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娃背着旧竹筐子,汗流浃背地爬山。爷爷腿脚不好,现在怎么健步如飞了呢。他和那个叫高松涛的客人走在剑戟山路上,远远地甩下了他。他们两个兴致来了,非要登山望远。赢娃有些后悔自己带来竹筐子了,他本想爷爷陪着客人到山腰处就下来了,正好茅庐里缺些柴火,顺便拾点回去。赢娃抹了抹额头的汗液,转念一想,也不必非跟着去山顶,不如就回去,做点饭菜,他们回来也有果腹的吃食。
“爷爷——爷爷,孙儿先回去烧水蒸饭了,你们回来正赶热吃”。
听到赢娃的叫喊,幽辉老爷子朝他挥手,算是知道了。高松涛微笑颔首,这个孩子有些意思。转头下山的赢娃并没看见,两人的身影如薄烟般消散了。
“萧虚若早年在东滨仕途不顺,空有报国壮志,奈何不能一展宏图。他对于东滨当然是一大损失,对于整个沧澜世界却是幸事。”
“在大修士的眼中,鸢飞戾天不过是红尘富贵的云烟,皇图霸业终究是一场空浮的虚梦。满腹经纶,谋划天下。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看得淡,看得浅,拿得轻,放得下。可关乎到更上层面的事物,比如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辉。我辈又该如何自处?贫者笑贱,富者笑贫,权者笑富,圣者笑王。在我看来,都是五十步笑百步。萧虚若是幸运的,飘然洒脱。可那同样是东滨的苏袖遮又何其不幸。对他而言,只有选择痛苦,才是保持清醒的唯一方式”。
高松涛思绪顺着午后的清风,钩挂在某处虫蛀的绿叶上。幼虫蠕动着硕白的身躯,努力蚕食。他许是觉得有意思,笑了笑道:“离尘圣院的上师们都是这样的脾性,学识渊博,善于辩合。我和奕寒讲理,总是强不过他。幽辉上师,您认为他还能像上次一样毫发无伤吗?”
“剑师应该知道,玄虚幻城就是离尘圣院,离尘圣院就是玄虚幻城。八座圣城最神秘的一座,你认为我们无数年来最绝世的天才会折损于此吗?”幽辉上师一幅老学究的样子,摇头晃脑很是得意。
离尘圣院里的上师大多行踪不定,即使同在一院,相互的了解也是有深有浅的。高松涛作为大陆最知名的铸剑师,是各个势力的座上之宾。他见到的上师都不超过五个,更何况旁人。不过有一点他是深知的,眼前的这个看似老态龙钟的幽辉上师,可以说是最了解奕寒的几个人了。
“苍生不许,是苍生不许!”幽辉上师目光灼灼地看着深谷,他有些失态的说道。
“这么说,我们应该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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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镜贤曾经是传奇强者,这座衰败的末界是他开辟出来的。传奇强者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正在获取造物的权柄。传奇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每一位传奇的世界各有千秋。然而,无论如何,都不能轻视任何一个传奇,即便他已经跌落了境界。
当听到奕寒嚣张的话,心镜贤不怒反笑。孤辰夜他们可能被奕寒蒙蔽,不知道奕寒的身躯里隐藏着怎样的力量。可是,心镜贤毕竟踏入过那个境界,站在更高的楼阁上,拥有洞悉本质的慧眼。他明白,至少月灵形态的奕寒,不是他的全部实力。这样隐藏又能怎样呢?如此简单就能灭杀我心镜贤,也太自以为是了。萧虚若、左悟川、荀门,哪一个不是惊采绝艳之辈。哪一个没有你奕寒现在的威能。他们都对我无可奈何,你又能如何?
