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就把眼镜给王雪。黑会拿,抓一把眼镜腿,轻轻巧巧的。等眼镜到王雪手里,等她一副一副查过去,她就拿不了了。黑就在一边一副一副地接住。果然没有自己的眼镜。王雪并不特别的失望,相反,她倒是佩服黑:他怎么知道没找到眼镜,莫非他认识我的眼镜?
黑安慰王雪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的。请问你住什么宾馆?哪个房间?我找到后送给你。
王雪就把宾馆和房间告诉他。
黑在临走时,对她笑一下,说,我认识你的眼镜。
黑这句平淡又普通的话,让王雪心里咯噔一声,仿佛心跳偷停一次,或者是刀子在她心尖上划一下,隐隐作疼。就算黑是干这个职业的,他能记住她的眼镜,能在人满为患的沙滩上留意一个孤独的外地女孩,怎么能让她不生感动之情呢?也许,她在走进海滨浴场的那一刻,黑就注意上她了。一个没有任何交往和接触的陌生男孩,如此细致地关注素昧平生的女孩,只能有两种可能,一是自己年轻貌美,每一个细节都让对方特别关注;二是眼镜有特色,让对方过目不忘。王雪的内心有一种美好的情愫,渐渐洇开来……
王雪是在睡梦中听到敲门声的。王雪睁眼一看,耀眼的阳光打在窗帘上。她看一眼枕头边的手机,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昨天游泳太累,一觉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谁这时候敲门呢?王雪戴好眼镜,起身去开门。王雪就在对眼镜的度数感觉略有不适的时候,突然想到,是不是黑送眼镜来啦?王雪心里一阵狂跳,一阵激越。她觉得这样开门不太妥,自己睡眼醒松,素面朝天,头发凌乱,身穿睡衣,光着脚丫,是不是对人家不礼貌?王雪快步走进卫生间,把头发梳理一下,拿唇膏涂一下嘴唇。她还想换身衣服,让自己正装出迎,一想,算了,来不及了,睡衣就睡衣吧。她把睡衣宽大的领口向上拎一拎,好歹把乳沟遮住了一半。
王雪说,来啦!
王雪放开门。原来是服务员。
房间要打扫吗?
不用了。谢谢。
王雪很失落,身体一下就松了,像是一拳打空似的,抓不着、捞不到的。王雪走回床边,坐下来,想想,莫名地伤感起来。这是怎么啦?王雪把眼镜取下来,拿在手里,让眼前朦胧着。她对自己刚才的失态不能理喻。她呆坐了好长时间,才去梳洗。
朱新新是在上午十点的时候,来到王雪的房间的。王雪对他的到来,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兴致。只是简短的几句问话,几句交流,像公文一样淡而又淡。朱新新看出来,王雪心里不痛快,便扯痒道,雪,你病啦?哪儿不舒服?
王雪说,你才病了,我哪儿都舒服。
朱新新说,我看你不快活,以为身体不好。
王雪说,那我就哪儿都不舒服。
话不投机,朱新新便站在阳台上,看窗外茂密的树木和稍远处的大海以及人流如潮的沙滩。
王雪心想,我新配一副眼镜,他没看出来,我现在戴一副别人的眼镜,他还看不出来,他心里都想些什么呢?
朱新新转过身来,说,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撒谎。可你要出来玩,也跟我说一声啊。
这句话倒是让王雪感兴趣,这等于是不打自招。王雪冷笑笑,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说一声?你撒谎都脸不红心不跳的,凭什么要我事事都跟你说?
