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啸林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杭州，请张载阳领他去督军府。此时，张载阳已经脚踏军政两界，当上了浙江省的省长，兼任第二师师长。不凑巧，卢永祥并不在督军府，他到徐文长的故居青藤书屋参观去了。张啸林不敢怠慢，急忙赶去。等他赶到之时，卢永祥又到了东湖。张啸林一行又扑了个空。几经周折，张啸林终于在禹陵见到了卢永祥。卢永祥见到张啸林，客气地说：“张经理从上海大老远地跑来看我，欢迎，欢迎！”
张啸林急忙上前几步，打躬作揖地说：“小的来看督军，是应该的，应该的。”二人闲聊了许久。张啸林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在卢永祥面前摊开，恭敬地说：“请督军过目，这是小的准备孝敬督军的。”卢永祥看了半晌，问道：“这是什么？”
张啸林指着图纸解释说：“这是小的在莫干山建的一处别墅。小的想把它献给督军。杭州夏天闷热，有了这处别墅，督军就不用忍受杭州的酷暑了。”卢永祥笑道：“无功不受禄，张经理为何如此破费呢？”张啸林忙说：“早想感谢督军了，如果没有督军的提携，怎么会有小的的今天呢？只是由于时间仓促，这别墅尚在建造之中。”卢永祥道：“张经理客气了。”
其实，莫干山的这幢别墅是张啸林为自己建造的。事出紧急，他想不出什么好礼物，只好忍痛割爱，将其献给卢永祥了。不过，卢永祥也没有享用几日，因为不久之后，他便垮台了。别墅又落入了张啸林的手中。此是后话。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张啸林才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卢永祥问：“你跟黄金荣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如此护着他？”
于是，张啸林便把他和黄金荣之间的师徒关系一一道来，还不停地说：“督军是个宽宏大量之人，何必跟他一般计较呢？请督军看在小的面上，饶他一命吧！”
卢永祥并不打算要黄金荣的命。况且，卢筱嘉调动便衣私入法租界绑架黄金荣，已经引发了舆论极大的反响。上海影响大的报纸通通设在租界内，对浙军如此作为极为反感，反对军阀的社论、报道频频见报。卢永祥的脸上也挂不住。再说，他在上海任淞沪护军使时，还给黄金荣发过上校督察的聘书，理论上说，黄金荣也算是他的人。
卢永祥唠叨了一番，说黄老板不该动手打他的儿子，然后又顺水推舟地说：“一切看在张经理的面上，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张啸林难为情地说：“如果就这样了结的话，恐怕黄老板的面子有些挂不住。督军是否可以再给他些面子呢？”
卢永祥笑道：“难得张经理对黄金荣一番情意，我再给你一个面子，定209当当众教训小儿一顿，给黄金荣扳回点面子。”
当下，卢永祥便给何丰林拍了封电报，让他在适当的时候把黄金荣放了。张啸林办妥了此事之后，急忙赶回了上海。上海方面，杜月笙也说动了张镜湖。杜月笙亲自到海格路范园，拜访了张镜湖的开山门徒吴昆山。吴昆山是张镜湖手下的一名营长，他不在上海的时候，便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吴昆山处理。吴昆山留着两撇八字须，30来岁，一袭绸衫，唇红齿白，双目闪闪有神，全然不像行伍中人。
杜月笙道了仰慕之情，托他代请张镜湖的安，然后开门见山，提出了要求。吴昆山听后，居然一口代张镜湖应允了下来。因为一办成这件双方骑虎难下的事，张镜湖面子上也很光釆，何乐而不为呢？
张啸林把从杭州带来的好消息告诉了林桂生和杜月笙。杜月笙当即拉着张啸林，带了十根一封的两封金条，每封100两，去见何丰林和卢筱嘉。寒暄几句之后，张啸林开门见山表示专为黄金荣之事而来，恳请二位高抬贵手。何丰林早收到了卢永祥的电报。
