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微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痛,似乎要将一颗心撕个粉碎。
爷爷奶奶的尸体曾倒在自己面前,冰冷的,一动不动,那时的她只觉得不真实,爷爷奶奶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却一下子离开了她的未来、她的生命,这不真实啊。
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觉得爷爷奶奶还在身边。
第一次杀人,见到那么多飞溅的血,见到那毒烟中挣扎的绝望和痛苦,那时候秦微还不明白,人就这么死了?和动物没什么两样?
死亡算是什么?
可是这又是什么?
他这么就突然那么痛了?
是什么让他那么痛的?
他到底哪里痛啊?
他到底有多痛啊?
眼看着他难以支撑的倒下,秦微第一次感到切切实实的死亡的过程,仿佛要死去的是她。不,不如是她。
她的生命好像被抽走了,一干二净,不剩下一个念头。
她的命,在他身上。
秦微死死的抱着时崆,怀中的人还活着,才感觉得到自己的命也在。
可是,他的心跳的怎么那么快,他的身体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竟然在颤抖,他到底有多痛,为什么她看不见那双眸!秦微很恨,恨那痛苦为什么不能把她当做和他是一个人的传到她的身上,恨那痛苦为何突兀的找上他。
他晕过去了。身体竟然还在自顾自的颤抖。他都已经没有意识了,这痛苦竟然还是不肯放过他。
秦微的头脑清醒了一点,有了一种陌生的情绪,因为这情绪,被抽掉的一切又一点点回来了。
她在想着,如果时崆真的死了,她还算不算活着。
她在想着,如果时崆真的死了,她还要不要活着。
她在想着,时崆会不会真的死掉。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即使知道她也不知道是因为惶恐还是痛恨。她没听到海天他们在说话,即使听到了,也忘了。
时崆的身体突然不再颤抖了,似乎耗尽了力气,是他终于受尽了苦,还是他终究没能承受得住?
秦微慌了,若水九转滋润的真气疯狂的涌入时崆的身体,却被拒。通通都被挡了回去。
不!
怎么回事!为什么真气灌不进去!
不啊!
秦微有着一种让她心惊胆战怕到极致的错觉,她总觉得时崆的身体,温度在流失,总觉得他的心脏越跳越慢就要停止!
一股强烈的恐惧在密室中弥漫,其中酸涩,唯一没有流泪的韩默声瞪大了眼睛,瞪得眼眶又酸又胀。
这样的恐惧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海天多次试图打晕秦微,却一次次放下了抬起的手。秦微像是一根绷到极限的弓弦,早早的就绷到了极限,下一秒似乎就要断裂,连带着整张弓都要碎裂,可是无数个下一秒,她都紧紧的绷着。
不知过了多久,当真的度秒如年,时崆的心跳恢复了正常后,一直没有变慢,渐渐的,更加强而有力。
海天带着忐忑与急切按上了他的脉搏,赫然发现他的身体竟然要比正常的都要好得多。海天有些惊喜若狂地告诉秦微这个发现,秦微也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似的,不得已他只能动用念力,念力冲击着秦微的神智,秦微终于抬起惨白的被泪水浸透的脸,双眸竟然那样的空洞。
而后空洞的双眸渐渐的恢复了一点神彩,一只同样惨白的手无力的却稳稳的按在了时崆的脉门。
似乎一切的感觉都成了错觉,秦微一遍又一遍的在确认真的不是错觉。
恐惧的,哀痛的,空洞的气息忽然统统消散,秦微晕了。
天亮时醒来的时崆只看见身旁晕睡着疲惫不堪的秦微,她的气息要比平常微弱得多。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强大壮实了很多,真气充沛,浑身都是满满的力气,头脑比平日都要清醒些。
头脑清醒了的时崆也记起了发生的事情,记起了大脑传来的头痛,记起了那不想再试一次的可怕的痛苦,也记起了那个一直抱着自己的她。
后来自己晕了过去,小微也晕了?