朱新新说,其实……其实我也不想打牌,是他们硬拉我,我只好说加班了。我不知道你会这样生气。其实这算不了什么事,我也不是恶意的——有时,撒谎也是善意的。
王雪说,我不生气了。真的,我不生气。我们午饭早点吃,去海边玩吧。
朱新新过来,揽住她的肩,说,真的?都是我不好,我一定要陪你好好玩两天。
王雪说,不了,我们明天就回去。
就在他们甜甜蜜蜜要进入状态时,又有人敲门了。
王雪还以为是服务员,便大声说,卫生不做了。
还不到十一点,王雪和朱新新就出去了。路过吧台时,服务员叫住王雪,说,有人送来一副眼镜,说是你的。
王雪接过服务员的眼镜。那的确是她的眼镜。她有点百感交集,有点曾经沧海。而一旁的朱新新却纳闷了。但他也不好问什么。他看出来,王雪的情绪起了微妙的变化。刚才,朱新新发现王雪换上了一副新眼镜,觉得,这副新眼镜真的很适合王雪。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个话说出来。他心里升起一股妒意——是谁送一副眼镜给王雪呢?而且度数这么正好,造型也如此适中。谁呢?朱新新的心里打了一个结。
王雪看出朱新新的不快了。她也不解释,还暗暗地得意。
现在,王雪有两副眼镜,一副是她新配不久的眼镜,还有一副,是连云港海滨浴场眼镜招领处的工作人员送的。王雪叫那个工作人员黑。那是一个瘦而结实的大男孩。到了浴场,王雪趁朱新新去买饮料时,要把眼镜还给黑。黑对她摆摆手,说,你留着吧,作备用。
从连云港回兰州后,王雪还是习惯戴着自己买的新眼镜。王雪戴着新眼镜上班,下班,逛街,做家务,生活一如继往的,按部就班的,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小日子一天又一天。但是,偶尔的时候,王雪会看到书橱里的另外两副眼镜。一副是她曾经使用过好几年的老眼镜;另一副,会让她想起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海边的黑,想起被人关注的温馨,想起一些细节,想起内心的爱意和感动。
王雪觉得,每一副眼镜都有着别样的情意和感受。
朱新新也关注她的新眼镜了,而朱新新的关注,却有着另外的心情。他不知道王雪的眼镜是谁送的。有人送一副华贵的眼镜给王雪,这是事实,他看到了。但是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为什么要送一副新眼镜。对方肯定非常了解王雪,不然怎么会送那么合适的眼镜给王雪?连度数都了如指掌。还有,王雪无缘无故跑到连云港旅游,也让他匪夷所思,是有人陪她一起去连云港,还是连云港有人在等她。让朱新新心里别扭和难受的是,王雪天天戴着那副新眼镜进出进入,她从前的眼镜好好的,突然就不戴了。从没听她说过要换眼镜啊。朱新新和王雪一样,也会站在书橱前,看另外两副眼镜。这两副眼镜没有一点残疾,可以说,不比她现在戴的新眼镜差,那么。只能说明,这两副眼镜没有她那副眼镜更有意义。
朱新新经常这样想,他的心事便越来越重。
终于,他们之间再一次出现了严重的争执,起因说起来,不过是正常的日常锁碎的生活——王雪的眼镜突然不见了。王雪是在早上起来时,找不到眼镜的。一般情况下,王雪的眼镜都放在床头柜上的。但是也有例外,比如梳妆台上,比如茶几上,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跑到饭桌上。总之,不管在哪里,很快就能找到。可这一次,任凭她找遍了家里的所有角落,就是没找到。王雪就焦急地问朱新新,你看到我眼镜没有?
朱新新说,没有。
朱新新看王雪焦躁不安的样子,便半阴半冷地说,你书橱里不是还有两副眼镜么,还不是一样戴啊?
王雪说,那也要找到啊。不是有没有眼镜戴,而是好好端端的眼镜怎么会没有了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新新说,我可没藏你的眼镜啊,你那副眼镜,意义非凡,我哪里敢碰啊。
王雪说,你什么意思啊。
朱新新说,我能有什么意思啊,你有那么多眼镜不戴,偏偏要找这一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有数!
王雪听出来朱新新话是有所指的。朱新新是误解了,就让他误解吧。王雪便不再说什么。王雪自然想起了大海边的黑。王雪不声不响地来到书房,在书橱里拿出黑送她的那副眼镜,戴上了。
现在,王雪就戴着黑送她的那副眼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如果朱新新和王雪双双走在大街上,又有谁知道他们的心事呢?
