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老王。叫王康平。
十多年前,他是威市实验小学的一名勤杂工。
他一直记得那一天,阳光非常明媚,明媚到以后的日子里,一有心情大好的时候,他就想起那天的阳光。
阳光下,他在操场上测量划线。还是在暑假期间,学生们没有开学,校园里很安静。
她就是在那时候走过来的。
她一身牛仔T恤,浓浓的头发束成一条马尾,用很好听的声音问他:“请问,办公室在哪一幢楼?”
康平抬起头,看着她。她姣好的脸上笑吟吟的,他有一种恍惚,不知怎的,没蹲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捂住嘴笑了。
他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拍打两下裤子,指指一幢大楼,说:“那边!”
她道了谢,走了。他一直看着她轻盈袅娜的背影,进入那幢大楼里。
全体教职员工新学期大会上,她站起来自我介绍:“我叫徐丽珍,鲁师大英语专业毕业的,请大家多多指教……”
他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她。
她感受到人群中他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一见她看自己,他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根。
校长坐在主席台上,打着手势,铿锵有力地说着什么,他没太注意听。每学期开学之前,都要例行开这么一次会议,无非是强调一下纪律、规章制度,以及传达新的指示什么的。那次会议上他记住了一项重要内容:她叫徐丽珍,大学刚毕业,教英语的。
开完会,他回到办公室,伏在窗上看着远方。
同办公室的周陆进来喊他,他居然没有反应。
周陆走过来,拍拍他肩膀,问:“怎么不吭声?抑郁了?”
他幽幽地问:“老周,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他和周陆都很年轻,却喜欢以“老”相称。一个“老周”,一个“老王”。仿佛唯有如此,他们之间的深情厚谊才能得到充分体现。
周陆哈哈笑了:“你和谁一见钟情?没吃错药吧?”
康平没有作答。
“下班了,走吧!”
康平回过身,默默地收拾桌上的东西。
周陆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打趣他:“今天开会时,我看你老是盯着新来的那个英语老师看,不会是对她一见钟情吧?”说着,又仰起头,哈哈哈笑起来。
康平还是沉默着。
周陆看看康平,忽然沉了脸,说:“这不叫一见钟情,你这叫单相思。她会看上你吗?做梦吧你!”
康平伏在桌子上没精打采。他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周陆吩咐他:“有个教室的灯坏了,你去看看。”说着,把工具箱放在他桌上。
康平不动。
“四(二)班的,快去!趁着下课时间。”
康平还是不动。
周陆凑到他耳边:“就是徐丽珍教的那个班。”
康平不满意地站起来,白了周陆一眼,提起工具箱,走了。
康平不回头也知道,周陆在身后坏坏地笑。
康平很烦周陆这一点。有时候他很想跟他说说徐丽珍,说说她心无旁骛的微笑,说说他内心的感受——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可每一次,周陆都不跟他来正经的,不是打岔,就是泼冷水,劝他趁早别动那心思,周陆的理由很充分:找个平凡的女人爱自己,徐丽珍太出色,追求者估计能有一个加强排,要想不在众多的情敌中英勇就义,就该激流勇退。可康平不跟周陆说徐丽珍了,周陆又老拿徐丽珍说事,动不动就说:“徐丽珍来了!”有时在食堂里吃饭,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徐丽珍进来了,周陆假装有事,溜到别的桌上,背地里还说是腾出地方,给徐丽珍一个接近康平的机会。有时候,徐丽珍打完饭后,还真的坐在了康平的一桌上。周陆就在别的桌上对着康平挤眉弄眼,害着康平一顿饭总吃得不踏实。
康平提着工具箱,大步溜星地来到四(二)班教室,一推门,傻眼了:徐丽珍真的站在讲台上,正翻着一本书。一群学生在教室里嘻戏。康平毫无思想准备,只觉得一股血液,“忽”地冲上脑门。那一刻,他的脸一定是酱紫色。
徐丽珍冲他笑笑,指指教室后面的一只灯。康平会意,向教室后面走去。徐丽珍又低头翻书。
康平很快查出来,是一只灯管坏了。他换了灯管,又将灯罩罩好,蹲下去收拾工具箱。徐丽珍也来到旁边,帮他拿工具。他们的手同时伸向一把螺丝刀,差一点碰到一起,康平仿佛烫伤一般,“倏”地收回手。徐丽珍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收拾好工具,康平有些尴尬地提着工具箱走了。徐丽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地笑了。
周陆等在办公室,见康平回来,问:“徐丽珍见到你了?”
康平把工具箱往桌上一放,正色道:“以后,别跟我开这种玩笑,让我丢人现眼地出丑。”
“你出丑了?”周陆上上下下打量他,问:“你裤子爆了?”
康平烦燥地:“行了吧你老周!我告诉你,以后,我是我,她是她,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周陆故作惊讶:“你以前跟她有关系?”
康平哭笑不得:“老周,我今天明白了,她是公主,我也就是一小丑,我放下以前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行了吧?”
周陆点点头:“你终于明白了。”
动什么别动感情。这是周陆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康平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正确性。当他放下对徐丽珍的那种感觉的时候,生活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他又跟大家谈笑风生了,又恢复了以往开朗爽快的性格。
那天他去英语组送课程表。英语组只有徐丽珍一个人在,她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看一张报纸。康平把课程表递给她,她抬头冲他一笑,说声“谢谢!”又低下头去。
康平好奇地凑过来,问:“看什么好东西?”
原来是一张助学的报纸。版面上,有好多学生的相片、介绍。报纸上呼吁大家献出爱心,帮助这些求学有困难的孩子。
徐丽珍说:“这些孩子,个个都那么可爱!”
