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飞的处分决定下来了，开除党籍，调离公安系统。
接到处分文件的张国飞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脸色发白，白里透青，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抖动着，像是不受控制了一样，人生大悲，莫过于此。张国飞极力平静着自己，走出交警队大院，一路茫然，失魂落魄，“完了，完了，今生完了。”张国飞脑子乱轰轰的，像要炸开一样，坐到租住房的沙发上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回到家了，却不知是怎么回来的。这样的事，只有酒喝大了才会有，今天，滴酒没沾，却也记不得怎么回到家的了。
张国飞想躺在床上睡一会，却一点困意没有。看着家里衣架上挂着的公安警服，还有那武威的大沿帽，张国飞心生无限感慨，一晃，这都成了过去，这些制服，对自己来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意义，从此，要告别公安队伍了，这一别，永远也别想进来了。
与张国飞一同受处分的，还有张国飞所在中队的领导与同事，被张国飞写在那张信纸上的受贿者，人人有份，其所受处分与张国飞大同小异，那些辅警，则被交警大队辞退。张国飞对不住这些和他一起工作的同事，这些同事怎么也没有想到，中队里出来这么一个人，这个人与他们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这个人的老婆，一个刘丽凤，举手之劳，就把他们送进了纪检委。刘丽凤恨物及物，举报的对象是她所谓的丈夫，却连带着毫无保留地把张国飞的同事一并告发，尽管刘丽凤的目标是张国飞，张国飞的同事只是捎带和陪衬，但其处理结果则由不得刘丽凤。
刘丽凤根本不去管其他人的处理结果，她不关心那个，她关心的是张国飞的下场。刘丽凤预计，张国飞这种执法犯法的行为，是要罪加一等的，处理结果很可能是开除公职，搞不好还得进大牢，判几年徒刑。现在的处理结果，不是刘丽凤想要的。“只要张国飞还有工作，他就可以按月领到工资，有了工资，他仍然可以体面地生活，仍然可以过得舒服，甚至仍然可以再找一个不错的老婆。要知道，体制内的人，有体面工作的人，尤其是男人，不管年纪多大，大多是不愁找老婆的。而自己，”刘丽凤觉得，能找到，却多半会是比张国飞年纪还大的一个男人。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就不值钱了，无法与男人相比。这样一来，张国飞仍然是胜利者，自己仍然是失败者。”
在刘丽凤看来，把张国飞彻底打倒，让他丢了工作。“丢了工作，他张国飞就完完了。没有了工作，对张国飞是致命的打击。刘丽凤知道，张国飞身无长物，如果不是因为他在交警队，别说开大浴场，就是做个小生意，他也做不赢。张国飞所谓的做生意赚钱，那是因为他利用工作之便，别人有求于他，利用他在交警队的身份拉起的关系网。如果张国飞是无业游民一个——当然，如果是无业游民，我刘丽凤也不会嫁给他——凭他的能力、水平，他的毫无吃苦耐劳精神，贪图享乐的作派，他是不可能有钱的……如今，他仍然有工作，只是不在交警队了，换一个单位，他仍然春风得意。他家有社会关系，他张国飞另找单位也不是难事，而且找的新单位也会是国家机关。”
想到这里，刘丽凤就觉得不爽。和她刘丽凤一起吃过饭的几个辅警都丢了工作，一个月大几千块钱没有了，灰色收入没有了，威武的警服永远不能再穿了。走到大街上，偶尔看到和自己十分熟悉的辅警，和辅警的家属们，刘丽凤总是躲得远远的，躲不开时，也不敢看他们一眼。
一段时间来，刘丽凤一直怕那几个辅警报复她，一个人不敢出门，很少上街，偶尔上街一趟，不是碰到交警队的人，就是碰到交警的家属。刘丽凤有些不知所措了，脑子里一天到晚想着她得罪了的那些人，夜不能寐，好像神经出了问题。“崇河县太小，出门就怕碰到他们，越是怕，越是会碰到他们。不能在这个县城呆了，真的不能呆了，在这里，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出去，到另一个城市去，做生意也罢，打工也罢，啥都不做也罢，先去了再说。如今，”刘丽凤想，“自己真的穷得只剩下钱了。原来，手里有钱，也不是可以幸福起来的。幸好，自己还有女儿，女儿是理解自己的。”
想着离开，刘丽凤有着无限的感慨，觉得自己这半生过得不值，从小家里穷，想过好日子，想挣大钱。与张国飞结婚后，日子大变，再也不愁钱了，想吃什么可以吃什么，想穿什么可以穿什么，金银首饰，看中哪样买哪样，在姊妹中的地位，也节节高升，姊妹兄弟越来越看重自己。如今，他们都过上了尚好的生活，也沾了自己不少光，可自己呢？硬是不被丈夫待见，硬是被丈夫甩了。丈夫花心，这是肯定的（但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也没有捉奸在床，只是凭直觉判断）；自己专心，也是肯定的。
如今，刘丽凤是自由人了，与张国飞分居加离婚，三年多了。三年多来，刘丽凤一直一个人单过，过着寡居的生活，其间，也想着找人，再谈一个男朋友，也试着与男人见面。这些男人中，有离过婚的，有死了老婆的，带着如同嘉红一样的女孩，或年龄比嘉红大几岁的男孩，还有带着两个孩子的。一想想自己要给人家当后妈，一想想和自己见面的男人太普通，比张国飞不如，刘丽凤就觉得难受，下不了决心。渴望找一个男人的愿望一刻也没有停止。刘丽凤从来也没有想过单身生活，找人，找一个合适的男人，那是一定的，女人不能没有男人，正像男人不能没有女人一样。何况，“自己三年多没有过上有男人的生活了，这对于一个年不过四十的女人来说，确实是一种缺憾，是可忍，孰不可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