两肋插刀
小说标题不是用来吓下的,尽管这个标题有些危言耸听。
其实,我在讲一个朋友的故事。
我朋友祁建,是个小有成就的作家,主写情感类报告文学,直白一点地说,就是为那些流行杂志写稿。多年下来,稿费赚了不少,到大小饭馆里吃吃喝喝就是经常的事了。
祁建周围的朋友也大都和文字打交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经常被他请吃的,主要也是这类人。具体一点地说,有两个人,一个是晚报副主编王西,另一个是自由撰稿人大东。当然,我也偶尔被邀——只是偶尔而已——他们的相聚,可是三天两头不断的,酒也常有喝高的时候。祁建酒后也烦,说这样的吃吃喝喝,耽误写稿了。我听后,会安慰他,都是朋友嘛。他沉吟片刻,对我的话表示认同,说,对,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新年将至,晚报要在来年扩版。王西分管的那一块,要独立一个文化周刊出来。晚报在调剂人员时,王西都不满意,文化周刊,要有懂文化的编辑记者才好,至少他们在创作上要有建树。可晚报这类人才奇缺,可以说实在拿不出手。在王西的建议下,决定向社会招两个编辑。
祁建和大东自然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两个人都做了自荐。王西两杯酒下肚,脑门放光地表态,没问题,招那些大学生研究生,有什么用啊,不能立竿见影,你们俩可是微波炉,拿来就用,我跟领导说说,就你们俩。不过……
祁建和大东都等着王西“不过”后边的内容。吞吞吐吐可不是王副主编的风格,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晚报论坛里有个高手,帖子一篇篇发,也不错。
王西话音刚落,就遭到祁建大东的猛烈批评。一个说,网络算什么啊,本市能写的就这些人,谁不知道谁呀。另一个说,关键是,咱们是朋友,你手里有这个权,不想着我们朋友想着谁啊。
王西被两个朋友痛骂一顿后,说,包在我身上了。
祁建和大东心里便踏实多了。特别是祁建,他搞的那一块,近年有些痿缩,发稿不那么容易了。再说,年龄渐大,他也想找一份固定的工作,加上晚报收入不少,祁建还是很在意的。
但是,让祁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终到晚报文化周刊工作的,是大东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祁建十分恼火,立即打电话给王西。让祁建更没有想到的是,王大副主编把他的电话掐断了,不接。祁建再打,对方干脆关机。
冷静下来的祁建开始检讨自己,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如果就个人能力和经历来说,他是最合适的,一来他写的好,二来他写作的路数,和文化周刊非常贴近,三来,他和王西关系最铁。祁建又调查被王西招去的另两个编辑,大东他是熟悉的,写不少流行小说,文字能力强,思想先锋,被王西看好,完全在情理之中。另一位,就是王西在酒桌上提到的——徐树权,此人只会在网络上写些日记类的帖子,文字粗糙,性格木纳,年龄比祁建还大五六岁,已经奔六了,从哪方面说,也比祁建相差甚远。那么,莫非徐树权和王西是亲戚?如果是,他也认了。可经过调查,徐树权和王西一点瓜葛都没有,甚至,王西是通过网络才找到徐树权的。这样一来,祁建就一定要找王西问个究竟了。
王西在办公室热情接待了祁建。
祁建开门见山,直接问,说好聘我来晚报的,为什么又聘别人?
