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长三堂子里迎真大帅
民国初年，中国大地上一直处于军阀混战之中，百姓苦不堪言。1913年发生的“宋教仁被刺案”后，江西、江苏、上海、安徽、湖南、广东、福建等省纷纷宣布独立，脱离了北洋政府的统治，发起了“二次革命”。由于国民党人仓促应战，缺乏统一领导，“二次革命”很快便被袁世凯镇压下去了。这次事件在客观上造成了民国时期各省宣布独立的先例。
“二次革命”失败后，袁世凯加紧了复辟帝制的步伐。1915年12月，袁世凯倒行逆施，指使手下组织乞丐、妓女等各色人等组建了所谓的请愿团，又一手操纵了国会和各省代表，恢复了帝制，登基为中华帝国的皇帝。袁世凯此举引起了民众和北洋将领的普遍不满。12月25日，蔡锷在云南宣布独立，组织护国军，兴师讨袁，发起了护国运动。随后，贵州、广西、广东、浙江、陕西等省相继宣布独立。袁世凯虽然于1916年3月22取消了帝制，但各省军阀脱离中央领导的局面却已然无法恢复了。
1916年6月6日，袁世凯因尿毒症不治身亡。北洋将领中再也没有那一个人能够像袁世凯一样统领整个北洋军队和政权了。各省虽然在名义上还接受北京政府的领导，但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个个独立的王国了。北洋将领内部也因矛盾重重而迅速分裂为皖系、直系、奉系三大派系。皖系的段祺瑞在日本支持下，控制皖、浙、闽、鲁、陕等省；直系的冯国璋在英美的支持下，控制长江中下游的苏、赣、鄂及直隶等省；奉系的张作霖以日本为靠山，占踞东北三省。另外，山西的晋系军阀阎锡山，徐州一带张勋的定武军，西南的滇系军阀唐继尧和桂系军阀陆荣廷等，都在外国列强操纵下，尔吞我并，彼此混战，将中华大地弄得民不聊生。
混乱的局势给流氓势力提供了生长的温床。张啸林、黄金荣和杜月笙等人势力急剧膨胀之时便是中华大地军阀混战最为严重之时。作为上海滩的一位流氓大亨，张啸林周旋于皖、直、奉三大军阀之间，一下子成了中国军政界的大红人。无论在哪一派，他都很吃得开，这在军阀混战的年代是很少见的事情。早在1920年，直系军阀和皖系军阀之间就爆发了被历史上称之为“直皖战争”的恶战。皖系战败，段祺瑞的势力受到了空前的削弱。1924年爆发的齐卢之战实际上是直皖两系之间战争的延续，皖系军阀卢永祥战败，直系军阀孙传芳占据了上海。为了维持各方实力的均衡，奉系军阀张作霖通电支持卢永祥，声讨孙传芳。
不久，北京政变爆发。张作霖令山东督军张宗昌率兵支持卢永祥，大举南下。1925年1月29日，齐卢之战结束四个月之后，张宗昌统兵万余名，声称十万大军，抵达上海，收缴败兵的军械。孙传芳则令部队退到新龙华，双方划界而治。
张宗昌是山东掖县人，历史上关于他的传闻颇多，绰号“狗肉将军”、“混世魔王”、“长腿将军”、“三不知将军”等。山东称推牌九为“吃狗肉”，张宗昌嗜好“吃狗肉”，故被称为“狗肉将军”；他又人高马大，腿特别长，所以人赠“长腿将军”的绰号；“三不知将军”的来历则是传闻其“不知自己有多少姨太太，不知自己有多少条枪，不知自己有多少钱”。从“三不知”可以看出张宗昌的荒淫骄奢，他横征暴敛，弄得天怒人怨，于是，老百姓便在暗中称呼他为“混世魔王”。如今，这位“狗肉将军”来到上海，十里洋场上头面人物都争先恐后地为他洗尘接风。张啸林虽然被称为“张大帅”，但那只是个诨号，如今真正的张大帅到了上海，他便一力掇促杜月笙与其结交。早先，张啸林已经与张宗昌的驻沪代表单先生搭上了关系，且十分亲密，他对张宗昌的脾气与嗜好了解得比较透彻。
