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繁星缀满天幕,但是夜还是很黑很暗。
叶疏影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在满城的大街小巷穿行,奔跑。原本是有计划有条理地寻找,现在已经成为漫无目的地碰运气。
翠薇寺的无心与无尘两位大师已经出动寺院里所有可以动用的人手,在黄山一带寻找沈玉泓。
郑老爷子也启用了他在徽州城里的所有势力,一起帮忙打听沈玉泓的下落。
楼千尺也动用了隆安镖局所有能用的镖师和趟子手。
他们约好了,不管找到沈玉泓或是找不到她,在日落之时都在城中的聚贤楼碰面。
但是日落以后,叶疏影就临近崩溃了。出动了几百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提供给他一条有用的线索。他强行镇静地谢过这几百个英雄朋友后,就发疯一般冲出了聚贤楼。
究竟是谁掳走了沈玉泓?是她的仇人,还是花溪谷的仇家?抑或是又有一个无聊的家伙想要看一看他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的模样?又有一个人想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叶疏影又独自寻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感觉到力不从心,感觉到无可奈何,终于放慢了脚步,如一匹斗败了被种群驱赶的狼,颓废而凄凉地漂泊着。
夜,黑暗,凄凉,萧索……
心,焦急,不安,痛苦,冰凉,孤寂,落寞,碎……
他看到一家飘香酒楼还没有打烊,就不由自主地进了店,上了楼,将身上所剩不多的银两,买了几斤上好的花雕美酒。
叶疏影重出江湖以来,从未豪饮,与杨铭一起的时候,也就适可而止地小酌数杯。倒不是他酒量不行,只是他从来都不认为能喝也是一种本事。相反,无论武功多高刀剑多快的人,只要喝多了,出手总会慢些,只要喝醉了,都会变成一堆烂泥。
但是现在,他只想喝酒,只想喝醉。
据说江南一带有一种风俗,若是谁家生了女孩,满月那天便会选好酒数坛,请人刻字绘彩以兆吉祥,然后泥封窖藏,直待女儿长大出阁时,取出窖藏陈酒,以款待贺客,谓之女儿红;若女儿未至长大出阁而夭折,此酒便叫花雕(凋)酒。
叶疏影若是知道花雕酒还有这个说法,这个时候他绝不会点这种酒,也绝不敢喝这种酒。
这陈年的花雕色比琥珀,味比琼浆,醇厚甘美,口感极佳。叶疏影只盼着将整整两坛子花雕灌入腹中,能够换取一醉,能够消除他心中的愁绪,减轻他心里的痛,缓解他的焦躁不安。
如果你心里有痛苦,喝醉了是不是会忘记?
不会。清醒后会更痛苦。所以喝醉了对你绝没有好处,不仅心更痛,头也痛。
那你为什么还要醉?一个人为什么总是常常要去做他不想做的事?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
叶疏影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知道。醉了又如何,清醒又如何?
他感觉自己已经微微醉了,但是心头愁绪越发浓重,沈玉泓的身影一直萦绕不去,他似乎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叶疏影,你真是没用,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呵呵傻笑了一阵,仿佛看见沈玉泓正坐在他的对面,对着他微笑。她的微笑,是天底下最美丽动人的风景。
叶疏影笑着对她说道:“你不是想要我承认喜欢你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就是喜欢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你。你还想听什么?你想听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沈玉泓却轻轻摇了摇头,轮廓渐渐模糊,最终如烟云消散。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玉人如烟,痴人易醉。醉人的是珠,是泪,是玉,是人,是烟,还是酒?