王西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会儿说晚报有什么好,连工资都要发不上了。一会儿又说,晚报马上要改制,改成企业了,以后往哪个方向发展都难说。一会儿又说,你写的东西稿费高,哪里在乎晚报这点小钱啊。
祁建听了,更加生气。但生气又有什么用呢?祁建看时间也是近午,叹息一声,准备告辞。
王西送祁建到走廊里,握着祁建的手,诚恳地说,你不介意吧?咱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为朋友,我一定两肋插刀。
祁建心想,对,朋友就是在对方的腰上插上两把刀。
放心朋友,以后有机会,我会想到你的。王西跟走进电梯里的祁建挥着手。
电梯里,祁建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腰。
拖地
每个人都有节日,心中的节日。我也有。我的节日,就是和小丽的约会。
小丽住在苏南的一个小村街上,很美的一个小村街,有古老的街道,有生满青苔的小桥,也有清冽的河岔和缓缓的流水。小丽家就住在一条河边。我曾在她家河边楼房里约会过三次。那是令人难望的经历,从冬天到春天,从楼下到楼上。后来,又在她城里的家里约会。那一次,我坐在她家厨房里的小木椅上,听她说话,看她烧水,看她做些家务。
今天是我第二次到她城里的新家。我早早就来了。凌晨六点多,我就到了她家楼底的门洞里。她不到六点就发短信给我,说已经上车了,从她居住的乡下的小村街,上了进城的公交车,大约要四十分钟,然后再转一次车,十几分钟就到她城里的新家。在短信上,她让我先到她居住的小区等她。我知道她居住的单元,也知道她家住十七楼。
虽然是五月了,早上也还有些凉意。我站在楼洞向小区的大门望去,大约刚到七点吧,她就进来了,手里拎着一个沉沉的包,穿牛仔裤,上衣是一件短袖的紧身小衫,收腰的款式,蓝色的碎花,很素静。她远远望着我,明媚地笑着,一直走到我跟前。我接过她手里的贡品——九点半左右,她请的几个大德高僧,要到她家洒净。
进入电梯,转瞬间就到了十七楼。她取出钥匙,打开房门,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拥抱到一起了。我坐在沙发上。她坐在我的腿上。我把她揽在怀里,感觉她小巧而玲珑。我喜欢她的瘦,喜欢她柔软的皮肤,喜欢她小而稀松的乳房,年轻时,也应该是精致的吧。我抚摸着她,亲吻着她。她幸福地躺在我怀里,小声哩喃着。我听懂她的话,便抱起她,走进卧室。
她的小衫,是身后带拉链的款式,我小心地打开拉锁,手有些颤抖,就像第一次打开她一样……我们缠绵了很长时间——感觉已经很长时间了。我们都很愉悦,很满足,她拿起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看,还差五分钟到八点。
“我帮你干活。”我说,拥紧了她。我知道,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她家了。她远在内蒙的先生,到这个月底,就调回来了。为了迎接先生的入住,并好好经营她的安乐小窝,所以在这个不是周末的上午,请僧人来做佛事。
“好啊,你拖地吧。”
我又仔细地帮她把拉锁拉上,和她一起穿过客厅,来到厨房的阳台,找到拖把和专用的小桶。她说:“你弄吧,我去理床。”
我一遍一遍地洗着拖把,一遍一遍地从阳台往返于饭厅、客厅、大大小小三个卧室和两个卫生间,把各个角落拖洗干净,不放过一丝的纤尘,就连连客厅的阳台上,我也反复拖了三遍。这期间,在刚才我们做爱的卧室里,她让我和她一起装被套,又理了床。她对一堆换下的床罩和被罩说:“这个要带回乡下去洗的。”
拖完地,接近九点。她接到一个电话,她表妹给她送来了十几双新拖鞋。又接一个电话,是她母亲,带着几个僧侣,已经从乡下的老家出门了。再接一个电话,是她父亲从人民桥上了来她新家的公交车。于是,她让我赶快离开。我答应着,心里恋恋的,看着她。她也正看着我,眼里透着深情,还有盈满眼眶的泪水。
拖地时,我烧的水还没有喝。
她也细心,拿了两块点心给我当早餐。
我道声再见,拥抱她一下,出门了。
回到我临时居住的宾馆,上网,看到小丽的留言——
小时侯上学,把“English”读为“应给利息”的同学当了银行行长;读为“阴沟里洗”的成了小菜贩子;读为“因果联系”的成了哲学家;读为“硬改历史”的成了政治家;读为“英国里去”的成了海外华侨;而我,不小心读成了“应该累死”,结果成了老师。你怎么读的呢?
我苦笑一笑,一时想不起来了。我回忆着“拖地”的英语发音,脑子里却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