杜月笙还提出条件，他将出面摆酒为卢公子压惊，请出上海滩的头面人物做调停人。另外，他还会让黄公馆的打手当面向卢公子请罪。杜月笙透露，随着浙江烟土市场的打开，三鑫公司打算成立一家聚丰贸易公司，专门负责浙江市场。这件事情已经得到了卢永祥的默许。现在三鑫公司决定，送给卢永祥、何丰林聚丰公司部分干股。
何丰林和卢筱嘉做梦也想不到天上会掉下如此大的馅饼，不禁大喜过望，所有的不愉快刹那间烟消云散。大家既然瞬间成了一家人，也就没有继续关押黄金荣的道理了。杜月笙和张啸林悄悄地把黄金荣接回了黄公馆。
张啸林说：“请金荣哥先静养几天，暂不露面。这事儿还有一个漂亮的收场。”
几天之后，卢永祥亲自带着卫队从杭州赶到上海，径直来到护军使衙门，对儿子被打之事只字不提，只问他擅自调兵、违反军令之罪，将卢筱嘉绑到辕门外，扬言要枪毙他。卢永祥身边的军官和何丰林等人都齐刷刷跪倒在地，请督军手下留情。
张啸林早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杜月笙。杜月笙也早已通知了能通知到的各路大亨，集体前往现场求情。正在卢永祥假装生气，举起枪要枪毙卢筱嘉之时，黄金荣在张啸林的陪同下赶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对卢永祥行了个军礼，朗声道：“都怪黄某对手下管教无方，冒犯了卢公子，还让卢公子蒙受不白之冤，内心深感不安。黄某恳请督军赏一个薄面，收回成命。”
卢永祥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咳嗽了两声说：“既然黄老板亲自出面求情，那就暂且饶过这个逆子……”经过此事，黄金荣多少折了面子，很长时间都抬不起头来。不久之后，上海滩三大亨的排名也由“黄、杜、张”变成了“杜、黄、张”。
六、露兰春进门，发妻下堂
露兰春事件在张啸林和杜月笙的多方奔走之下终于解决了。在露兰春事件摆平之后，杜月笙曾与张啸林一起到海格路的范园去拜谢张镜湖。那日，张镜湖不在，他的大弟子吴昆山接见了他们。主客寒暄，极其热情。待到杜月笙辞别之时，吴昆山冷不丁地说：“听说黄老板是倥子啊？”
杜月笙一惊，尴尬地笑了笑。吴昆山又明知故问地说：“他还收了不少门生吧？”
黄金荣此举确实犯了青帮的帮规。他以青帮的名义，广收门徒，而且照样要开香堂，磕头，递三代覆历和门生帖子。这些事不提也罢，一提出来黄金荣就很难置答。
张镜湖和吴昆山一直看得颇不顺眼。吴昆山将这件事情提出来，多少有些言外之意。看出杜月笙一脸的窘迫，吴昆山笑着说：“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这年头，世界在变，凡事都难保持定规。”
杜月笙和张啸林辞出范园，心情颇为沉郁。吴昆山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在提醒他们，黄金荣应该拜张镜湖的门，加入青帮，做张镜湖的门生。杜月笙故意试探黄金荣的意思。黄金荣显然不愿提及此事，他假惺惺地说：“我素来景仰张老太爷。不过，我在外国衙门吃公事饭的，照规矩，我怎好加入帮会呢？”
杜月笙明白黄金荣说这句话的意思，他只好再去拜访吴昆山。他刚说了一句：“黄老板是一向敬佩张老太爷……”
吴昆山即刻打断了杜月笙的话，满面笑容地说：“多承黄老板的盛意，前些时我也在老太爷前提过这个话，老人家却说：‘黄老板的场面这么大，我们还是各行其道的好。’请你上覆黄老板，就说我们老爷说的：‘树大根小，不敢从命。’”
杜月笙如释重负，告辞出来，他由衷佩服张镜湖和吴昆山，手条子漂亮已极。树大是恭维，根小，又谦虚得何等巧妙。吴昆山只要自己的半句话，黄金荣有意要拜张镜湖的门，这就够了。有没有正式拜过，全部不生关系。杜月笙把吴昆山的话转告了黄金荣，黄金荣倒也识趣，封了两万大洋的贽敬，写了张门生帖，着人送到了张镜湖那里。虽然黄金荣没有进过香堂，但由此总算解决了倥子的身份问题，成了青帮“通”字辈成员。