康平有同感:“是啊!可他们这么小,就品尝到生活的艰辛。”
“一对一助学,每学期500元,也不算多!真想帮帮他们,帮哪一个好呢?”
康平发现了一个小女孩,梳着两条小辫,大眼睛乌黑发亮。他说:“咦,这个女孩跟你有些像!”
徐丽珍端详着,笑,说:“是吗?那我就帮她吧。”
康平不肯了,他说:“是我先发现她的,我要帮她!”
徐丽珍又笑:“我们一起帮怎么样?”
康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问:“我们做互助组?”
“好啊!这样我们就可以互相监督,坚持到底,直到她大学毕业,不准中途放弃!”
康平笑了:“好,我同意!”
徐丽珍伸出手,两人击掌。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星期天,徐丽珍和康平差不多同时出现在报社楼下。两人相视一笑,走进报社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一位女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徐丽珍指着报纸,说:“我们帮这一位,叫王小双。”
女人微笑着,拿出一张表格,说:“先填填这张表吧。”
康平接过来,说:“我来吧。”康平的字写得好,他乐得在徐丽珍面前小小地表现一下。
康平填好表,掏出500元钱,交给那女人。徐丽珍忙阻止:“用我的。”
康平指指表格说:“资助人写你的名字,以后你就不能耍赖了。这次用我的,下次用你的。”
徐丽珍笑了,说:“好。”
从报社出来,康平提议庆祝一下。丽珍问庆祝什么?他说庆祝一下小双获得资助。丽珍又笑了,她总是喜欢在说话之前笑一下,她说那好,今天我请客。
他们向四周看了看,不远处就有一家小肥羊火锅,他们去了那里。
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结果他们刚坐下,外面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们一齐庆幸,幸亏来了这里,不然,现在正在路上,岂不淋成了落汤鸡?康平又吹嘘了一通,说这个主意是他出的,他出的主意真是太英明了。徐丽珍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又问要是雨一直下个不停怎么办?康平说那就凉拌!徐丽珍又笑了,说要是雨一直下个不停,他们就一直吃个不停,反正在这儿吃火锅每人花的钱是定数。康平问:“你这么能吃?”徐丽珍又笑得乐不可支。
两个年轻人对坐着,很轻松地聊着,好像说什么话都很有意思都很好笑。惹得不远处的老板娘不时地看看他们,也开心地微笑着。
他们没想到的是,一顿饭吃下来,外面的雨居然停了,太阳也从云缝中透出来。下雨不但没有影响心情,反而给人一种很浪漫很惊喜的感觉。
丽珍抢着去结帐。老板娘告诉她,钱已经付过了。丽珍回过头看看康平,执意要把钱还给他,她说:“说好了我请客!”康平说:“我喜欢让人欠着我的,下次你请,不请是小狗。”丽珍只好笑着,把钱收拾起来。
他们走到户外。外面的空气真新鲜啊!让人不觉得精神一振。不远处是海上公园,有海浪声哗哗地传来。他们都没有去坐公交车的意思,就慢慢遛达着。丽珍深深地呼吸一口,说:“天然大氧吧!”
一位卖棉花糖的老人推着自行车走过来,站在一个路口,车后面插着一个大大的棉花糖。康平走过去,买了两个,递一个给小双。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吃。
棉花糖太大了,有点无从下口的感觉。康平不知道丽珍是怎么吃的,反正自己怎么吃都不对劲,棉花糖仿佛咬不到嘴里,却一个劲地往脸上沾,索性,他用手撕下一块,塞进嘴里,又撕下一块,沾在嘴边,扮成白胡子老人。丽珍笑得弯下腰去。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雨水落下来,丽珍赶紧跑开,她跑到另一棵树下的时候,康平乘她不备,去摇那棵树的树干,结果,更多的雨点落下来。丽珍气得跑过去,冲着康平举起拳头,拳头雨点一样地落在康平身上。康平不躲闪,嘿嘿嘿笑着。他这一笑,丽珍反而不好意思打了,停下手。康平说你打吧,这样可舒服了,真的。丽珍转过身,坚决不肯再打一下了。
丽珍好像真生了气,两个人走着走着,她便落到了后面。康平心里有些忐忑,回过头,要等她一会儿,这时候,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原来是丽珍在摇树干,一边摇一边为自己的“报仇”行为而得意。康平却不动,呆呆地站在树下,转瞬间,他的头发衣服全湿了。丽珍急了,跑上前推他,问:“傻呀!你怎么不跑?”
康平定定地站着,他说:“丽珍,你给我所有的东西,我都接受。”
他看着丽珍,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在闪动。他知道,曾经,有一种感觉,在他心里,被他狠狠地赶跑,现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稳稳地占满他的心房,这一回,无论如何怎样用力,他都赶不跑那种感觉了。
就在康平和丽珍对视的时候,一辆公交车经过。丽珍的弟弟立涛站在车上,他的女朋友小虹在一旁揽着他的胳膊。立涛不住地往车窗外张望,小虹嘟着嘴巴,也往外瞅,不高兴地问:“看啥?有美女啊?”
“我看见我姐了,你看!在那里。”立涛指点着,又沉思:“我姐谈恋爱了?不可能!”
小虹来了兴趣:“怎么不可能?”
立涛说:“我姐刚大学毕业。”
“刚大学毕业就不能谈恋受?你姐在哪儿上班?”
立涛回答:“实验小学。”
小虹高兴了:“太好了!我表哥也在那里,我帮你打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