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英老人身体大不如前，腰弯得也越来越厉害，饭量比以前下降。原先，中午能吃一大碗米饭，现在，半碗就吃饱了。不过，刘文英老人仍然坚持去人民广场锻炼，拉胳膊，双手抓了单杠，脚不沾地，悬空着，前后摆动身体。这动作尽管对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来说有些危险，但刘文英老人却一直这样锻炼，不曾间断。只是，近段时间来，在广场锻炼一会儿，就没有了力气，甚至连走着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临近中午，感到往家走的路太远太长，迈不动步子，走几步就走不动了，路旁街边，随便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往那一坐，就不想起来。
待挪到家，打开门，往沙发上一坐，半天不想动。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往往还没起来做饭，待到休息够了，能起来做饭时，已过了中午。老人有些伤心，边伤心边感叹：“老了，真的老了，才是春天，自己就这样有气无力了，可能连这个夏天都过不去了。”
灶间进门的地方右手边，就是老伴张殿清的遗像，遗像前，常年供奉着苹果，小糖，香烟，还有挂面似的香。每每在家呆着时，老人就点上几柱香，好像这香一点着，烟雾缭绕中，老伴张殿清就有了灵性，就能听刘文英说话了，就能与刘文英交流了。老人缓缓走向灶间，看了看老伴，点起三柱香来，对着老伴说：“我可能活不多长了，觉着一天不如一天了，走路越来越吃力了，往哪一坐就不想起来，恐怕我快不行了。看看，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没有做中饭，老了老了，连饭也不想做了。还好，有昨天的剩米饭，倒锅里热一热，打个鸡蛋，就是我的中饭了。要是你还活着，我就不能这样吃饭了，我得给你做饭呀，还得炒几个菜，你好喝酒，没有下酒菜，你会生气的。我知道，你一生气，那样子很难看，眼一睁，看着我，像要吃我一口似的。”
老人说着话，走向灶台，准备做中饭，边做边说，“一个人过日子，一点劲没有，是死是活，没人知道，也没有人问的。大儿子一家，孙子也有了，外孙子也有了，一家人加在一起，八口人了，女儿是人家的人，不算女儿一家，大儿子一家也是五口人，热热闹闹的，多好。娶了媳妇忘了娘，一点不假，大儿子几个月没来了。二儿子家日子不好过，我这个二孙女，病越来越狠了，天天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一天到晚就这么着，吃饱了睡，睡好了吃，这可怎么办呀，最难过的就是二儿子家了。多好的二儿子，从小受的罪最多，现在又摊上这么一个孩子，二儿子愁死了，可怜的二儿子一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哟。四儿子一家好过，四儿子的孩子小颖考上大学了，在市里念大学，四儿子终于熬出来了，熬出头了。老儿子也难过了，没有家了，闹吧，我也管不了了，儿大不由母，我呀，说话也没有人听了，我也不说了……。”
老人边做饭，边说着儿女们，说着儿女们的喜怒哀乐。六家儿女是老人活着的唯一安慰，想想成家立业的六个儿女，六个家庭，老人就有了精神。不想，老人的思维被对门哗啦一声打开的小音响震了一下，接着，卫生间楼上的放水声也传了过来。联想到电饭锅也坏了，卫生间的电灯昨天就坏了，不亮了，立马觉得是对门做了手脚，是对门破坏的，是对门有意和她这个八十岁的老太太过不去。一想到这里，老人脑子里像是接通了与对门势不两立的哪根神经，立马来了精神，拿起靠在张殿清遗像前的一根拐杖，打开大门，向对门宣战。
老人用拐杖敲打对门，很是用力。对门知道，又是刘文英这个神经病老人来找事了，不不想开门，又不得不开门。气势汹汹的刘文英老人直冲过来，边冲边说：“什么东西都让你家给砸坏了，我知道，你家使的坏；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我和你家拼了。”
对门老夫妻俩一起迎了上来。他们的儿子儿媳也忙着向外推老人。刘文英老人低着头，冲到哪里是哪里，毫不退缩。老夫妻俩不敢动手，除了往外推住刘文英老人，不让进到他们家里，别无办法。刘文英老人虽然没有吃午饭，这个时候却很有力量，一人战对门四人，吵骂声一个楼道里各层楼的住户都能听见。对门那对老夫妇年龄比刘文英小得多，却不敢动刘文英一下，一家人拿刘文英一点办法没有，打不得，推不得，气不过，只好与刘文英老人对骂起来，骂刘文英无耻，以老卖老，天下难找，无端生事，胡搅蛮缠。刘文英老人不甘示弱，咒骂道：“你家欺负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天打五雷轰，老天会报应的，把我家里的什么东西都砸毁了，电饭锅也不能用了，马桶盖子也给我砸断了，吃饭的碗也给打烂了，卫生间的电灯也不亮了，都是你家使的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不糊涂，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刘文英老人欲闯进对门去，拭了又拭，被对方娘俩拦了回来，累了，歪倒在门口的过道上，嘴却没有失闲，一个劲地咒骂对门欺侮她，不让她好过。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却还要硬拼。
对方虽然不敢动手，却可以动嘴，双方互骂，都在气头上，急不择言，越骂越难听。对门恨透了老太太，动不得手，只好动口，把老太太骂得体无完肤。刘文英一张嘴，对门却有四张嘴，骂了半天，刘文英是越骂越气，觉得还是自己吃亏，自己这么大年纪，被对方一对老夫妻，一对小夫妻骂得不上提，实在忍受不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向对方拼去，却又进不了对方家门。
不一会儿，110的民警赶到现场。这组110已是熟门熟路，到得门来，把刘文英老人从门口扶回屋里。刘文英老人见到110，总是一肚子委屈，忙着向110诉苦，说对门欺负一个老人，对门四口人，一起骂自己，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被他们骂得那样难听，已经欺负得自己不能活下去了，要110给主持公道。
110站在老人客厅的那会儿，老人气愤得难以自持，不断重复地诉说家里的这个东西坏了，那件家具破了，四条腿的桌子好好的就断了一条腿，电冰箱声音大的要死，不是对门破坏的，又能是谁？110不想听老人诉说，老人依然要说，还不时拉着人家110，生怕110不给她做主就一走了之。110好不容易才脱了身，将老人大门关上。
刘文英老人气愤极了，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左不是右不是，心跳剧烈，连她自己都感觉得到。老人赶紧掏出一粒速效救心丸吞了下去，心想，不能就这样死了，与对门的事没完，这样死掉，等于是便宜了他们。刘文英骂对门的话，记不真切，不知哪句咒语用过，哪句没用过，但对对门骂自己的话，则句句记得真切，记得牢靠，满脑子都是对门的不是，满脑子都是对门怎么欺负她。在老人眼里，对门一家个个恶霸，人人该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