好酒还有半坛子,叶疏影却不想再喝了。
好酒饮到微醉处,好花赏至半开时。
他还要保持一点点清醒,去想他一刻都不愿意忘记那个人,那个身影,那双素手,那副容颜,那对明眸。
他也要保留一点点精神,去继续寻找,漂泊,流浪……或许在流浪的路上,能碰巧地遇上心中思念之人。
他忽然一掌重重地击在酒桌上,竟在酒桌上留下一个镂空的掌印。
他提了提神,将身上最后一粒碎银留下,作为毁坏酒桌的赔偿,将宝剑插在腰间就下了楼。
叶疏影出了酒楼大门,脚下有点轻飘飘的,沿着街道走下去,却见三个男人背向月光而立,挡在他的前路,目光如炬,阴险而得意地盯着他手中的剑。
原来这三人在叶疏影进入酒楼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留意叶疏影,而郑老爷子和隆安镖局等帮忙寻找沈玉泓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如今是想趁着叶疏影伤情醉酒的时机夺取银台剑。
叶疏影抬了抬矇眬醉眼往那三人身上一扫,说道:“好狗不挡道。”
那中间一人说道:“我看阁下现在倒像一条醉狗,但马上就要变成死狗了。”
左侧一人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竟变得如此消沉,这样的人也配得上银台剑?”
叶疏影轻笑一声,也不搭话,忽然出剑向左边那人挺剑刺去。那人手中拿的是条铁鞭,看准剑身砸将下来。他铁鞭本就沉重,兼之替力甚强,砸得又准,若击中剑身非得将银台剑震落不可。
叶疏影却并不接他这一击,手腕一转,身子向旁跳开,左手斜指,那右侧一人手中长剑便被他顺手析落。随着右侧之人长剑当的一声落地,噗的一声,中间一人左侧肩头已被叶疏影刺中。
叶疏影再舞剑与使鞭的汉子斗在一起。
那中间的汉子暴喝一声,手持花枪,东一枪西一枪的刺出,却不敢十分逼近。那右侧使剑的汉子面色苍白,愣愣地立在原地,竟没有勇气去拾起跌落在地上的配剑。
那使鞭的猛汉武艺不弱,本以为叶疏影喝得醉了便不堪一击,谁知他纵然伤情醉酒剑下也一点不含糊。斗了二十余回合,那使鞭的汉子便渐感不支。那使枪的人却侵了上来,口中还叫道:“刘兄,还不过来帮忙?他刚刚只不过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得手,如今咱们三人联手还怕斗不过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那使剑的汉子这才仿佛回过神来,左足挑起长剑,舞剑冲过去。只见白光闪动,那使枪之人背上又吃了一剑。可是那使剑的人一剑就要刺中叶疏影的背心,使鞭猛汉的铁鞭戳向他肩头。
叶疏影叫一声:“来得好!”剑峰疾转,削断花枪,再一抖,剑尖已刺入猛汉右腕。
那猛汉腕上吃痛五指一松,铁鞭落地,叶疏影右足踢出快似闪电,嘭地一声,铁鞭飞出击中那正要出击的使枪之人胸口。
这三人惊愕不已,面面相觑,只听见叶疏影喝道:“还不快滚!”三人拾起兵刃惊慌而退。
叶疏影呵呵冷笑数声,踏着醉步走了几步,就看见一只狸猫在一排屋顶上奔跑,到了他右侧房屋的屋顶上的时候就跃了下来,正好跃到了他的肩头上。
叶疏影看清楚了正是朱墨,便笑道:“朱墨,你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沈姑娘不见了……”
朱墨却在他耳旁张牙舞爪喳喳乱叫,似乎想要传达什么信息。
叶疏影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明白,有些焦躁,说道:“我又不是猴子,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
朱墨愣了一愣,突然跳到地上,拾起一根小木棍,又折去一节,剩下三四寸长短,然后爬到叶疏影身上,将那小木棍插到叶疏影的头发里。
叶疏影想了想,忽然浑身精神为之一振,说道:“莫非你知道沈姑娘的下落?快带我去!”
原来朱墨想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奈何人畜语言不通,叶疏影与它又不是十分熟络,所以完全不懂。后来朱墨拿那小木棍插到他的头发中,他才想到这是在表达“簪子”的意思。这猴子曾经偷了沈玉泓的簪子给他,告诉他沈玉泓的行踪,这回再描述“簪子”,岂不是想表达知道沈玉泓在哪里的意思?
朱墨见叶疏影开窍了,攀着街边树木跃上屋顶,叶疏影也立即跃上屋顶,追了出去。
在越过五条大街后,朱墨纵身一跃,跃进了一家废弃多年的大宅院里。
叶疏影跃到这宅院以后,就没有再追着朱墨跑,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儿。
他的酒完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