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白衣秀士王伦的评价不要太低”。古典启蒙老师满禄先生知我写水浒人物绰号,就传话。潜台词很分明,一个秀才能拿出身家性命,舍得一身剐的气魄是应该褒扬发奖状的;而王伦内心的小九九,性格的缺陷,看着自己的盘子,不让外人抢去的心理看官也应该抱着同情的理解。这另类的知识分子是不能无原则随意贬低的。
王伦原是一在考场失意落魄没有拿到文凭的书生。也许是看穿脏臭的历史,窃钩者铢,窃国者为诸侯,而大喊一声“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象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男儿本色重横行,就把儒家经典打包扔掉,带着杜迁、宋万等一干人上了梁山的马道,不再承认大宋的秩序和道统政统,而是自成一统。这些都不是冬烘的先生和酸腐的秀才所能担当的,由此也可看出他的血性和胆识与冒险的因子。只是后来不能与时俱进,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革命意志衰退,送掉了小命,一代革命领袖被提前喊了下课。可叹也夫。但后来王伦就被人开始妖魔化,成了一个公共的痰盂,谁都可以啐上一口浓痰。
古代平民着白衣,故常以白丁称呼平民百姓,或以白衣、白身称之,《史记·儒林列传序》:“而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白衣秀士,是指王伦蹭蹬场屋,就象柳永在自解自嘲自怨自艾的鹤冲天中说自己是“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而白衣秀士我们不妨理解为农村的读书人或者高小毕业生。王伦还不象同是宋朝的柳永同志,虽然是布衣百姓,没有功名,说自己是白衣卿相,心系朱紫显达,感慨“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而是把毛笔宣纸换成夺命刀,呼啸山林。
中国有句俗语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们的民族文化就有看不起秀才的因子。秀才常有的名号就是穷酸,于是就连带起仇视知识,把儒生坑掉,把书籍烧毁。我总觉得这是一种统治的阴谋,秀才是有脑子,是提意见的人,肩膀上扛着的是自己的脑袋,不盲从。其实不管刘邦、朱元璋这些无赖的亭长和和尚,事业成功的背后总站着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就象那些家伙的夜壶,应急的时候才想起。历史是怎样妖魔知识分子的?主要的子弹:一是秀才手无缚鸡之力,见人掂刀杀鸡,一见血就抽筋腿发软,贪生怕死,不敢拿脑袋做砝码。逢着反政府的起义举事,这一帮子人总是把后路设计好,跟在队伍的后面起哄吹口哨,没有勇气站在排头手拍象鸡肋的胸脯,于是革命的前排站着的是李逵这样有朴素阶级意识的人,知识分子就这样被塑造成不能成为排头站的人物;再是秀才小肚鸡肠,不像别的阶层大度能容,肚子里开潜水艇也无所谓,知识分子好失眠好清高,于是就失掉了吃吃喝喝偷鸡摸狗坑蒙拐骗那样的同盟军。其实知识分子是最早感受水温的鸭子,但那些夺得在朝廷上盖章权利的家伙就忘记了高喊“春天来了”的鸭子,知识分子就被放在遗忘的角落。
《水浒》把白衣秀士王伦涂抹得就是如此相象。当大家在忠义堂高声分金银的时候,再没人想起把王伦追认为烈士,吃了王伦挖的井水,也不再想起挖井人了。
其实历史上王伦起义的规模比宋江要有声势的多。蔡京之子蔡绦的《铁围山丛谈》(卷第一)一书,笔记中就有关于王伦的记载:“当宝元、康定之时,会山东有王伦者焱起,转斗千余里,至淮南,郡县既多预备,故即得以杀捕矣。”王伦是一个下层的士兵,领导百十人杀死沂州巡检使朱进,占据沂州起义。义兵南下攻打泗州,渡过淮水,转战楚州、真州、扬州、泰州、滁州,直抵和州。我们熟悉的欧阳修在给仁宗皇帝的上疏说:“王伦所过楚、泰等州,连骑扬旗,如入无人之境。”各地巡检、县尉相继投降,衣甲器械均归义军。起义不断胜利发展,王伦着黄衣,立年号,置官职,声势大振。王伦后来被逮杀,而宋江却是招安的,历史上的王伦是穿黄衣的,起义在宋江之前。是施耐庵的生花妙笔把王伦扭曲成“心胸狭窄”的白衣秀士。施耐庵把黄衣改成了白衣,把一个士兵王伦改成一个知识分子王伦。张爱玲说历史是苍凉的手势,胡适先生则说历史是随人打扮的小姑娘。真实的历史被颠倒了,真也假也。真做假时真也假,假做真时假也真。
水浒中的王伦确实不象我的同乡黄巢,那也是一个秀才,是冲天的秀才,五步之内必有芳草,谁说秀才不敢迈出第一步,“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
其实王伦是一个对自己判断清晰,知道自己的金刚钻是不能揽晁盖吴用这些瓷器活,晁盖等人连皇帝的生辰纲都敢劫持,这样的人不可谓没有手段和计谋。他为自己打算,这样的人最好别招惹,离梁山不远的瓦岗寨,翟让把李密收留,还不是被李密收拾?殷鉴不远,于是即用“五锭大银”送给晁盖等人,小心说:“只恨敝山小寨,是一洼之水,如何安得许多真龙?聊备小薄礼,万望笑留,烦投大寨歇马,小可使人亲到麾下纳降。”这没有什么不对,我让你好吃好喝,末了还送盘缠,山寨是我的,树是我栽的,你想霸占,这是你不够意思。其实江湖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羊和狼是无法讲理的,狼就是要吃羊。绿林的规则,表面上是仁义,底层是讲谁的拳头大,谁心黑手辣,谁就是大爷。在这一点上,王伦是太善良了。而手下的弟兄也是在关键时候,认拳头大的为爷。
王伦是有妇人之仁的。他在晁盖上山之初,让朱贵麻翻了晁盖,自己的脖子也就免掉了碗口大的疤痕,而皇帝老儿的生辰冈也进入了自己的口袋。他下山迎接晁盖就是引狼入室,但施耐庵没有给他与狼共舞的手段。对驴只有使用磨棍。记得谢孔宾先生这样说,对厚黑的人,你的心肠也变得厚黑,否则你就会身首异处。王伦收留了林冲,但林冲不甘于被统治,只是自己孤掌难鸣,忍气吞声,不能下手。从这点看,王伦不收留林冲是对的,从这点看王伦不收留晁盖也是对的。林冲拿住王伦,骂道:“你是一个村野穷儒,亏了杜迁得到这里!柴大官人这等资助你,赒给盘缠,与你相交,举荐我来,尚且许多推却!今日众豪杰特来相聚,又要发付他下山去!这梁山泊便是你的!你这嫉贤妒能的贼,不杀了,要你何用!你也无大量大才,也做不得山寨之主!”林冲义正词严地骂了一顿,去王伦心窝里只一刀,肐察地搠倒在亭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王伦这时后悔也来不及,如果没有林冲的入伙,王伦的小康生活也会有滋有味地过下去,但不会有后来公司的兴旺发达,但公司兴旺发达又怎样,被宋江把产权送给了政府,这样的结局也好不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