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棺~”
尖细的嗓音拖着长音叫到。
低沉的哀乐骤然响起,人们面无表情地抄起冥币撒向空中,白花花的冥币下,族中少女们哭泣着在大院中且歌且舞。
四个彪悍大汉扛着数吨重的大石板,“嘿呦嘿呦”极其费力地将其移到石棺上。
石棺只一丈长,规格粗陋,只适合葬下早夭而亡的孩童,向内看去,棺中果然躺着一通体冰寒的小男孩,他身穿华服,面如白霜嘴唇黑紫,如同一尊玉雕石像,也不知断了几天的生机。
“三叔,云弟弟就这么走了吗,我再也不能和他玩了吗?”石棺边,一个十一二的小男孩拽着男人的衣角,双眼哭得红肿,他是杨云的堂哥杨谦,杨云一死,就他最是难过。
杨战红着眼摸摸杨谦的脑袋,痛惜地看了眼棺中的儿子杨云,向身边一老者躬身问道:“阴九大师,我儿杨云难道真无起死回生的可能?”
老者白发白眉,穿一身玄黑大袍,最特别的是,他身形虽然伛偻苍老腰身似乎时刻就要折断一般,可背上却有一口袖珍血红棺材,不过三尺长,隐隐散发出阴冷气息,这种打扮实是怪异。
阴九的一双眸子像鹰眼一般锐利刁钻,被杨战一问,他微微皱眉,带着些许不耐烦道:“都已说过多少次,小少爷人魂早已散得干净,绝无半点生机可循,且过了头七,人魂鸿飞冥冥,再也寻不到了。”
他这么一说,杨战背后顿时传来哭声。
那是一身着丧服,面容姣好的女子,她是杨云的生母王曦,儿子夭亡,这当娘的魂魄也就散了,如不是要为儿子送最后一程,她现在还躺在病榻上。
“云儿,你怎么就忍心抛下娘亲?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苦无依,要是被恶鬼欺负了怎么办~”
王曦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掏心撕肺的话语更是让得院内哭声大起。
杨战一脸悲戚,可时辰已到,误了及时对死者不利,只能忍痛挥手:“盖棺吧……”
眼看着棺盖闭合,王曦泪眼婆娑地伸着手,却是发不出什么声音。
阴九双目扫过棺中,眼里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石棺渐渐合拢,眼看就要全部盖上,棺中之人突然睁开眼来。
紧接着,棺内陡然响起一声怒吼。
“不——”
声音稚嫩,却仿佛带着无尽的沧桑。
轰隆!
阴沉的天空突然打起怒雷,伴着那小儿怒吼之声,似虎啸龙吟一般直冲九霄,细细听又蕴含着某种道不明的威严,四个大汉被这突然的吼声吓得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呯呯!
石棺中响起密集的敲击声,棺中人的怒吼越来越响,也越加歇斯底里。
“怎么会这样!不——不——”
一时间,哀乐停了,纸花落地,翩翩起舞的少女们被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
阴九一双老眼瞪得比鹌鹑蛋还大,之前他还说杨云人魂消散难以复生,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瞪大着眼,看着巨大石棺。
“快开棺!开棺!”呆愣了一息,王曦突然尖叫。
还不待大汉们动作,杨战两步上前,大手狠狠拍在石棺之上,蛮力怒涌之下,棺盖一下子就被掀飞,飞上屋顶撞碎了好几幢屋宇。
众人大着胆子向棺内望去,就见棺底平躺着的小孩睁大着眼,也不知是发现自己躺在棺内受了惊吓还是怎的,一脸惊骇与愤怒,怒目圆睁,五官狰狞而扭曲,如被恶鬼附身。
“云儿!”
王曦看着孩儿复活,一声大哭后急急抱住杨云,低声啜泣,杨战站在一旁,也是泪流两行。
“云儿,你还活着,娘就知道你不会丢下娘的!”王曦大哭。
被王曦紧紧拢在怀里,看着周围一大圈子的陌生面孔,杨云神情呆滞,思绪却早已乱作一团。
愣了好久,他突然眼睛通红,淌下两行热泪,一声悲呼。
“阿奈,阿奈,我对不起你啊!”
