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尘圣院悠扬的晨钟声响起，昨夜的急雨渐已停歇，步道两旁零落着五颜六色的花瓣，清新的芬芳扑面而来。朝阳并没有如约而至，重影楼的瓦檐上淌着沥沥淅淅的积水，远处的楼台亭阁于烟雨中静默。
两座相距甚远的十八层木质楼阁就是重影楼，除了书塔，重影楼就是离尘圣院最高的建筑了。从侧边的视角看，两座高楼在灼渠塘水面的倒影，正好是重合的，重影之名，也就因此而来。重影楼之间连通着十七座虹形的长桥，桥面不宽，三人并肩而行就没有空余了。每日这里聚集着大批的圣院学子，吟咏诗赋，抬眼望远。
晨钟才响，加之骤雨初歇，复空长桥上显得寂寥，远山的轮廓也熔化在青黑色的天际里，除却清亮的鸟鸣虫语，就只有雨打屋檐的声音，迟缓而顿郁。这必不是新雨，大抵是昨夜瓦上的积水，留恋而多余。
楚凉月一直记着奕寒说的，在重影楼听雨，是最美妙的逸景。可我听到的总是凄婉迷离，看到的总是碾落成泥。她望远的侧颜有一种令人愀然的美，眼光暗淡，孑然孤寂。
就是那颗灼渠塘边，参天的星辰树。楚凉月见过它花开的盛况，想来也有六回了。现在才二月出头，星辰树羞涩的花苞还闭合着。无需多等，也许几天，也许明天，绚烂的星辰花就飞满夜空了。
“七年了”。楚凉月心中默念。
七年的岁月，可以将幼小的树苗变成茁壮的树木，也可以将一个懵懂地女孩变成满腹心绪的豆蔻少女。
还记得第一次看到离尘圣院的时候，楚凉月是从梦中醒来的。清晨的阳光很温暖，奕寒站在镂雕的门窗前。他身旁蹲伏着毛色黑亮浓稠的狼犬，剪影般的轮廓俊逸非凡。
清静的院落栽满了花草茂竹，摇曳的花叶上有晶莹地露珠。大黑狗看到楚凉月醒来，摇头晃脑地憨态也还历历在目。那几天，奕寒陪着楚凉月游览了整个云都。
那个外表严厉的老爷爷是个很好的人，楚凉月时常从他的背后捂住他的眼睛，偶尔也好奇地拔拔他长长的白须。他从不呵斥，反而会给楚凉月好些零食。
大黑狗外表看着凶猛，其实很笨。见到自己就撒欢似得摇尾巴，用大脑袋蹭。有时候还咬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一块破布也能刨抓半天。它确实可以喷火的，在楚凉月的威逼利诱下，一团硕大的火球差点毁了院子里所有的花草。结果不用提，抄了几部书塔里的书。那个笨狗在奕寒面前委屈的呜咽，看向楚凉月的目光中闪着狡黠。真是个鸡贼狗，以后都叫鸡贼狗。
奕寒唯一的徒弟也住在这个院子里，圣院的学子们都叫他吝啬鬼，当面肯定是不说的。楚凉月并不相信，那个见到自己总是亲切的笑容，温和声线的大男孩。偷偷逃出圣院而被教习责罚，笑着递给自己礼物的人，怎么是吝啬鬼呢？
楚凉月的教习先师名叫兮竹，是一个似水温柔的人。兮竹先师主要教授御战技和阵战技，她是离尘圣院为数不多的几位女教习。兮竹先师对于学子的课业要求是很严格的，以致楚凉月的好友宋初晴整天长吁短叹。
想起宋初晴，那个明媚活泼的女孩。楚凉月在离尘圣院所有大胆的行径，盖因她的怂恿。比如在灼渠塘偷偷摸摸地钓鱼采藕，在崇明山的温泉模拟男人的声音，课间翻过院墙去云都的街市闲逛。楚凉月默默地参与，她看着就觉得心惊胆战。奕寒对于这些行为，显得非常宽容。不过也引起一些上师的不满，特别是那个喜欢穿花花绿绿衣服的巢芜上师。因为灼渠塘的锦鱼和芙蓉是他投放种植的，他对于顽劣的学子态度总是很严厉。巢芜上师的着装在离尘圣院独树一帜，他脸型方正，充满威严。一般的学子大都畏惧，可宋初晴不怕，面临训问还能振振有词。
后来听奕寒说的，楚凉月才恍然大悟。巢芜上师的姐姐是宋初晴的祖母，老人家叮嘱自己的弟弟要好好照顾乖孙女，不能让她受委屈了。面对这个调皮的丫头，巢芜上师哪敢狠心教育，生怕宋初晴回去告状，对长姐不好交待。