奕寒的剑光太快,快到超出了所有人的眼睛。心镜贤看着自己胸口被洞穿的窟窿,又看着身后高傲而绚烂的奕寒。心镜贤几万年的岁月,大都在沉睡。他不知道什么沧澜战技,因为他已经与沧澜纪元脱节了。他记忆最深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渊源纪元的末尾。渊源纪元还没有星月灵城,那个时候大陆只有七座圣城。
“我小的时候很喜欢冬天的大雪,雪花是自然的晶体,很通明,很干净。捂在手中,很快就润湿了。含在嘴里,化作清凉甘冽的雪水。我拿着水晶罐子装了很多雪,我要留住它。那一年的冬天很冷,装在不同颜色罐子里的雪都没有化。阳光透过水晶罐子,雪就变成五颜六色的样子。可那又怎样呢?春天日暖,最后还是变成了水。囤放的时间长了,我拿出来还有股水腥味。我喜欢的东西就应该是永恒的,不能改变。我迷惘过,困盹过,失落过。小时候追寻雪,长大了渴望血。现在,你猜我追求什么?”
“这和我要杀你并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是你的遗言,我可以给你时间说完”。奕寒背对着心镜贤。临死之人总是有很多痴言妄语,谁会认真地听呢。当你壮实丰盈,还有价值的时候,说的话掷地有声。当人穷困潦倒,风烛残年的时候,说的话也就无关紧要了。整整两万多年的漫长岁月,心镜贤,你还执着什么呢。即使你还能活着,这也不是你的时代了。
“我现在追求邪。他们永远不会接纳我,既然从来不是同伴,又何谈背叛。本质上,我就是一尊魔。魔是不会死的,你现在做的事情就像我小时候,幼稚且徒劳”。
心镜贤胸口的窟窿很快就被魔气填充了,他眼眸中的猩红隐去,变成了正常的瞳孔,除了偶尔闪动着的紫芒。
“奕寒!你别忘了,这是本尊的末界。在我的世界里,岂能容你放肆!”
话音落下,末界内风云动荡。金沙被扬起,遮蔽住末界内的苍凉天日。零碎的宝石清脆鸣响,投射到建筑废墟中的断壁残垣。华丽庄严的城被重新塑造,熠熠生辉的明珠,装饰每一座楼塔的尖顶。孤立广漠金沙中的城,是世界的中心,主人的王座!
孤辰夜目光阴毒,他的后背赫然生出了月灵羽翼。孤辰夜身上并没有御战技凝化的甲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支权杖。修长的权杖一端,有一弯初生新月的刀刃。迷踪圣使抽出一条缀满水晶的长鞭,像是一条毒蛇,于空中舞动。幻影圣使与她一样,撕碎了笼罩他们全身的袍子,显露出渊源遗族的真容。他们两人身上覆盖一层水晶,准确地说,两个人像是由水晶构成的。幻影圣使身材高大,蛇鳞状的晶片颜色很多,排列有序,像是一种奇怪的图腾。
奥川的八弦术士也清醒过来,他盯着奕寒的目光依旧有三分恐惧,不过,还有更多的是怨毒与兴奋。没有什么比杀死强于自己的人,更令他血液沸腾的事情了。
奕寒根本不在意这五人蓄积的威势,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有一种令人迷失的快感。这种力量太诱人了,就像甜美的花露,晨初的朝晖,燥渴时的清泉,严寒时的篝火。
“十年前,我在天陵山脉的帝葬峰整整坐了一个晚上,漫天的星辉与飘舞的雪花着实令人陶醉。我听到有人在我耳畔,述说邪魔犯下的罪行。看到有人唾骂、诅咒、怨恨。一张张恶毒的脸,一声声哀怨地哭。这是我见过人间的最狠毒,最粗鄙,最丑恶,也是最无助,最苦痛,最悲切。你们都自诩非凡,无视弱者的生命与尊严。那我就用那晚参悟的法阵,一并惩罚你们。这就是离尘圣院命名的苍生不许界!”
末界内电闪雷鸣,心镜贤宏伟华丽的城在轰鸣声中颤抖。整个末界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漆黑裂缝,裂缝像是一个个漩涡,吸纳周遭的一切事物。无形的威压使孤辰夜等人行动迟缓,他们看到,以奕寒为圆心的光团不断膨胀,似乎要涨破这个空寂的传奇末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