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发的漆黑,也越发的冷了。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着绵绵细雨。
叶疏影与沈玉泓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洞里避雨。
其实他们用不着避雨,因为他们已经浑身湿透。他们在小河里逆水向上游潜行了半里多,才敢将头露出水面换一口气,发现周围并没有追踪寻找他们的人,才悄然上岸,在附近的一座荒山上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隐蔽的山洞。
沈玉泓不识水性,她只是暂时闭住了呼吸,闭上了双眼,任凭叶疏影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在水里穿梭。
现在,山洞里生起了火,沈玉泓正在替叶疏影疗伤。
那个灰袍老者的那一掌,差点要了他的命。若不是沈玉泓借助背诵“化元诀”秘笈的内容而拖延了片刻,替叶疏影稍微治疗了先前的伤,叶疏影只怕已经葬身在那条小河里了。
叶疏影也终于知道沈玉泓为何忽然变得悲观消沉,因为此时他也已知道,“铁笛仙”梁启实在是个可怕的人。这世上能避开“夺命十五杀”中的招式的人本就不多,而梁启非但轻易避开了,而且顷刻之间就能反客为主。他还没有开始吹响他的铁笛,就能轻易地要了叶疏影的命,若是吹出魔音,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叶疏影已经不敢想象。沈玉泓说的一点也不错,这个月仙派的长老太可怕了,能在他眼下逃生实在是万幸。
本来武艺差了一分,便是天壤之别,何况他的武功修为与那灰袍老者本来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沈玉泓收了双掌,自行调息片刻,说道:“叶大哥,你伤得太重,我已尽力。”
叶疏影将身子向篝火方向挪了挪,忍不住掩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说道:“我还能活着已是万幸,这伤,哪有那么容易就好?你这般耗损内力替我疗伤,只怕会伤了你自己的身体。”
沈玉泓淡淡一笑,道:“你放心,我没事的。”她说着也向篝火靠了靠,向叶疏影身边靠了靠。她身上的衣裳已干了,但身子却比湿透时还冷。
叶疏影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头,她便顺势将头靠在叶疏影的肩上,安然地闭上了双目。
早知江湖险恶,她真不该一个人离了花溪谷,偷偷跑出来闯荡。
但是,若非她私自离开花溪谷,又怎会遇上叶疏影这么一个身世凄凉、师承神秘而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的可以依靠的人?
天快要亮的时候,沈玉泓醒了过来,只见自己躺在一片干燥的茅草上,也不知道叶疏影从哪里找来的,身上盖着的却是叶疏影的长衫。回想起昨晚她竟是靠在叶疏影身上睡着的,不禁羞红了脸,在却又故作镇定,缓缓地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这一觉倒是睡得舒坦。”随后将叶疏影的衣裳还给了他。
叶疏影接过长衫穿上,随后将以树叶盛着的一捧桑葚递到沈玉泓面前,说道:“先将就着吃吧,晚些我再去买些吃的。”
沈玉泓接过油黑的桑葚,笑道:“这么好的早饭,怎能说是‘将就’呢?”说完便不客气地将那一捧桑葚全部吃了。
叶疏影看她吃完,心中满意,站起身,稍微舒展了身体,说道:“我要去办一件事,你在此等我,千万不要乱走,我很快会回来。若是觉得无趣,我让朱墨陪你。”
沈玉泓左右瞧了瞧山洞,并未瞧见朱墨的身影,便问道:“朱墨在哪里?我好像好久没有见到它了。”
叶疏影说道:“它倒是‘神猴见首不见尾’,想起我来便来找我,平时都不知道到哪里撒野去了。昨晚你睡着以后,它突然来到这山洞,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沈玉泓说道:“我猜你肯定是‘草木皆兵’,险些把它当敌人了吧?”
叶疏影笑道:“不错,我差点儿把它宰了。”
沈玉泓问:“那它现在在哪里?”
叶疏影道:“我现在与它约了个暗号,而且警告过它别再乱跑,它若是真的通人性,应该还在附近。”说完便走到洞口,吹了个口哨。
不一会儿,朱墨果然回来,叶疏影摸了摸它的皮毛,便将它抱到沈玉泓身边,说道:“我去去就回,若是我回来看不见你,一定会去找乐仙派的人,所以,若不是万不得已,你就算出了这个山洞也不要走得太远。”
沈玉泓见他表情凝重,点了点头,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叶疏影道:“等我回来再告诉你。”说着已向洞口掠去。
沈玉泓连忙说道:“可你的伤还未痊愈。”
叶疏影道:“不碍事。”说完身子已跃出山洞,消失在洞外的密林里。
沈玉泓抱着朱墨立在洞口,听着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草木山石之上,看着天色渐明。她很想追出去,看看叶疏影究竟要去干什么,但又怕自己的轻功不如他,非但追不上,反而惹出别的事端,成为累赘。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她一向任性,除了师父以外,别人的话她谁的都不听,只有别人听她的,因为她总是替别人着想,所以别人也就敬她爱她听从于她,就连表哥杨铭也时时宠着她。
但是叶疏影却是个例外,经常违背她的好意。她有时候甚至觉得有点生气,有点委屈,明明是对他好,他为什么要违背?他为什么要带伤去比武?为什么要插手她与乐仙派的恩怨?为什么要推辞她送给他的“化元诀”秘笈?
