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向楼上望一眼，没有说话，但他意思已经非常明显。黄金荣思索了半晌，把这个烫手山芋抛到了杜月笙的手上，他轻声说：“你的话，她最听得进去。不如你先去跟她谈谈看。”
杜月笙迫于无奈，找了个机会，把黄金荣要娶露兰春的意思透露给了林桂生。林桂生是何等精明的人，她早就从黄金荣的种种反常举动中看出了些端倪，只是没有明说而已。听完杜月笙的叙述，她一声苦笑，反问道：“你也认为这件事情可以做？”
杜月笙与林桂生之间有一种亦“母”亦友的关系，他是林桂生一手提拔起来的。因此，在这件事情上，他是站在林桂生一边的，尽管他已经是三妻四妾了。他听到林桂生的语气不大好，便立即否认说：“我是第一个不赞成这件事。不过，老板一定要叫我来试探一下你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
林桂生说：“那你就去给他讲讲道理。”
林桂生又抛给杜月笙一个烫手山芋。杜月笙无奈，只好两边传话。但黄金荣铁了心，非得娶露兰春不可，他的热情简直不输少年人。林桂生坚决反对，她的理由也堂堂正正，没有人驳得倒她。她说，她不反对黄金荣讨小老婆，但她不许他娶露兰春，因为露兰春是张师的养女，张师是黄金荣的门生，这个小妮子一直喊黄金荣为“黄家公公”，如今由“公公”变成了“老公”，就未免太不成体统了。
但无论众人怎么劝，黄金荣一心一意讨定了露兰春。黄公馆的家庭纠纷越演越烈，张啸林看着热闹，回家便跟娄丽琴讲。娄丽琴借题发挥，说：“看，像我这么明事理的女人很少吧，一口气让你娶了三房姨太太。”
张啸林忙说：“娶再多姨太太，也比不上你这个正房嘛！”
张啸林身处事外，自然可以拿这黄公馆的家庭纠纷当笑话，但杜月笙和刚刚嫁入黄公馆不久的李志清就没有如此轻松了。杜月笙被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那段时间，他索性不到黄公馆去了。李志清当时只有17岁，是黄金荣的长子黄钧培的妻子，刚刚嫁到黄家。黄金荣和林桂生都很喜欢她，当二人闹情感纠纷之时，两人都想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一时间简直使她彷徨失据，无所适从。当时，黄钧培已经过世，所以李志清的意见对黄金荣和林桂188生来说至关重要。黄金荣迫不及待地跟露兰春论嫁娶。当林桂生稍稍松了口风之际，露兰春又提出了两项条件：第一，黄公馆保险箱的钥匙要交给她管；第二，她要黄金荣用龙凤花轿把她抬进黄家的门。
这两项条件惹怒了林桂生。她可以不当家，但这第二项条件却揭了她的伤疤。她跟黄金荣结婚之时，并没有坐过轿子，而是名不正言不顺地在一起姘居的。露兰春如此大张旗鼓地闹腾，分明是在讽刺她：“你到黄家来还不曾坐过花轿呢！”
一怒之下，林桂生提出要和黄金荣离婚。尽管她曾帮助黄金荣挣来百万家财，但只要他拿五万块钱赡养费就好了。黄金荣如逢大赦，忙想办法弄了五万块钱，给了林桂生。
林桂生见黄金荣如此不讲夫妻情意，离婚的决心更加坚定了。离开黄公馆头天晚上，林桂生把儿媳妇叫到房里来，神情凝肃地问她：“妹妹，你究竟是跟爷，还是跟姆妈？”
李志清抽抽答答地哭了。
林桂生已经明白了李志清的心思，长叹一声，幽怨地说：“好吧，你就跟你爷。不过话要跟你说清楚，你既然是跟爷的，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不必来找我。”
林桂生和黄金荣离婚没多久，露兰春便坐着轿子进了黄公馆的大门。新婚燕尔，黄金荣与露兰春确实缠绵了一段时间。但黄金荣毕竟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而露兰春却正当青春年少，怎肯守着一个糟老头子过日子呢！实际上，她嫁给黄金荣多少就有些不情愿的成分，只是黄金荣色迷心窍，没有看出来而已。张啸林和杜月笙冷眼旁观，倒是看得清楚，只是不便明言罢了。