辛亥革命时期，张宗昌曾追随李征五左右。李征五名厚禧，字征五，以字行，出身于浙江镇海的名门望族。从15岁开始，他便开始经商。成年后，他来到上海，接管了家族的绢丝公司。凭借着出色的经营手段，李征五很快成为了上海滩上颇有名望的商人。连晚清的军机大臣王文韶都寻机会与其攀亲，将女儿嫁给了他。
李征五虽然娶了清廷军机大臣的女儿，但却不屑与官府打交道，对清廷的腐朽更是十分痛恨，倒是对孙中山倡导的革命理想十分向往。1911年8月，李征五在上海参加了同盟会。入会后，他在北火车站爱尔近路（今安庆路）庆祥里住宅附近开了一家木柴公司，作为革命党人的秘密联络点。
武昌起义爆发后，各省纷纷响应，上海公推陈其美为沪军都督。为了抵挡清廷的反扑，上海方面决定添练新军以备调遣。李征五捐出私财百余万，招募新兵5000人，每人给以安家费，组成了光复军。李征五被公推为统领，即司令。
张宗昌便是在此时率领了500多人、300多匹马，分乘三艘轮船从山东来到了上海。李征五见张宗昌人高马大、貌似憨直，当即表示愿意收他为徒。张宗昌也不含糊，立即跪在地上，“嘭嘭嘭”叩了三个响头。李征五哈哈大笑，当即委以重任。张宗昌作战勇敢，不久担任光复军骑兵独立团团长。
可以说，张宗昌发迹的第一步便是靠李征五的提携而来的。发迹之后，张宗昌依然对李征五的提携之恩始终铭记在心。甚至在鼎盛时期，一旦提起李征五，张宗昌仍尊其为“老祖宗”、“老统领。”
辛亥革命成功后，孙中山曾亲授李征五少将军衔。这位商人出身的少将倒是有几分书生意气，革命成功后主动淡出了军政界，办了一份名为“上海商报”的报纸。后来成为蒋介石面前大红人的陈布雷曾担任这家报纸的主笔。
张宗昌这次奉张作霖之命来上海，自然要先去看望“老统领”李征五。张啸林和杜月笙忙派人联络李征五，婉转致意，希望能在李征五的接待席上作陪。张啸林和杜月笙怎么会跟李征五有联系呢？原来，这李征五也是青帮中人，而且还是为数不多的“大”字辈成员。凭着张啸林和杜月笙在青帮中的影响力，办成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李征五备了请帖，差人给张啸林和杜月笙送了去，请他们到席作陪。
为了迎合张宗昌的嗜好，杜、张二人暗中决定请他到长三堂子里去吃饭。上海的长三堂子娱乐内容丰富，不但有妓女相陪，还可餐可赌。张啸林与杜月笙等长期厮混于此，早已打破了陪酒和茶围均收三元的惯例，常常一掷千金，惹得长三堂子的老板和妓女们，甚至是伙计、周围的乞丐只要一见到他们，便围拢上去，左一个“杜先生”，右一个“张大帅”得叫着不停。
当时上海最红的长三是被誉为“花国大总统”的富春楼老六。富老六是苏州人，颇有姿色，每天门前都是车水马龙，达官巨贾盈门。杜月笙与张啸林一商量，便决定在富老六的香闺里设宴欢迎真正的张大帅。
富老六邀集了上海滩烟花柳巷的十大美女，她们环肥燕瘦，各具风情，直惹得张宗昌手舞足蹈，开怀大笑。杜月笙和张啸林便从旁穿针引线，说些恭维的话，让张大帅更加开心。富老六也是个有眼色的人，她见张宗昌豪爽豁达，便半开玩笑地说：“哎呦，今朝我们这堂子里来了两位张大帅呀！”
张宗昌不解，笑问道：“哪两位张大帅？”富老六娇滴滴地答言道：“我们这位上海滩大佬人称‘张大帅’，如今又来了您这位真正的张大帅，可不是两位‘张大帅’吗？”张宗昌闻言，哈哈大笑，他对着张啸林说：“你是张大帅，我是张小帅。”张啸林一时间倒显得无所适从了，他涨得满脸通红，紧张地说：“大帅开玩笑了。”
张宗昌指着身旁的驻沪代表单先生，大声嚷道：“你可以问问他嘛！我的号叫效坤，下面的人都喊我‘效帅’，你们上海人喊‘效帅’的话可不就成了‘小帅’吗。”
张宗昌此言一出，引得满座开怀。张啸林不敢放肆，一边笑着，一边举230杯敬了张宗昌一杯酒。张啸林等人由此对张宗昌另眼相看，认为他和一般的兵痞大不相同，至少他的机智与度量是许多人比不上的。