但是现在她渐渐地有些明白了,不是他不领她的好意,而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现在,她觉定听他的话,她相信他也是为了她好。
大概半个时辰时辰之后,叶疏影才忽然从密林中穿出,箭一般地蹿到洞口,将一个包裹交到是手上,说道:“想必你已饿极,快趁热吃些。”
沈玉泓将朱墨搁放出去玩耍,走回山洞里,将包裹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只烧鸡,两三斤牛肉和十几个包子,惊问道:“这么多食物,我们要在这里待很久吗?”
叶疏影走到她身边坐下,说道:“不久,就待到明日午时。”
沈玉泓道:“为何?”
叶疏影道:“因为明日午时,我们就安全了。所以明日午时我们就要离开这里,马不停蹄地赶往湖城。我已买了两匹好马,明日会有人将马匹送到距离这里只有二里路的一个亭子旁边。”
沈玉泓道:“可我并没有告诉过你我会骑马。”
叶疏影道:“没关系,咱们可以同乘一马,另一匹马是用来替换的。”
沈玉泓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到了明日午时我们就安全了?难道明日乐仙派的人就要回到玉龙雪山去?”
叶疏影道:“我已经在徽州各处散布消息,说明日午时花溪谷主陆老先生邀请乐仙派的‘铁笛仙’在黄山的天都峰之巅决一死战。”
他相信这个方法一定能将“铁笛仙”引到天都峰上,就像他当初为了一个谣言会前往飞沙寨一样。
沈玉泓却大吃一惊,说道:“可我师父绝不会去的,他此时不可能在徽州。”
叶疏影道:“陆老先生去不去都不要紧,只要那个‘铁笛仙’和月仙派其他的人去就行了。只要他们上了天都峰,我们就能有足够的时间赶路,与他们拉开距离。”
沈玉泓道:“但这只是你制造的谣言,而不是下了战书,他们怎会上当?”
叶疏影道:“那个谣言里还说了决战的原因是陆老先生要替伤在‘铁笛仙’手中的徒弟报仇。所以,乐仙派的人听到这个谣言之后,一定会以为这是陆老先生为了逼‘铁笛仙’现身才散布的消息。我想他一定会去的。”
沈玉泓连连跺脚,有些不悦,说道:“那到时候我师父没有出现,别人岂不要说他爽约?师父一向言而有信,,你这样做岂不是有损于他老人家的声誉?”
叶疏影道:“怎么会?这只是传言,是我说出去的,又不是你师父自己说的,不会影响他的声誉的。除了这样,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我虽知道他们为了‘化元诀’秘笈不会轻易杀了你,但你万一落入他们手中,他们必定逼迫你说出秘笈内容,你若不说,必定惨遭折磨,若说了出来,只怕也难逃一死。我想,陆老先生知道以后也不会怪我的。”
沈玉泓忽然站起身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道:“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叶大哥你虽聪明,却少算了一点。”
叶疏影一愣,说道:“是什么?”
沈玉泓说道:“那就是明日午时我也要上天都峰。”
叶疏影一惊,猛然站起,说道:“你……莫要与我开这样的玩笑……”
沈玉泓却认真地说道:“叶大哥,我绝不是在与你开玩笑。你的这个办法确实很好,只是你却忽略了一件事,所以我不能一走了之。”
叶疏影惊问道:“我忽略了什么?”
沈玉泓道:“我师父一生救人无数,所以天下欠他恩情的人数之不尽。我曾在他记录的医案中看到过,徽州柳河镇的‘开山掌’郑来鉴老先生在二十多年前曾遭受仇敌重创,若非师父出手搭救,他早已归西;东林镇孙家孙在都前辈,他的独子十六年前患了不治重症,他曾携子到花溪谷求医,师父妙手回春,不到一个月就将他的儿子的病治好了;还有‘流云剑客’褚三江,‘伏虎将’李少安等几人,他们都受过师父的大恩,而且就在徽州一带。这些人若是还活在世上,又听见这个谣言,必定担心师父安危,也会赶往天都峰。倘若到了决战的时间,极重承诺的师父却爽约未至,他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乐仙派的人又会如何?”
叶疏影脸色大变,颤声说道:“他们……可能以为陆老先生已经遭了不测。而以陆老先生的武艺,普天之下已难逢敌手,有可能伤了他的更是寥寥无几,但乐仙派的‘铁笛仙’却是其中一个,所以他们会怀疑陆老先生遭了乐仙派众人的毒手,难免与乐仙派起冲突……他们虽然愿意为了报恩牺牲自己,但你却绝不忍心他们这样做,是吗?”
沈玉泓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未必真的会与乐仙派的人拼个鱼死网破,但只要存在这种可能,我就……”
叶疏影凄然一笑,说道:“我明白了……明日我会上天都峰对他们解释清楚。但你不能去,我会找人准备好马车送你回澹月山庄,杨庄主会保护好你的。”
沈玉泓却决然说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走的。”
叶疏影道:“你必须走!你放心,我定会想办法脱身的。”
沈玉泓立即追问:“你如何脱身?”
叶疏影道:“我……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