当时，露兰春已经红遍上海滩，尽管她已经贵为黄夫人，但仍然不能忘情于舞台。老夫少妻，黄金荣对她百般疼爱，凡事都依她。于是，婚后的露兰春照旧在老共舞台献艺，一如往昔。当然，像露兰春这样色艺双绝，红遍上海滩的美人儿绝不会只有黄金荣一个倾慕者。不过，那些多情少年郎知道露兰春是黄老板的夫人，纵有天大的胆，权衡利害得失之后，也唯有悄悄的打退堂鼓的份。在黄金荣向露兰春求婚的那段时间，露兰春曾迷恋过荀慧生。
民国四大名旦中，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都没有艺名，惟有荀慧生艺名“白牡丹”，而且他这个艺名，享誉至今。京剧“武生宗师”杨小楼临离开上海时，看出露兰春对荀慧生的意思，还曾特别叮嘱他说：“花花世界，洋人称冒险家的乐园，我等一去，你要格外小心。”
黄金荣曾出面请荀慧生唱一场堂会，与露兰春合演《游龙戏凤》。在排练中，露兰春借机投到荀慧生怀里，紧紧地抱住他。露兰春含着眼泪，非常认真地说：“我是个好女人，我想找个好男人。我爱戏，可女人不能唱一辈子戏。我想找个人品好、艺术好的男人。见到你我就迷上了。你大我一岁，慧生哥，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亲爹亲娘是谁。慧生哥，你要了我吧！”
荀慧生始料未及，马上理智地回应说：“我有妻子，很快就有儿子了。”露兰春说：“做你的二房我也心甘情愿。我也会给你生儿子……”
荀慧生不敢得罪黄金荣，便用力推开了露兰春。为了让露兰春断了这个念头，荀慧生连黄金荣的堂会也谢绝了。黄金荣闻讯大怒，大骂白牡丹少调教。露兰春为保护慧生，忙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件事情过后，露兰春才故意提出了两项苛刻的条件，同意嫁给黄金荣。
露兰春还给荀慧生送来一封信，请他出席自己与黄金荣的婚礼。荀慧生百感交集，不知所措。正在这时，著名作家老舍来上海看望荀慧生。他把露兰春的事讲了。老舍提笔写了一个字“避”。于是荀慧生带着妻子和剧团到杭州演出去了。
五、绑架了露兰春的情夫
露兰春虽然已经委身于黄金荣，但她并不希求黄公馆的锦衣玉食，她依然和那些青春少女一样，憧憬着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幸福。当时，上海滩上并不缺乏为了追求个人幸福而不要命的主，薛恒便是其中之一。
薛恒是上海滩著名的颜料大王薛宝润之子。这薛恒和他的弟弟都是上海滩很有名气的票友，喜欢捧角，出手阔绰。更为难得是，二人均精通音律，与当红的女演员交往，大有惺惺相惜之感。露兰春登台不久，薛恒便拉着弟弟去看戏。一看到舞台上的露兰春，兄弟二人将其惊为天人。从此之后，露兰春在老共舞台唱一天，他们便包定座位，竭力捧场，私下里还对露兰春百般追求，不遗余力。
露兰春嫁给黄金荣之后，薛恒的弟弟薛四心灰意赖，又惧怕黄金荣的势力，遂退出追求者的行列。但薛恒却依旧对露兰春魂牵梦萦，一往情深，发誓要把露兰春追到手。露兰春对这位精通音律的翩翩公子也有几分意思，而且她发现这位薛公子之所以敢闯龙潭虎穴，完全出自对她的一片痴情，便有委身之意。可惜的是，薛家纵有万贯家财，却没有什么势力。露兰春知道要想与薛恒光明正大地结合，单靠金钱是摆不平的，唯有靠自己去努力争取。爱情的力量也给她增添了智慧和勇气，驱使她铤而走险。
黄金荣抱得美人归之后，以为从此不必再亲自把场了，渐渐地不再到老共舞台亲迎亲送露兰春了，甚至对于露兰春的行踪，他也不大过问。露兰春191和薛恒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不时地约会起来。纸包不住火，更何况法租界乃弹丸之地，黄、杜、张的手下耳目众多，这件事情很快便尽人皆知了，唯有黄金荣还被蒙在鼓里。
张啸林是个火爆性子，他觉得露兰春给黄金荣丢了脸，薛恒更是有眼不识泰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几次在人前人后大骂道：“妈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渐渐地，连黄金荣也略有风闻了。不过，黄金荣老来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感到太幸福了，不愿相信露兰春会给他戴绿帽子。当他偶闻露兰春在外有所交际应酬的时候，仍不曾怀疑她会移情别恋，只是婉言劝她：“以后你出门应酬，什么时候回来，一定要让我知道。”
