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一个深秋的黄昏,一个年过半百独步江湖的老人,凭着灵敏的嗅觉闻着淡淡的血腥味,凭借过人的耳力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找到了一处刚被山贼洗劫完的凶案现场,在死人堆里发现两个浑身赤裸的刚刚出生的婴孩,他们的母亲身中数刀,耗尽最后的生命将他们产下后已经含笑而去。
老人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情景,悲痛不已,解下自己陈旧的外衣,撕做两半,将两个婴孩包裹后放在一旁,便将这些被丧尽天良的山贼所残害的无辜可怜之人一一埋葬。在埋葬那位刚刚生产完的母亲的时候,却在她身上发现了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和一张记载着深奥武功的绢布。
老人将这两件东西收好,作为这位母亲留给两个孩子的遗物。等到他将那些死者全部埋葬后,就背负着两个孩子屠尽了附近的山贼。
这是老人这一辈子之中杀人最多的一次,也是杀人之时心情最为复杂的一次。
后来,老人将两个孩子带回了他所居住的小屋里,望着窗外落叶纷飞,感叹着人生如同风中黄叶、水上浮萍,身不由己,漂泊不定,就给他们取了“叶”字为姓。又因那枚玉佩上有“疏影横斜水清浅”七个蝇足小字,就给他们取“疏影”为名,一个叫做叶疏,一个叫做叶影。
天刚亮没多久,小疏就醒了过来。他身上的伤口叶疏影已经替他一一清理、上药并包扎,原本蒙在脸上的黑布已被摘除,因为客房里只有他和叶疏影两个人,并且罩在床上的翠纱帐幔已将他与外界隔绝,就连坐在桌案旁的叶疏影透过帐幔也不能看清楚他的面目。
小疏向床沿侧了侧头,勉强坐了起来,一阵急促地咳嗽,说道:“影子,是你吗?”
叶疏影惊喜交加,看着幔帐里的人已经坐了起来,并没有急着过去看他,只说道:“别动,好好养伤。”
小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说道:“你也受了伤吗?”
叶疏影说道:“是,但是没有你伤得重。”
小疏说道:“钟玉林已经死了,但是……”
叶疏影说道:“你不必多说,我已经知道了,江霆和林之远也知道了‘乾坤心法’的事。另外,我们住的地方暴露了,天机阁的‘知微翁’带走了娘亲的画像,并且通过画像查到了我们的父亲。”
小疏有些惊愕,也有些激动,忙问道:“父亲是谁?他还活着?”
叶疏影说道:“他还活着。只是天机阁一向以交易别人的秘密为业,‘知微翁’又怎会轻易告诉我父亲是谁?他想要我替他做事,我没有答应。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泓儿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
小疏说道:“泓儿?你说的是……沈玉泓姑娘?她怎会知道的?”
叶疏影道:“她自己猜出来的。”
小疏笑道:“猜?你莫开玩笑了,没来由的她怎会去猜我是谁?就算是你告诉她的,我也不会怪你,你又何必骗我?”
叶疏影道:“她昨晚给你疗伤,从你的脉象上察觉到了你的过去,连你半年前左侧小腿和右侧三根肋骨骨折都能从脉象上诊断出来。我就算想隐瞒都瞒不住,又何须告诉她?”
小疏吃惊地望着叶疏影,半晌才说道:“她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能耐,花溪谷弟子,果然不容小觑。”
叶疏影说道:“她的本事你早就知道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找她来替我解林家‘噬魂针’之毒,而不是直接去找林之远拿解药。”
小疏的神色忽然暗了下去,说道:“影子,如果我告诉你,那天晚上我也是在碰运气,拿你的性命做赌注,你会怪我吗?”
叶疏影笑道:“看来我的运气一向不错。我也知道,想要林之远交出解药,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利用,又怎会无端交出解药?幸好你早就知道有个花溪谷弟子在附近,要不然……”
小疏说道:“其实你可以答应林之远的要求的。”
叶疏影道:“可我不是你。林之远非但不是君子,而且是小人中的小人,一旦我答应了他的要求,跟他们进了林家大门,所有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够掌控的,甚至不是我能够预料的。何况我最恨被人要挟,倒不如跟他们来个恩怨两清,就算是死,也死得心里舒坦。如果当时换做你,你也未必会答应他的,是吗?”
小疏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能这样想,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疏影起身说道:“你等等,我去将你的药取来。”
片刻之后,叶疏影端着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汤回到房中,小疏已经坐在桌子旁,他的脸上已经戴着一张松木雕成的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口鼻。这是叶疏影为了打发时间,连夜为他精心雕刻的。
看来带着面具还是要比蒙着脸方便的,难怪他们的师父一向是带着面具,而不是蒙着脸。
小疏看到满满一大碗药汤,闻着浓浓的药味,皱了皱眉,说道:“你确定这是给我喝的?这种药半年前我就已经喝够了,又苦又臭,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喝。这店里若有好酒,倒不妨替我取两坛子过来。”他说得激动,又止不住一阵咳嗽。
叶疏影笑道:“瞧你这模样,还要喝酒?这药也不是我让你喝的,是泓儿开的方子,我一大清早到药店去抓的药,你莫要辜负了我们的好意。何况,你这次伤得不比半年前那次轻。”
小疏说道:“你们的好意?恭喜恭喜。这若是一杯喜酒,我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喝了,唉……”
他口中虽不愿意,还是端起那碗汤药,一咕噜喝了个底朝天,就像是在喝一杯醇香的陈酒。但是,喝完以后,他又故意做出一副干呕的样子,才冲叶疏影一笑,说到:“看来腹中除了这碗药,也没别的东西了,若是将它呕出来,怕又是辜负了你们的好意。”
叶疏影笑道:“厨房正在做早饭,很快就会将吃的送过来。”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陶瓷小瓶,又道:“这是花溪谷的‘七宝资生丸’,是用二十余种名贵药材炼制而成,其中七种尤其难得,对你的伤势大有好处,从后天开始,你每日早晚各服一粒。”
小疏接过瓶子,呵呵一笑,说道:“既然已经有了这丸药,为何还骗我喝了那碗药?既然已经交给我了,为何要从后天开始服用?”
