,立刻行动。
桂生姐打电话给黄金荣的好朋友、道胜银行买办,大名鼎鼎的虞洽卿,请他去说情,先稳住何丰林,以防不测。
张啸林亲自去杭州,向卢永祥求情。因何丰林现在已拒绝见他。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黄金荣还是被扣押着。
法捕房前去交涉,何丰林置之不理。
虞洽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去求情,何丰林也不买帐。
桂生姐此时把黄金荣乱搞女人的坏处全忘记了,使出浑身解数,打听到何丰林的母亲信佛,每天拜菩萨。她觉得,这或许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她从自己的保险箱里取出一尊金观音,又把黄金荣敲诈来的一尊竹节罗汉拿来,放进提包,径直去龙华拜访何老太太。
何老太太一见“观音”和“罗汉”这两件稀有的见面礼,笑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桂生姐嘴巴滴蜜一般“妈呀妈”的叫个不停,把个何老太太喜得屁直放,不到一小时,就认她做干女儿了。
后来,桂生姐提出放人,何老太太一口答应。
张啸林到了杭州,磨了几天,终于见到了卢永祥。在他的百般解释与万般保证下,卢永祥终于答应向何丰林打个招呼,说:“筱嘉的气已出,就放麻皮一条活命。”
外围的障碍都已扫清了,可是,何丰林还是迟迟不肯放人。黄金荣手下的几千名徒子徒孙,生怕今后失去靠山,有不少人来找杜月笙说:
“杜先生,你下命令吧。我们今晚上就去攻打何公馆,就是死也要把黄老板救出来!”
“不行,你们千万不能乱来。不然,事情就难办了。”
此时,杜月笙觉得机会在突然间降临了,他将要走出黄金荣的阴影了。
那种蠢蠢欲动的欲望之火又在他的周身燃烧起来。等不到天黑,他就离开钧培里的黄公馆,直奔自己家,把沈月英拉进卧室,扔到床上。
用智谋解救黄金荣
在龙华何公馆有一个地牢,坐落在后花园一座假山下,不走进太湖石堆起的小门,谁也想不到这玲珑剔透之下还是一个如此恐怖的世界。
黄金荣就被关在这地牢里。在这里,他已经被关五天了。
地牢很高,顶上全是用太湖石筑成,每每望上去,黄金荣都很担心,这些石头会不会掉下来,砸烂他的头。但他这担心纯属多余,这地牢很坚固。不但很坚固,上面的缝隙还能透下亮光,如同天窗一般。
他明显的瘦了,脸色苍白,连黑麻点也变白了。他的脚上,戴着沉重的脚镣。脚镣很紧,勒得他的脚脖钻心地疼。
墙壁很潮湿,他依然靠在上面——他觉得,这样,人要舒服些。
忽然,一扇铁棚门被打开了,一个士兵端着一碗热水进来,“吃饭吧!”
“你……你们难道要饿死我?”
“饿死你?那不如什么也不给你了!”
“你们天天让我喝水……”
“你自找的!给你饭你不吃,怪谁?你关在这里,就是人犯,就得受罪,你以为你是黄金荣就不得了了?”
“求求你,给我点儿吃的吧。”
“行!不过,还是黄米饭。”
不一会儿,士兵又进来。他端了一盆黄米饭。黄金荣接过,马上狼吞虎咽起来。
吃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看士兵,“能不能给我点菜,盐水也行。”
士兵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头菜扔过去。
“谢谢,谢谢,太感谢了。”
一盆黄米饭很快吃完了。黄金荣觉得太舒服了。他伸个懒腰,躺在地上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少,黄金荣被人弄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两名五大三粗的士兵站在他面前,“起来。”
“干什么?”
“请你去会客。”
黄金荣慢慢站起来,但刚一动,脚钻心地疼。
“求求你们,把脚镣松开吧,我是不会跑掉的。”
“谅你也跑不了。”这时,黄金荣才发现门外面站着一个青年军官。“把脚镣打开。”
一个士兵上前,打开了脚镣。黄金荣顿觉十分轻松。
出了地牢,走过后花园,黄金荣被带到一个大厅之上。
青年军官在厅中立定:“报告师座,犯人带到。”
“进来。”
黄金荣被带进旁边的一间房子。一进去,他惊呆了,坐在写字台后面的竟然是淞沪护军使何丰林。
“黄老板,这几天过得还好吧?”
“何……何师长,这……这是干什么?玩笑不能这么开呀?”
“是的,这玩笑是有点过火了。不过,这可是黄老板开的好头噢。”
停了一下,何丰林高声说:
“四公子,你出来见见老朋友吧。”
随着他的喊声,卢筱嘉一步跨了进来。
“黄麻皮,怎么样,你有没有尝到小爷的厉害了?”
黄金荣一见头上缠着纱布的卢筱嘉,立刻明白了,他真是捅到马蜂窝上去了。
“我,我……”
“你个杂种,竟然那么狠!按说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我卢筱嘉气量小!说叫你三天之内知道厉害,怎么样?算话吧?一顿一碗热水,好过吧?”
黄金荣心里窝囊万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开的共舞台,竟然栽得这么狠。
“我真想把你的麻脸整平!”
卢筱嘉说着向黄金荣靠近,黄金荣胆怯地后退。
“来人”!卢筱嘉喊了一声。
立刻,两个壮汉手提皮鞭上来,站在黄金荣的对面。
何丰林立刻站起来,挥了一下手,壮汉们退到了一旁。
“黄金荣,你是上海滩上有名的大亨,这不错。我们平时和你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次的事,你自己说应该不应该。喝句倒彩,这在哪里没有?值得你下这么狠的手?”
“误会,误会!”黄金荣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