当晚，宴席结束之后，杜、张二人忙请张宗昌到“赌国”一游。虽然张宗昌喜欢推牌九，但山东牌九和上海牌九差异较大，杜月笙和张啸林等便陪他搓了一夜的麻将。在此期间，杜月笙和张啸林免不了要“送”些大洋给张大帅花花。
张宗昌的部队军纪极差，在上海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随着上海市民不断上书段祺瑞，让这支“侉子兵”（江南人称山东人为“侉子”，山东人则称江南人为“蛮子”）撤走，张宗昌和少帅张学良商议之后，不得不在2月14日以北上磋商军事为名离开了上海。
二、张大帅的“小聪明”
张宗昌在上海期间，杜、张二人极力奉承不是没有目的的。他们让张宗昌保护三鑫公司的烟土贩运。当然，张宗昌也得到了好处。三鑫公司给他的部队极高的酬金作为弥补军饷的费用。张宗昌本就为此而来，岂有不允之理。双方最终达成协议：张昌宗派军队保护毒品进口，烟商预付酬金300万元。
张宗昌离开上海之后，仍然想长期把持上海滩，便令他的心腹李奎元为奉军第一军驻沪办公处处长，专门负责与毒贩商洽护运筹款事宜，并留下一个旅的兵力负责毒品进口后的安全卸运。这样，张宗昌军虽不在上海，但鸦片势力丝毫不减。
张宗昌大发烟土财，众军阀个个眼红不已。孙传芳更是想方设法地重新进驻上海。几个月之后，他便击败了奉军余部，再次领兵进驻上海。孙传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公开与三鑫公司签订协议。他的军队负责保护三鑫公司的鸦片安全通过华界，并帮助取缔严重危及公司利益的对手。三鑫公司每年进献1500万元作为答谢费。
由于三鑫公司的具体负责人是杜月笙。一来二往，孙传芳与杜月笙之间的关系便密切起来了。他们之间的私交也远远胜于张啸林。由于杜月笙与国民党人来往密切，有人密告他图谋不轨，孙传芳以“五省联帅”的名义致电上海防守司令李宝章，说杜月笙先生为本署咨议，诚实可靠，绝勿听信谣言，致堕奸计。
张啸林对此大为不满，他这个牵线人在孙传芳面前反而不如杜月笙受宠。黄金荣更是觉得窝囊，他发现自己突然从主角跌为了配角。没有他，张啸林和杜月笙依然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甚至很长时间都不去登门拜访他，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了。黄金荣气恼之余，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心中暗骂他们是忘恩负义的畜牲。
三大亨之间的裂隙虽然越来越大，但为了共同的事业，仍然亲如一家。在与各路军阀勾结上之后，他们又加紧了与上海法租界当局的勾结。
1925年5月，在黄金荣的牵头之下，三鑫公司与法租界公董局董事签定了一项秘密协议。协议规定，三鑫公司可以在法租界内可以开设20家鸦片零售店和一家土栈；三鑫在启运烟土时预先通知法捕房，对不属于三鑫公司的土商，法租界捕房将予以逮捕和起诉；三鑫公司向捕房代表一次总付十四万元，并在今后整个买卖期间每月支付8万元；公司向“欧洲委员会”支付进库鸦片每箱250元，法租界内的每家鸦片零售店每月缴500元。
这项协议看起来是法租界当局雁过拔毛之举，实际上三鑫公司也获益良多。这份协议维持和巩固了三鑫公司对法租界鸦片买卖的垄断，公司生意以惊人的速度发达起来，第一个月便盈利600万元，真正是日进斗金。三鑫公司经历风雨摇摆之后，不仅安然，而且财源滚滚。