叶疏影道:“因为这两天你都必须喝汤药。”
小疏说道:“为什么?你是不是存心耍我?”
叶疏影摇头笑道:“这是泓儿让我转告你的。泓儿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你只要听她的就对了。”
小疏说道:“我只知道女人是最不讲道理的,你若是认同女人讲出来的道理,迟早要倒大霉的。我也不要听她的什么道理,反正这‘七宝资生丸’已经到了我手中,你以为我还会听她的喝那种我下辈子都不想再喝的药?”
叶疏影说道:“反正伤在你身上,你自己看着办。现在我要告诉你关于江霆和铸剑山庄的事。”
叶疏影将江霆对他所说的关于铸剑山庄和那“游戏”的事大体地说了一遍,又将在天都峰顶与“铁笛仙”相斗受伤的是简略地说了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展开了说道:“这是我昨晚画的母亲的画像……”
小疏一看,与之前师父所画的有几分相像,但却少了些神韵,忍不住笑道:“这是你画的?比师父画的差远了……”
叶疏影推了他一把,说道:“师父是师父,我怎能跟师父他老人家比?我又没见过母亲,只能仿了一张,能画成这样就不错了,要不然你自己画一张。”
小疏将那画像折好,塞入怀中,说道:“罢了,我也画不出来。你是想让我去打听母亲的身份,然后找出父亲是谁?”
叶疏影说道:“不错,等你的伤好些以后可以去打听打听,我也会去打听的。还有,你一定要小心提防江霆这个人。”
小疏说道:“江霆真的有那么大本事吗?他真的可以利用任何的矛盾与破绽?”
叶疏影说道:“万事只怕有心人。我在碎叶林险些丧命,还有你今日身受重伤,也不过是因为他与雨姬的一场游戏而已。”
小疏说道:“我明白了。好了,现在轮到你听我说了。”
叶疏影点了点头:“你说。”
小疏说道:“这个云雾山,我所知道的就有三处。距离此处最近的,舒州城西南方向就有一处;离湖城比较近的,汉阳有一处;还有衢州城也有一座山名为云雾山。所以要做成这件事,你最好先打听清楚,天底下究竟有几个云雾山,再确定铸剑山庄究竟在哪里。”
叶疏影点头说道:“我知道。”
小疏接着说道:“这个忙,或许懒龙能帮到你,因为凤来阁有一位善于盗墓的‘广川王’王广川,此人不仅精通风水术,而且对于华夏九州的山河地形了如指掌。凤来阁的八大飞贼虽然已经死了五个,可此人恰好还活着,若得此人相助,只怕用不了几日,就能确定铸剑山庄究竟在哪一个云雾山。”
叶疏影对此人也早有耳闻。传说此人不仅能够飞檐走壁而不发声响,夜盗百户而不留痕迹,还有一个盗墓的癖好。他盗墓既不为贪财,也不为泄愤,而是为了好玩,为了自己根据山脉地形看出了地下有墓,墓中有宝,就忍不住要将那宝贝挖掘出来。因此人姓王,作风像极了西汉时期以盗墓为乐的广川王刘去,所以将名字改为王广川,外号“广川王”。
叶疏影说道:“此事我也想到了,今晚懒龙大哥会来找我。”
小疏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好似万般无奈,说道:“看来我还是好好养伤吧。”说着起身向那张雕花丝床走去。
叶疏影道:“但是我马上要陪泓儿去一趟柳河镇,去拜会‘开山掌’郑老爷子。这一次在天都峰顶若非得到郑老爷子等人相助,我恐怕是有去无回了。他这次伤得也不轻,昨日又为寻找泓儿耗费心神,我说什么都要去探望他的,何况泓儿也很想去看看他。”
小疏说道:“柳河镇?好像距离这里不近,你若现在去,今晚未必能够赶回来。”
叶疏影道:“所以,今晚我万一不能及时回来,懒龙大哥来时,还望你能好好招待。”
小疏笑道:“当然,你与他是生死之交,我与他的交情也差不了。”
叶疏影摇头苦笑,说道:“说到生死之交,你们俩倒是名副其实。至于我,实在是惭愧得很,早知道在封家马场比武时就该对钟玉林使用子午搜魂指,也不至于造成今日这样的结果。”
虽然懒龙和小疏都没有说起他们究竟是如何从那七个想要擒拿“叶疏影的影子”的人手里逃生的,但从他们所受的伤就能看得出来,他们曾经同仇敌忾,浴血奋战,宁死不屈。若非懒龙,小疏根本回不来,若非小疏,懒龙也杀不了钟玉林,不能替东方报仇。
小疏说道:“那毕竟只是比武。而且懒龙非但从没有怪过你,他只会感激你让他有机会亲自替东方闵报仇。所以他虽然为了这件事受了重伤,还是比钟玉林死在你我手上都要痛快得多。”
叶疏影豁然一笑,说道:“保重,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