刹那间,杨云就已明白过来,自己重生了。
他最近的记忆,是自己身处修罗地宫内,苦修参悟阿修罗道,破碎不知多少年岁才修出的修罗天身,只为证得那虚无缥缈的阎罗道果。
其中过程自然一波三折。
可索性,他准备充足,且自身实力又足够强大,经历百劫千难,终于被他熬过最为艰难的阶段,见到一丝证道之机。
只要撑过去就能成就阎罗果位,位列十殿阎罗。
可就在这最关键时刻,他证道的消息不知为何被敌人知晓,那暗中的敌人联合起来破入修罗宫,重创了原本就奄奄一息的他。
魂魄被打得几乎粉碎,仅剩的一线证道之机更是就此截断,此番大恨,自然是千古难消。
可敌人远超杨云想象的强大,幸亏危急时刻他的妻子阿奈及时赶到,杨云这才保住了最后一点魂魄。
追逃了不知多久,连阿奈都受重创几临死境,夫妻联手还是不敌。
无法,最后关头杨云只得施展破灭转生大法,此大法乃是他从一处诡异秘境中所得,散去一身修为,化掉一世道果,从绝望中夺一线天机。
敌人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手,猝不及防下杨云和妻子逆转败局成功转世。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这一从浑沌中清醒,他便发现自己已身处这孩童体内,而妻子阿奈,早已不知所踪。
两人一路走来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相依相伴约定一起走到天荒地老,感情自然极深,可如今因为自己连累阿奈转生,杨云心中那个悔恨。
妻子转世成功还好,要是从此身死道消天人两隔,他绝不会原谅自己。
大悲过后,杨云双目通红带血,更是咬牙切齿险些把一口牙给咬碎:“陆百鬼,天人族……咱们……不死不休!”
敌人虽掩饰地很好,可杨云还是发现了他们的真面目,这份大仇,必报!
“云儿,你在说什么?”王曦泪眼模糊地抬头看着儿子,只见小儿子一脸狰狞,着实吓了一跳。
看着眼前这万分陌生却不知为何倍感亲切的面孔,杨云这才压下心底恨意。
顿时,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如水般流入他心间,不消一息功夫,凭借强大魂力,杨云便将这身体原主八年的记忆全部观览了遍。
深深吸了口气,杨云缓缓闭眼,再睁眼的时候,他平复了内心的波澜,过往种种尽数压入心底深处。
既已转生,便应对得起此世,他已知晓自己和这身体原主同名,此生父母便是杨战、王曦,对于早已活了不知多少岁月淡泊亲情的杨云来说,这种血脉相连之感,倒是也有几分怪异。
只是因那破灭转生之法的关系,这种怪异感刚刚出现便烟消云散,转过头,杨云脸上露出一张笑脸,生涩而亲切地对着王曦叫道:“娘……娘亲!”
看着儿子雪亮的大眼睛,那熟悉不已的眼神,王曦心底的疑惑这才消去,擦了下泪眼,幸福地应道:“诶!”
母子两人一阵亲昵,看得周边亲近之人自是欣喜,可也有一些人,藏在人后,低眉垂眼目****怒之色。
“阴九大师,这……这是怎么回事?”杨战另一边,一赤发中年人质问着阴九。
阴九微颤着双手,两眼发直地看着杨云:“杨云小少爷人魂归天定是没错的,头七已过,便是有三魂七魄也会被阴兵带走,又何来复生可能?”
“人都活过来了,你还说这些!”中年人怒指阴九,“我们杨家花大代价请你过来,为地就是抱住云儿之命,你倒一番空口白话讲得顺畅,啥事都没做还拿我们杨家那么多善业珠,还好我们云儿福大命大,地府不收他,入殓师,呸!”
