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荀门走廊的繁荣盛况是伴随着吆喝声开始的。茶马镇是剑戟山下的小城,正好位于雷河古道和通明星路的分界线上。途经这里的商人们喜欢喝口热茶,歇息疲马。所以,小镇上都是些吃食住宿类的营生。
一间大路边的茅草茶棚坐着一对爷孙,爷爷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花白的胡子和浑浊的双眼,眼角还流着水儿。孙儿约莫十岁,面黄肌瘦,除了一双眼睛还算机灵就没什么特点了。看这对老幼的爷孙俩,就不会惊奇这茶棚的脏乱破败。他们也只能远离镇子里精装细饰的茶楼,独自在路边架个做应急生意的棚子。
“爷爷你说今天会有客人不会是蒙我的吧,去年我想去刘叔的茶庄做伙计你不让。孙儿饿了忍忍就好了,最不济去镇子上讨些吃食。可爷爷你不能不吃不喝啊”。
老爷子歪头听着小孙子的絮叨,笑而不语。要说这孩子并不是老头的亲孙子,两年前看他奄奄一息地趴在路边的杂草里。那天雨大,老头子发了善心救他一命。本想着等他伤好了,就打发他走,任他继续做泼皮扒手的生计,两不相干。谁知这孩子睁着眼愣了两天后就管自己叫爷爷,拾柴烧水,刷锅扫地样样都干。
“赢娃,过完这两天,咱就将这个茶棚关了,爷爷带你去个好地方,长本事的地方”。老爷子浑浊的眼睛凝视着剑戟山的葱郁。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无论身份如何,这些不经意的交集,才是最有意思的。
叫做赢娃的孩子从长凳上跳下来,他又拿着竹条扫帚打扫,哗啦哗啦的,地面的尘垢像是永远也扫不完。他要长本事,要活下去,好好地活着,治好爷爷的眼疾。然后做什么就不知道了,也许能开个比刘叔的茶庄更好的馆子吧。
“请问你们这有初春的新茶吗?”
“有——有,爷爷前些天亲自选的,肯定是新茶”。赢娃正准备出门倒灰,碰上这么一个客人的问话,他局促地答道。这客人身上真干净,穿得真好看。自己前些年还在‘济贫会’做扒手时,也摸过不少钱袋子,却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
“如此甚好,那就给我来杯新茶”。客人坐在老爷子对面,他噙着笑,如阳光下盛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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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念被奕寒杀死后,虚若园林的景象就虚幻了起来,像浮在水面上的影子,波纹一晃就消失不见。奕寒身边的折瑜也不见了,或者说奕寒身边的一切都无影无踪,一阵炫目的白光后,他的眼前是一片残破的废墟。地上铺满了金沙,散落着价值连城的宝石。那断壁残垣的高大建筑群,在夕阳一样的光彩下萧瑟苍凉。奕寒甚至能听到悲戚的歌声,忽远忽近。这是一望无际的平野中一座废弃的城,它曾经的辉煌繁荣犹如过眼云烟,仅仅留下代表财富的金子和布满裂痕的宝石。奕寒捡起一块光滑的云岫石,云岫石上的裂纹很浅,仿佛一切的想象力都可以寄托在这里。
玉出灵城,最秀者星魄。宝石云岫,无逊其韵,更有逸性。这小小一块云岫石可以让沧澜大陆无数人趋之若鹜,现在埋没于金沙下,残破的瓦砾间,又有什么价值可言?
世人追求功利,这些没有什么过错。然后劳顿一生,蓦然回首才发现少了些什么。这样的空虚感让人遗憾,也于事无补。更加可悲的是,一直寻找的早就拥有,无视轻易得到的一切,这就是人们难以得偿所愿的原因了。
“既然前尘往事都已破灭,为何还要留下眷恋的执念。既然明知道一切都是徒劳,为何还要蒙蔽自我。即便堕落成魔,也不悔过”。奕寒任由抓不住的金沙从手缝中流逝,像是在低语自问。
“你问我为什么?我一生都徘徊在真假之间,就连曾经为之奋斗的真理到如今也不堪琢磨。曾经看到一个发自内心的笑都能令我感动不已,就是这一点点感动也被剥夺了。我恨,我恨上天对我的不公,难道就因为我是一个魔裔,就该遭受轻贱与悲苦吗?”