露兰春顿时便冷冷地反问：“为什么？”
黄金荣开玩笑地说：“咦，外面绑票闹得这么凶，难道你都不曾听说？我是捉绑匪的人，你不要一时大意，被人家绑去了，我可坍不起这个台。”
当时，绑票撕票的事情在上海滩时有发生。黄金荣一生谨慎，对家人儿女，经常都是牵心挂肚，一出门便不放心。他甚至不厌其烦地告诫儿孙，轻易不要出法租界。但露兰春心里有鬼，她一听这话，便以为黄金荣已经察觉了她和薛恒的恋情。她虽然默不作声，做出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但从此便开始暗中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了。
张啸林常常破口大骂，但人家露兰春和薛恒在背地里依然卿卿我我，宛如一对新婚小夫妻。杜月笙早知道了露兰春和薛恒之间的秘密，但他工于心计，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连整个黄公馆的脸面都没地方搁。因此，他一直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张啸林终于忍不住了，他当着杜月笙的面大骂道：“妈的！卢公子连面都没见着，就挨了两巴掌。如今让薛二捡个大便宜，这世道太不公平！薛恒算个什么东西，不行，老子非教训教训他不可！”
杜月笙劝慰道：“啸林哥，不能莽撞，这事需要好好计议一下。”
张啸林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杜月笙的劝告？他气得双脚直跳，吼道：“计议个屁！老子非得整死那小子！”
杜月笙知道张啸林是个火爆脾气，此时多说无益，想等他消消气再好好跟他聊聊。不料想，张啸林在当晚就动手了。那天晚上，他带了几个打手，埋伏在老共舞台附近，准备等夜场散戏后把薛恒掳走。可是，戏院的人都走光了，也没见到他的身影。
张啸林破口大骂道：“妈的，老子不信他能钻进地洞里去！”
张啸林正准备带人进戏院搜，薛恒从戏院后门出来了。原来，散场之后，他又到后台和露兰春厮混去了。张啸林一见，立即朝手下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动手。薛恒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两个大汉蒙住头捂住嘴，塞进了汽车。
张啸林坐在前排，两名大汉一左一右地摁住薛恒坐在后排。司机在张啸林的指挥下，一路往江边开去。快到江边的时候，张啸林下了车，在一家旅馆打电话打给杜月笙。他得意洋洋地说：“月笙，那小子被我捉到了！”
杜月笙正和一帮朋友搓麻将，听张啸林这么一说，赶紧让顾嘉堂接替自己，悄声问道：“哪小子？薛恒？”张啸林回答道：“不是他还有谁！”杜月笙忙问：“啸林哥，你打算把他怎么样？”张啸林冷笑了一声，回答道：“照我的意思，种荷花了事！”杜月笙连忙阻止他说：“啸林哥，使不得。闹大了对老板也没有好处。”张啸林满不在乎地说：“怕啥？不过是一个小开而已！”杜月笙耐心地给他解释说：“你这样做，露兰春不会罢休的。现在她和薛恒之间的事情已经是尽人皆知了，恐怕连老板也知道了，只是不愿意撕破脸皮罢了。如此看来，老板对露兰春是动了真格的！”张啸林沉思了半晌，无可奈何地回答了一句：“那好吧，就留他一条狗命。”张啸林挂了电话，径直走向汽车。坐定之后，他吩咐司机道：“到潮州会馆。”杜公馆里，杜月笙放下电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实际上，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杜月笙也想把这件事情闹大，让黄金荣彻底跌霸。只有这样，他才能借机上位。不过，张啸林的办法太莽撞了，如果消息传了出去，他也难脱193干系。到时候，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汽车来到潮州会馆，张啸林命人把薛恒痛打一顿之后，扔进了一副空棺材里。或许薛恒命不该绝，第二天一早，便有人将这桩事悄悄透露给了杜月笙。杜月笙悄悄地派人把薛恒弄了出来，抛到离薛家不远的地方，让他捡回了一条性命。不久之后，张啸林知道了这件事，对杜月笙极为不满。两人之间的裂隙越来越大。