杜月笙、张啸林和黄金荣发现跟当局勾结竟然有这么大的好处。三人的行事作风也逐渐发生了变化。杜月笙比黄金荣，张啸林更有眼光和心计，他并不追求近利，对那些不论当权的或在野的、得意的或落魄的大员们都肯折节结交。张啸林也开始逐渐向官场渗透了。但黄金荣依然视钱如命，不愿干以财换名之事。因为他本身就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督察长。以他的年龄，想再高升，已经不太可能了。
三大亨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成了上海滩的首富，那些工商业的巨子们也没有他们的钱财多！杜月笙与张啸林发财之后，不忘自己的老头子。他们几乎同时给他们各自的老头子买了一幢豪华住宅。另外，他们还用自己的收入，对青洪两帮的头面人物，如张树声、高士奎、曹幼珊、刘登阶、梁绍棠、步章五、程孝周、樊瑾丞、阮慕白、李琴堂、荣华亭、袁克文、张蔚斋、李春秋、周盖臣、吴省三等人，每人每月奉送大洋300元，以资孝敬。两人的这一举措，使上海青帮“大”字辈的成员，在经济上无形地依附于他们，他们在青帮中说话自然也更加有分量了。
当樊瑾丞喜孜孜地住进新宅时，张啸林提着一些礼物前来给老头子道贺。樊瑾丞乐呵呵地说：“啸林，师傅当初没有看错你，你是一个干大事业的人！”
张啸林被樊瑾丞这么一夸，心里也喜滋滋的。不过，他马上就向樊瑾丞提了一个无理的要求。他说：“师傅，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收徒弟了。有我一个徒弟就够你吃穿用度一辈子的了。”
张啸林的口气有些严厉，简直不容分辩。樊瑾丞本来也没有打算再收徒弟，但被张啸林这么一说，反而感到十分得不舒服。后来，他曾悄悄问陈世昌，杜月笙有没有要求他不再收徒弟。陈世昌惊讶地反问道：“收不收徒弟是我自己的事情，月笙怎么会这么要求我呢！我有月笙这一个徒弟就够了，以后不打算再收了。”
樊瑾丞得知这个情况，心中更加难过，却不敢表露在脸上。从此之后，他对张啸林的感情也渐渐地淡了。当时上海滩曾流传过这样一句话：“黄金荣爱钱，张啸林能打，杜月笙会做人。”此话不一定全对，却也多少反映三个人的性格不同之处。
张啸林有一个同乡名叫唐观经，曾任杭州大世界游乐场经理。他曾给黄金荣递过门生帖子。当他从报上得知张啸林发迹之后，便来张公馆拜访。张啸林念及同乡之情，便以上等烟土招待。不曾想，这个唐观经是个大烟鬼，一天到晚烟雾缭绕。
几天之后，张啸林便开始心疼自己的鸦片钱了。到第五天，他便派李弥子悄悄到专制假烟膏的店铺，买了许多桂皮膏，供唐观经享用。桂皮膏是假烟膏中的上品。大烟鬼戒烟时，不惜以重金购求，为了达到抽假而戒真的目的。制法是用桂皮侵入水中，一个星期之后，用绢筛去，去掉粗渣，放入勺中，煮稠如膏，即可吸食。这桂皮膏虽然也颇为名贵，但和上等的烟土比起来，到底要便宜得多。
不过，唐观经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经常出入达官贵人和富商巨贾之门，真假烟膏岂能不分。他抽一口便能分辨出烟膏的真假和高低档次来。起初，他见张啸林用上等烟土来招待自己，心里十分受用。几天之后，当他抽到桂皮膏时，便愤然离开了张公馆，去黄金荣那里诉说自己的遭遇。黄金荣本来就不怎么看得上张啸林，再加上他年龄大了，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地乱说一通，张大帅的这点“小聪明”很快在海上闻人中间传开了。
三、蒋介石密谋镇压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