楚凉月小小的世界不断扩张，她很喜欢读书塔里的书卷，如饥似渴地沉浸在知识的海洋。她不允许自己倦怠，这样的刻苦让宋初晴敬佩不已。
离尘圣院的女学子都是住在栖梧院的，只有楚凉月住在奕寒的清幽小院里，算是她为数不多的特殊之处吧。宋初晴想让楚凉月和她一起住，每次都被楚凉月岔开话题，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还有一个人，淡漠清冷的折瑜上师。楚凉月刻意回避她，那审视的目光令人很不舒服。
这七年里，奕寒并不是很闲暇。他好像有很多事要做，经常离开圣院，多则数月，少则几日回来。也有几次是带着楚凉月的，比如去星月灵城的那次。九位上师，楚凉月也有好些没见过，听说是在闭关潜修。
奕寒这一次已经半个多月没回来了吧，楚凉月收回远眺的目光，从断想的思绪中抽离。对于奕寒的依赖，不会减少。就像时间酝酿的美酒，攀援巨树的滕曼。
“丫头，你果然在这里”。
楚凉月蓦然回首，奕寒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长桥之上。他清隽的脸上有温和的笑容，与记忆中的初见别无二致。七年的岁月，世间有多少生老病死。而对于离尘圣院，对于不朽的圣城，不过是弹指一挥的片段。掀不起风浪，皱不起波澜。
楚凉月静静地走到奕寒面前，姿态娉婷。离尘圣院在修习斗战技的日程里，学子们都是穿着劲装的，很类似月灵族的狩猎月甲。楚凉月的个头快到奕寒的下巴了，穿着白色劲装颇有英姿。
“小月亮长得越来越像流苏姑姑，秀丽宁静。我不希望她染上哀怨，涂上萧索。以一颗孤寂苍老的心，面对这个美丽的世界”。
“我希望她快乐开朗，像宋家的那个丫头。没心没肺的活着，避开伤痛与忧愁。她应该远离污垢，始终清澈明媚。即使明知道不可能，我也不愿放弃”。
奕寒看着这个少女，心有犹豫。自己的庇佑到底是好是坏，沐浴在和风细雨下，她如何面对残酷的未来？
阴云消散了，一片湿润的景象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断续的水滴越来越少，恰似人的心境，舒朗起来。
“我很喜欢复空长桥，雨水敲击瓦檐与风铃声合奏，就像琴瑟交鸣。你跟我说的圣院美景，我都一一体验过了，确是令人陶醉”。
奕寒挑眉，也来了兴致，顺着话问道：“那你还能说说其它景致的感受吗？”
“除了长桥听雨，书塔晨钟也是很好的听觉盛宴。在书塔里，悠扬的钟声在每一层的音色都不相同。拾阶而上，像是听一首曲子，手中的经卷也更有读趣”。
“暮倚修竹和灼渠揽月，蝶阵香迷和瀑云流雾又是造化的奇观。在天青暮紫的傍晚，倚靠高大的碧空竹。看远处的云卷云舒，等待月色的降临，飒飒的竹林风清香四溢，越来越浓，月光将碧空竹都度染成了紫玉的颜色，轻轻敲击还叮叮作响”。
“灼渠塘每逢明月当空，重影楼的倒影重合。水中月像是一颗明珠，正好缀在高楼倒影的顶端。乘着小舟，去水中捞月，运气好可以引来一大群锦鳞绕月浮游”。
“蝶迷香阵和瀑云流雾相辅相成，崇明山的温泉蒸熏山上的花草，漫天的香阵引来无数彩蝶。随着断岩陡崖漂流的雾气，形成云的瀑布，雾的水流。蝶雾分流，交汇。及至星辰树开花，光彩斑斓，似星河曼舒。彩蝶离落，像落花回树”。
楚凉月说完，似乎还回味无穷。
“不错，听你这般描述，这些年我倒是看的少了”。奕寒赞许道。
“我们一起看，再过几天星辰树就开花了。这时的星辰果酿是最清冽最甘甜的，还有云都的蜜花糕，你比我还喜欢吃呢”。楚凉月的脸颊都有了些红晕，像是喝过果酿似地。
“也好，看景还需有人作伴，这样也能谈笑抒怀。不会在灯火阑珊时，落寞感伤”。
楚凉月没有答话，这是她看景时候的内心写照。为何我记得那么清晰，因为不是我一个人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