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山,玉璧城。
暮春之初,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平静地洒在城内的街道上,所照之处皆镀上了淡淡的金色光芒,远远望去是那么耀眼绚烂、光辉夺目,让人如临胜境,心旷神怡。城内,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庄园、客栈、钱庄、院坊不计其数,途径之人无不感叹此城的豪奢缤纷。
街道上行人的步伐慵懒而随意,酒肆、客栈中泛出诱人的酒香,他们高声叫卖、谈笑风生的话语,似乎昭示着太平盛世的到来。偶有阵阵和煦的微风拂过行人的面颊,那种柔软、干净、温馨的感觉沁人心脾。
作为青丘山的玉璧、西雍、琅邪、即翼四城之首,玉璧城总是以其包容、豁达接纳着六界的匆匆过客,过往之人也都以自己的方式在玉璧城内留下印迹。
在很多时候很多地方,这样缤纷如烟的繁华之城,总会发生一些故事——玉璧城隐藏了太多人的故事。
城内最高楼——如意坊顶楼回廊上,一名壮年男子负手而立,面容坚毅,目光如炬,眉宇间藏着一股经年风雨积淀下的沉稳淡然与果敢精明,一袭黛青色的宽衫配以头顶的冠玉让人觉得威严无比。玉璧城内的人几乎都识得此人,他就是玉璧城主慕容空明。
此时,慕容空明正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龙舌阑,阑内歌舞升平、食客络绎不绝的景象一览无余,更有阑内的“龙舌十景”尽收眼底。显而易见,作为一城之主,站在这里若非把玩赏景,便另有他事。
“城主,今天已是第二日了,那两位饮者仍在比武、论道,会不会有异常?”玉璧城护卫回来禀报。
慕容空明仍目不转睛,故作不屑道:“在龙舌阑中能有什么异常?无非是多费几坛黄柑酒而已。”
护卫深深俯首,低语道:“城主,龙舌阑中的‘玉璧春色’可都是绝品的黄柑酒啊,难道就让那二人……”
慕容空明左手微抬,哈哈大笑道:“我玉璧城何等繁华,又岂能对贵客吝啬美酒?况且,我看这二人也绝非等闲之辈,这玉璧春色本来就是为高人准备的!”
待护卫退却后,慕容空明便双眉微皱,对于那两位人在龙舌阑内连日斗酒,他并非没有觉察异常之处,作为玉璧城的城主,慕容空明果敢精明,不但身负全城兴衰之重担,与二弟慕容长明(西雍城主)一道,将整个慕容世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为太玄都和十二坛提供大量经济辎重。
慕容空明的警觉也不无道理,玉璧城地势险峻,是整个青丘山的要塞之地,一直是青丘山一都四城十二坛行李之往来、途解乏困的重地,自逍遥子在青丘山创教以来,这里更是成为六界纷争之地。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多有六界暗探混于其中,暗流涌动。所以,暗布城内的护卫便成为安全的守护人,任何蛛丝马迹的异动都会在翌日呈于慕容空明的案头。
家族基业,万贯之财,四城安危,更有太玄都长老、十二坛主的殷殷重托,慕容空明必须谨防各方觊觎,以期在风雨飘摇的凡界求得一方平安之地。
慕容空明思索,饮酒两日绝非凡界之人所能抵,黄柑酒酒洌沉香,普通人连饮几杯便酩酊大醉,况且此间二人比武、斗赋、论道而毫无醉意,可以看出二人道行境界深厚,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仙界使者?
魔界之徒?
殛薮妖人?
灵川灵者?
江湖游侠?