不少人都看了过来,杨战更是眉头紧皱,却不是因为阴九,而是他这个弟弟杨魁。
公然顶撞甚至是侮辱一个入殓师,这是最不理智的行为。
杨战未出言,阴九面色骤然冷淡下去,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背后血棺开启一道小缝,顿时院内阴风大作,隐隐更有莫名呜咽声在风中响起,见此情形不少杨家人都脸色大变。
“杨诚,我复活小少爷失败是不假,可就因此辱我我入殓一脉,是不是过分了些?杨云能活过来,不是我诓骗你们杨家,而是这上天不收杨云,他命大福厚是他自己的造化,却不是我无能,”阴九脸色淡漠,阴风刮得更加厉害,不少人都痛苦跪地,感觉三魂七魄都要飞出体外,位于阴九气场中央的杨魁更是面色涨红,险些喷血。
“九隆大师,还请收了神通,”杨战赶紧抱拳弯身,态度极为恭敬,“我弟也是关心侄子才说的气话,要是有什么不敬之处,还请谅解。”
“哼!”
阴九冷眼看了眼杨战,一挥大袖,头也不回地走出杨家大门。
没有阴风荡身,杨魁全身顿时一松,一个收拾不住,涌到喉头的血瞬间灌入嘴中,大口大口呕血起来。
杨云复活,这丧礼自然也就废了,不过盏茶时间,院内大堂的白绸雪缎全部收走一空,大家伙都喜气洋洋的忙进忙出,可就杨魁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找了个空偷溜出门去。
杨云坐在父母之间,两人有说有笑他时不时搭上一句话,可心思却完全没在这庆贺之中,眼看杨魁出去,他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
杨魁在城中走了许久,一直来到僻静胡同中,看看左右四下没人,便敲起面前一扇破烂大门来。
门开,一老者出来,阴着脸,不正是方才气冲冲离开的阴九吗。
这杨魁在杨家顶撞这阴九,杨家人都看在眼里,绝对想不到居然还有胆子出现在他面前,而反观阴九的神情,脸上没丝毫怒意,似乎对于杨魁会出现丝毫不见怪。
他将杨魁让进门去,同时警惕看了看胡同,这才关上大门,一阵阴风吹过,破烂门洞中顿时漆黑一片。
一入屋里,杨魁就着急问道:“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兔崽子怎么活过来的?”
阴九也是紧皱着眉头,在屋里来回踱步,半晌,他斜睨了杨魁一眼道:“我交代你做的事你都仔细做了?”
杨魁连连点头:“自然做了,我让谦儿每日在他饭中下足百日离魂散,谦儿自小便和杨云关系极好,两人同进同出且他吃过的饭菜都会先由谦儿试过,杨战夫妇应该也不会怀疑上他,且每次我都让谦儿盯着杨云吃完饭这才回来和我禀告,况且我也收集了他的指甲、发丝、皮屑给你,绝对是他的没错。”
“那就奇怪了,”阴九拽着胡须,直到下颚隐隐作痛这才放手,“这百日离魂散药性极强,都能在不知不觉中散掉一小鬼级鬼修的魂魄,更遑论连鬼修都不算的杨云小儿了,且为了确保杨云必死,我还用他的指甲、皮屑布置了叫魂棺,时间一到,便是三魂七魄没散完,他的残魂也会归入这叫魂棺中,入殓师中的大能到了也绝对救不了他,这……没道理啊。”
说着,阴九打开他背在身后的玲珑血棺,果然,棺中摆放着些许小孩的发丝指甲,并摆成某种诡异的形状,杨魁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个杨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杨云了,那肉体躯壳中住着的,是他们绝对无法想象的人物。
密谋了许久,直到夜深,两人还是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临行,阴九又交给杨魁一包东西。
“这是?”杨魁疑惑。
“七日绝命散,同样让杨谦混入杨云每天的吃食中,我敢保证,只需七日这杨云必定暴毙而亡,且绝对无从查证。”
“七日?谦儿会不会有危险?”杨魁微一犹豫,七日?时间太短了,这杨云好不容易复生,杨战王曦两人一定时刻关注宝贝儿子。
阴九冷笑一声:“呵,你还不信我们入殓一脉的手段?”
“自然不敢。”杨魁连连摇头,可心中却不以为然,毕竟阴九已失败了一次。
“记住!这杨云一死,你们这一脉成为部族之主的可能便大大提升,多大的代价都得舍得花,”说着,阴九阴阴一笑,“便是一个儿子,也得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