黄金荣并没有从露兰春事件中吸取教训，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50多岁了，完全没办法跟杜月笙、张啸林等中年人相比。他在感情上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鬼迷心窍的黄金荣突然想学杜月笙和张啸林，玩玩金屋藏娇，想把露兰春娶回家。
尽管在露兰春事件中，张啸林所出的力远比杜月笙要多，但黄金荣对张啸林的看法依然没有多少改观。这让张啸林愤愤不平了许久。他为了黄金荣，不但把自己的别墅拱手送了出去，还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让杜月笙把聚丰贸易公司的干股送出去了一部分。尽管事后杜月笙对他作了解释，但张啸林始终不能释怀。由此，张啸林跟黄金荣、杜月笙之间的关系逐渐产生了裂隙。
有一天，黄金荣和杜月笙在黄公馆的客厅里闲聊。黄金荣在不经意间将要把露兰春娶回家的意思透露给了杜月笙。北洋政府时代，像黄、杜、张这样月入巨万的大亨，娶个三妻四妾，根本露兰春不算一回事。不过，黄金荣的情况不一样。桂生姐才是黄公馆的幕后当家人。尽管近年来，随着杜月笙和张啸林的介入，她逐渐淡出，不再管外面的事情。但是她在黄公馆的权威依然存在。
杜月笙简直不敢想象，桂生姐听到这个消息，将会作何反应？杜月笙不假思索地说：“这件事情恐怕不容易办！”黄金荣明知故问：“为什么？”杜月笙向楼上望一眼，没有说话，但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黄金荣思索了半晌，把这个烫手山芋抛到了杜月笙的手上，他轻声说：“你的话，她最听得进去。不如你先去跟她谈谈看。”
杜月笙迫于无奈，找了个机会，把黄金荣要娶露兰春的意思透露给了林桂生。林桂生是何等精明的人，她早就从黄金荣的种种反常举动中看出了些端倪，只是没有明说而已。听完杜月笙的叙述，她一声苦笑，反问道：“你也认为这件事情可以做？”
杜月笙与林桂生之间有一种亦“母”亦友的关系，他是林桂生一手提拔起来的。因此，在这件事情上，他是站在林桂生一边的，尽管他已经是三妻四妾了。他听到林桂生的语气不大好，便立即否认说：“我是第一个不赞成这件事的。不过，老板一定要叫我来试探一下你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
林桂生说：“那你就去给他讲讲道理。”林桂生又抛给杜月笙一个烫手山芋。杜月笙无奈，只好两边传话。但黄金荣铁了心，非得娶露兰春不可，他的热情简直不减少年人。林桂生坚决反对，她的理由也堂堂正正，没有人驳得倒她。她说，她不反对黄金荣讨小老婆，但她不许他娶露兰春，因为露兰春是张师的养女，张师是黄金荣的门生，这个小妮子一直喊黄金荣为“黄家公公”，如今由“公公”变成了“老公”，就未免太不成体统了。
但无论众人怎么劝，黄金荣一心一意讨定了露兰春。黄公馆的家庭纠纷越演越烈，张啸林看着热闹，回家便跟娄丽琴讲。娄丽琴借题发挥，说：“看，像我这么明事理的女人很少吧，一口气让你娶了三房姨太太。”张啸林忙说：“娶再多姨太太，也比不上你这个正房嘛！”张啸林身处事外，自然可以拿这黄公馆的家庭纠纷当笑话，但杜月笙和刚刚嫁入黄公馆不久的李志清就没有如此轻松了。杜月笙被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那段时间，他索性不到黄公馆去了。李志清当时只有17岁，是黄金荣的长子黄钧培的妻子，刚刚嫁到黄家。黄金荣和林桂生都很喜欢她，当二人闹情感纠纷之时，两人都想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一时间简直使她彷徨失据，无所适从。当时，黄钧培已经过世，所以李志清的意见对黄金荣和林桂生来说至关重要。