一串疑问从慕容空明脑中闪过,他清晰地记得,两年前,也是在这里,一群行踪诡异的魔界之徒与灵界使者大开杀戒,死伤多人,那鲜血淋漓的场面让他至今不忘。
必须尽快知晓二人底细。城内鱼龙混杂,各界力量在此角逐,每张看似平凡无奇的脸庞背后或许都隐藏着惊天阴谋。玉璧城只是六界互通有无之地,决不允许成为纷争之源,想到这里,慕容空明决定前去龙舌阑会会二人。
龙舌阑,是玉璧城最大的酒肆。说是酒肆,其实更像一片园林私墅,它异于普通酒肆客栈,阑内荷塘碧水、雕梁画栋,屋檐勾栏处皆精致布局。其中,有“踏雪寻梅”、“断云悲歌”、“春波惊鸿”、“孤鹤哀鸣”、“碧荷映日”等龙舌十景,各景处皆有五座亭,为盛宴饮酒之用。十景喻意十种不同的心境情绪,对应十种不同的美酒。如此这般繁华景象,这般世间少有的精心设计,将鱼龙混杂的酒肆变成高朋满座的园林,引来食客饮者络绎不绝,完全得益于慕容空明的苦心经营。莫说整个玉璧城,单看这尽拥天下华美的龙舌阑,就可窥见慕容空明深厚的经营之道。
慕容空明踏步疾下如意坊,坊内候掌柜急忙上前迎接,谄媚地嘘寒问暖,以期得到城主惠顾,慕容空明并没有理会,而是径直朝龙舌阑走去,身后的护卫疾闪而过,留给候掌柜一脸愕然。慕容空明径直穿过龙舌阑厅堂直奔后苑,阑内掌柜、伙计皆俯身恭礼道“慕容城主”,慕容空明没有停下,只是抬手示意。
龙舌阑内,十里长亭,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龙舌十景相互辉映,斗酒二人便居于“踏雪寻梅”的若心亭。
慕容空明离亭不过十丈之余,亭中情形比在如意坊看得更加清楚,灰布长衫老人与白衫中年男子相对而坐,但见灰布老人随心所欲,清风道骨,鹤发童颜,言语谈吐间皆散发出豪放不羁之意;而白衫男子则沉稳内敛,温润如玉,看似沧桑的脸庞上却深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此时,二人正以酒论道,饮酣之乐,畅快淋漓,桌上杯盘狼藉,亭子一角已摆满十来个空酒坛。
白衫男子端起酒杯微酌道:“兄台,人为天地万物之始,所以天地人常才是修真的根本。”
灰布老人微微摇头,悠悠道:“非也,阴阳相合而生万物,所以还是阴阳立天为道”,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白衫男子略作沉思道:“修真皆自人心始,以心为道,则所向披靡。”
只见灰布老人手握一根竹筷疾速刺向白衫男子,“那么贤弟,你能解开我手中的道吗!”
一道清幽的寒光直取白衫男子咽喉,竹筷未到,强烈的劲气已刺碎了东风。
十丈之余的慕容空明竟感受到灰布老人的疾速之气,暗惊凡界竟有如此之绝等高手,就算太玄都长老都不一定在瞬间发出这样气力,换作一般高手断然避不开灰布老人的雷霆之速,慕容空明不由地为白衫男子捏了一把汗。
白衫男子似乎还在品味杯中美酒,仿佛以一种无名之力延缓这雷霆疾速,用尚未放下的酒杯迎上竹筷。
只见他两指夹住酒杯用力向前,动作看似普通,但慕容空明分明觉察到一股强烈的灵奇之力排山倒海地呼啸而过。这时整个若心亭顿生空蒙之气,二人过招时带出的万钧之力凝固了亭中所有物件,就连杯盘和桌上的酒滴也这猛烈的招式下纹丝不动。
慕容空明对于这种空蒙之气并不陌生,他曾看见太玄都六代长老方伯深练境时产生过此种气体,也只有修真至上清境的巅峰才能产生空蒙之气,此气凝固周边万物,以此达到不伤一物、物我两忘之境。二人过招,竹筷、酒杯这些普通之物却胜过太古神兵,他们到底是何方高人?
二人突然凌空而起,整个身子悬挂在亭中,灰布老人长啸一声,竹筷化做了一道飞虹,他的人与筷已合而为一。
逼人的劲气,震得亭顶枝头的梨花都飘然落下。
离枝的花瓣又被内力所摧,碎成无数片,看起来宛如漫天飘雪。
这景象艳绝!亦空绝!
若心亭周围数丈,都已被深重的灵奇之力所笼罩,让人如囚笼之鸟,动弹不得。
突然,只听见“当”的一声,火星飞溅。
白衫男子指间的酒杯,竟不偏不倚地迎上了竹筷之锋。就在这一瞬间,满天劲气、灵奇之力顿然消失无影,梨花之雨还在飘落。
二人同时收力,宛如信手轻抬,万钧之力竟被轻而易举地收回,空蒙之气也顿然消散,余力却将十丈外的慕容空明一众震了个趔趄。
二人就这样比试了一百回合不分胜负。突然,只听“砰”的一声清脆之音,划破了亭内的宁静,只见白衫男子的酒杯已炸裂。零碎的杯屑兀自横飞,悬空的白衫男子单手一挥,在落地的同时将所有杯屑缓缓地放到桌上。
二人忽然仰天大笑。
方才这阵过招,真让慕容空明大开眼界,可以说天地皆为之变色,日月也失却光辉。
灰布老人也落地,目光流露出敬佩之情,大声道:“罢了,今日你我一见如知己,来,干!”二人哈哈大笑,继续饮酒。
“慕容城主,既然来了,何不共饮一杯?”白衫男子悠悠地侧过头,转向十丈之外的慕容空明,目光中充满着未知的善意与深不可测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