六、张大帅睡了洋婆子
在睡女人方面，张啸林要比黄金荣老道得多，也幸运得多！当时，上海有“东方不夜城”的美称。每当夜幕降临之时，大街上的霓虹灯便此亮彼暗地闪烁起来了。舞厅入口处的霓虹灯则分外明亮。开埠之初，西方的交谊舞厅逐渐传入上海，但当时只是洋人的自身娱乐活动，会跳舞的中国人还比较少。后来，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和海上闻人们也开始参与其中了。张啸林娶了张秀英之后，也开始经常光顾舞厅了。
上海最早向大众开放的营业性舞厅是“黑猫舞厅”、“月宫舞厅”等。随后，舞厅蜂拥而起，独领上海滩风骚。比较讲究的舞厅有静安寺的百乐门，江宁路的大都会，南京西路的仙乐斯，西藏中路的半高梅等等。这些舞厅装饰华丽，设备高档，舞女也个个年轻貌美，技艺娴熟。另外，延安东路的新大华，黄陂路的维纳司，南京西路的大沪也都是很有品位的舞厅。当时，这些舞厅有一个规矩，就是衣冠不整者不准入内。由此可见，经常进出这些舞厅的人大多都是有钱有闲的阶层。
闻名上海滩的大世界和永安等游乐场附近的舞厅都属于下等。此外，一些小型舞厅也应运而生，如“夜总会舞厅”、“惠令登舞厅”、“逍遥舞厅”等等。这些小舞厅收费低廉，舞女伴舞五至八次才收费一块大洋，光顾194者多为商贩、中小工厂的老板、职员等。当时，上海滩将以伴舞为职业的舞女称为“龙头”，舞客则被称为“拖车”。舞客邀舞女伴舞，行话称之为“拖车配龙头”。上海当时红极一时的舞女有嘉宝、叶妹妹、顾丽华、周丽娟、管敏莉等。张啸林去舞厅从不需要找“龙头”，因为他自有张秀英可以做他的舞伴。可一次意外的事情，使张秀英再也不愿随丈夫去舞厅了。
民国时百乐门女星时装秀。百乐门当时是上海著名的综合性娱乐场所，一般出入者皆是上层人士。
那天，杜月笙在丽都花园为陈帼英过生日，宴请的都是上海滩名流，排场很大。晚饭过后，杜月笙请大家看戏，可有一些平时做派带点洋味的人却非要跳舞不可。杜月笙无奈，只好兵分两路，跳舞、听戏各随所愿，他自己则两边招呼客人。
陈帼英是舞女出身，跳舞对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出于礼貌，她不断邀请在场的名流，陪他们跳舞。陈帼英娴熟的舞技把那些老头子带得晕头转向。张啸林与张秀英跳了两曲之后，陈帼英翩然来到他的身边，礼貌地说：“啸林哥，让你等了，请！”
张啸林礼貌性地站起身，拉着陈帼英的手，进入了舞池。陈帼英和张秀英的年龄差不多大，但由于是舞女出身，她的穿着打扮远比张秀英时髦。那天，她身穿无袖印度绸旗袍，脚穿一双乳白色高跟皮鞋，长简丝袜套在大腿弯儿上，让张啸林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跳了几圈之后，张啸林一紧张，快了半拍，长衫的下摆一下子裹在了陈帼英的小腿上。张啸林更加紧张，脚一滑，一下子四脚朝天跌倒在地上。
舞厅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杜月笙也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陈帼英忍住笑，扶起张啸林，把他送到座位上。陈帼英那晚出尽了风头，张秀英本来就有些嫉妒，又见丈夫在陈帼英面前出了丑，嫉妒一下子升级为气愤。舞会没结束，她便丢下张啸林，独自回家去了。从此之后，张秀英再也不愿陪张啸林去舞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