黄金荣迫不及待地跟露兰春论嫁娶。当林桂生稍稍松了口风之际，露兰春又提出了两项条件：第一，黄公馆保险箱的钥匙要交给她管；第二，她要黄金荣用龙凤花轿把她抬进黄家的门。
这两项条件惹怒了林桂生。她可以不当家，但这第二项条件却揭了她的伤疤。她跟黄金荣结婚之时，并没有坐过轿子，而是名不正、言不顺地在一起姘居的。露兰春如此大张旗鼓地闹腾，分明是在讽刺她：“你到黄家来还不曾坐过花轿呢！”
一怒之下，林桂生提出要和黄金荣离婚。尽管她曾帮助黄金荣挣来百万家财，但只要他拿五万块钱赡养费就好了。黄金荣如逢大赦，忙想办法弄了五万块钱，给了林桂生。
林桂生见黄金荣如此不讲夫妻情意，离婚的决心更加坚定了。离开黄公馆头天的晚上，林桂生把儿媳妇叫到房里来，神情凝肃地问她：“妹妹，你究竟是跟爷，还是跟姆妈？”
李志清抽抽答答地哭了。
林桂生已经明白了李志清的心思，长叹一声，幽怨地说：“好吧，你就跟你爷。不过话要跟你说清楚，你既然是跟爷的，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不必来找我。”
林桂生和黄金荣离婚之后，杜月笙帮她在西摩路备下了一幢住宅，搬过去定居。从此之后，她闭门不出，不问世事，直到1950年春病逝家中。
黄金荣和林桂生离婚没多久，露兰春便坐着轿子进了黄公馆的大门。新婚燕尔，黄金荣与露兰春确实缠绵了一段时间。但黄金荣毕竟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而露兰春正当青春年少，怎肯守着一个糟老头子过日子呢！实际上，她嫁给黄金荣多少就有些不情愿的成分，只是黄金荣色迷心窍，没有看出来而已。张啸林和杜月笙冷眼旁观，倒是看得清楚，只是不便明言罢了。
当时，露兰春已经红遍上海滩，尽管她已经贵为黄夫人，但仍然不能忘情于舞台。老夫少妻，黄金荣对她百般疼爱，凡事都依她。于是，婚后的露兰春照旧在老共舞台献艺，一如往昔。当然，像露兰春这样色艺双绝，红遍上海滩的美人儿绝不会只有黄金荣一个倾慕者。不过，那些多情少年郎知道露兰春是黄老板的夫人，纵有天大的胆，权衡利害得失之后，也唯有悄悄地打退堂鼓的份。
民国四大名旦中，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都没有艺名，唯有荀慧生艺名“白牡丹”，而且这个艺名享誉至今。在黄金荣向露兰春求婚的那段时间，露兰春曾迷恋过荀慧生。京剧“武生宗师”杨小楼临离开上海时，看出露兰春对慧生的意思，还曾特别叮嘱他说：“花花世界，洋人称冒险家的乐园，我等一去，你要格外小心。”
黄金荣曾出面请荀慧生唱一场堂会，与露兰春合演《游龙戏凤》。在排练中，露兰春常借机投到荀慧生怀里，紧紧地抱住他。露兰春含着眼泪，非常认真地说：“我是个好女人，我想找个好男人。我爱戏，可女人不能唱一辈子戏。我想找个人品好、艺术好的男人。见到你我就迷上了。你大我一岁，慧生哥，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亲爹亲娘是谁。慧生哥，你要了我吧！”
荀慧生始料未及，马上理智地回应说：“我有妻子，很快就有儿子了。”
露兰春说：“做你的二房我也心甘情愿。我也会给你生儿子……”
荀慧生不敢得罪黄金荣，便用力推开了露兰春。为了让露兰春断了这个念头，荀慧生连黄金荣的堂会也谢绝了。黄金荣闻讯大怒，大骂白牡丹少调教。露兰春为保护慧生，忙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件事情过后，露兰春才故意提出了两项苛刻的条件，同意嫁给黄金荣。
露兰春还给荀慧生送来一封信，请苟慧生故居他出席自己与黄金荣的婚礼。荀慧生百感交集，不知所措。正在这时，着名作家老舍来上海看望荀慧生。他把露兰春的事讲了。老舍提笔写了一个字“避”，于是荀慧生带着妻子和剧团到杭州演出去了。
七、上海滩最大的绿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