此时门口一个背对着他们打坐的冷硬的身影占了起来,是韩默声。
“你醒了!”韩默声走到面前,从一个玉盒里取出一颗老参,削了一片,递给时崆。时崆感到有点奇异,因为他虽然没有近距离的接触韩默声,却也知道他是个冷面冷心的人,可此时他对自己说话,语气依旧很冷,却多了很多情绪。
“我昏迷了多久?”时崆急着想要知道自己昏迷后的情况,小微的样子实在有点不对劲。
“你昏迷后足足半个时辰身体才开始恢复,彻底恢复用了两个时辰,再一个时辰你就醒了。”韩默声完全可以直接说你昏迷了三个半时辰,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时崆脑子急速盘算,他忽然发现,自己想的,似乎比平时快了很多。
韩默声没有扔给他自己去想,而是直接有一种缥缈,却沉重的语气与他说:“她耗损太多心力,至少还要昏睡数日才能清醒过来。我们是被你的吼声吸引来的,来的时候她死命的抱着你,即使你昏迷了,我们让她把你扶上床她都没听到。一直死死的抱着你。你的身体还在震颤的时候她还好,只是很害怕的在哭。后来你平静下来了,她更不安了。抱着你,怎么都不肯放,好像你的生命在流失一样,你越是平静,她的恐惧就越强,整个屋子都是那种要崩溃的恐惧,两个时辰,都是这样。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种情绪之下支撑那么久,我也无法想象那时的你真的停止了呼吸她会是怎样,还好,你恢复了,她放心了,就晕过去了。”
韩默声的声音似乎没有一丝情绪,可落在时崆耳中,却是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敲了一记。如果说秦微心中的坚固的城墙在心被抽离的那一刻已然溃散,时崆的城墙便是被这一记重击打得粉碎。
他不会怀疑韩默声的话有一点虚假,因为他的心比他的清醒更早一步的接受了这个答案并且狠狠的斥责了自己。
是了,她仅仅的抱着他的时候,那一种感觉,是要把她的命给了自己啊!自己都晕倒了身体还在震颤还在承受那痛苦在她眼里是怎样的恐惧?当时的自己只想着这样死去也算是个不错的一生,还想着在她的怀里死去是件很幸福的事,却不知她承受了多大的恐惧。
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啊!她的理智就算要比无数人都要成熟她的心她的魂都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啊!
那种抱着至爱之人感受着逐渐冰冷的体温和越来越低弱的心跳的感受,那种最亲近死亡的感受,那种失去的感受,她竟然一滴不落的承受了。
...
但是想象便知道这几个时辰她承受着怎样的煎熬,还那么倔强的一滴不落的尽数承受了。她就不能晕倒么?
想到这里,时崆身上迸发出暴烈而凌厉的杀机,韩默声无疑对此十分敏感,身体比意识更快的做好的防范,但当他意识到时崆的情绪,他也收起了出鞘的匕首。
“你们就不能打晕她吗?”时崆恨不能抽空全部力气一掌把眼前的一切毁灭。
“我理解你的心情。”韩默声低声道,抬眸:“但你要知道,她宁可如此承受所有失去你的痛苦,也绝不愿意在昏迷中逃避。”
是啊,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若换了他,也必定是要尝尽每一分痛苦,咽进心里,吞进命里。
时崆松开了紧握的拳,缓缓回到秦微的榻前,静静的看着面色惨白的少女,额上还有干了汗渍的碎发沾粘。不知是否是因为这屋内夜明珠的光本就清冷,显得少女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白的和一张纸一样。就连那双手也失去了玉泽只剩苍白,眉头松弛带着无尽的疲惫,竟是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一身小富少妇的装束是浅娇的温婉,刚卸下面具时这样的装扮还让她显露出几分柔美,此时这颜色却是极不和谐。时崆转过头对韩默声道:“我想与小微单独呆两天。”
“好,待她恢复些给她含片参片。”
“嗯。”
韩默声出去,石门关起。
在外,关起了躺下抱着秦微的时崆。在内,关起了目光空茫的韩默声。
“小微,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还小心翼翼的...”言语在嘴边徘徊片刻,终于还是吐了出来。“生怕不能控制的伤了自己,对不起,小微,我再不会了。不管会发生什么,要面对什么,我绝不再让你如此恐惧伤心。”
怀中的人儿气息细弱,纤细的骨骼在主人昏迷的时刻再没有那傲骨劲节的坚硬,柔软,脆弱,如同一朵从天边坠落的白云。时崆一直这样抱着,没有时间,没有昼夜,没有饥饿,没有疲惫,只有她平稳细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