奕寒望去,那道身影果然同残念描述的一样,全身黑雾笼罩,两眼处是猩红的光。
“你作为渊源纪元的前辈,临终前成为传奇的强者。最后,不是死在宿敌的刀剑下,而是死在袍泽的手中。你的怨念不该发泄在普通人的身上,令无数人流离失所”。奕寒沉声道。
“我心镜贤的所作所为还轮不到你这小子评说。为何在意那群是非不分的人的眼光?当我遭受世间的巨恸,他们还在发出无耻的笑声。挤出几滴眼泪,怕也是‘喜极而泣’罢了。就因为我的父亲是魔,他们在我不到三岁时,就烧死了我的母亲。就因为我是个‘杂种’,从小备受欺凌。因为我时而癫狂,就指责我魔性难驯。在我浴血杀敌的时候,我最心爱的女人也被他们逼死了。这个世间哪有什么公道,强者就是公道。如果我当时就是传奇,谁不为我歌功颂德?我早看穿了你们,受到压迫就自怨自艾,一旦得势就无比猖狂。我找到了我的父亲,他真是一个伟大的魔头,我只恨不能杀死更多的圣城强者,毁灭你们最后的希望!”
奕寒默然,心镜贤是渊源纪元末的传奇,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殒落。奕寒最开始以为这座秘藏是先辈荀门的,直到看到剑戟山才明白,这不可能是荀门的秘藏。进入虚若园林后,奕寒心中才有了判断。三道紫水晶门,对应着三个强者的封印法阵。萧虚若的虚若园林,左悟川的珍珑幻界,荀门的永坠梦魇。他们凭借接近传奇的力量封住末界,不让心镜贤有逃脱的可能。当然,这个心镜贤也不是真正的心镜贤,最多是残留下的执念,恶意的灵魂。执念,奕寒抬首。
“虚若园林的阵灵就是被你侵蚀了,变成了你的奴仆。那么,你怎么去控制珍珑幻界和永坠梦魇呢?”
心镜贤身上的魔气更加活跃,像是燃烧的篝火。他用猩红的目光看向奕寒,声音沙哑带有磁性。
“荀门这小子远没有左悟川聪明,他竟然用梦魇幻境来阻挡邪魔的意念,愚不可及。萧虚若也是自视甚高,仅仅留下一座封阵就以为万无一失,他的阵灵最后被我引诱,甘心听我调遣。你不好奇为什么就你一个来到了我的末界里吗?”
“通过那阵灵自爆后的魔烟,将我带到这里。我也很好奇,你为何仅仅将我带到你的世界”。
心镜贤猩红的眼睛有些闪烁不定,他扬起一道魔气,卷浮一片金沙,最后形成一个人脸的形象。
“因为他想杀你,不过我在约定的时间上动了手脚。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们合作,我可以帮你躲过此次的厄运”。
金沙凝聚成的面相正是孤辰夜,奕寒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条件?”
“我信不过这个人。小子你的表现我看在眼里,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你帮我破解掉珍珑幻界,再找一个适合我的躯体,纵然是杀死这个叫孤辰夜的小子,我也可以做到”。
奕寒微微一笑,:“这个合作听起来不错,是不是最后我也要变成你的奴隶,或者被你给吞噬呢?”
“你不选择跟我合作的下场必死无疑,跟我合作还有一线生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此间的利害关系你应该明了。等孤辰夜他们到来,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奕寒从腰间抽出长剑,剑身修长,剑刃锋利。他将剑横在胸前,似有似无的轻鸣声响起,剑光映照奕寒俊美的脸,一如此刻的他,素净挺拔。
“此剑伴我二十多年,是我的好友,铸剑大师高松涛铸造的。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为它取个好听的名字,一直唤它素剑。我想,今日之后它应该有新的名字——净魔!心镜贤你觉得好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