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撕打成一团的何子敬和张玉郎,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后,才发觉张安被打晕了,玥儿不见了。
张玉郎大喝一声,“别打了,别打了,沈家小姐不见了。”
何子敬回头一看,果然不见了,他长舒了一口气,他只是想帮玥儿,并没有想轻薄她的意思,倒是刚才一席话,让玥儿误会了。不过也不打紧,他跟明轩关系要好,回头明轩回来解释一通也就没事了。
张玉郎跑了两步,扶起张安把他摇醒了,“张安,是何人下的黑手,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伤人?”
何子敬不禁笑道,“这话说得真是恬不知耻,允许你张衙内青天白日强抢民女,就不允许人家为民女出头呀?”
张玉郎并没有反驳何子敬,只是说,“何子敬,不要以为你的父亲是开封府尹,我就礼让你,你敢抢我的心头好,我便要死磕到底。”
何子敬并不理会,从地上拿起自己的扇子,自顾走出了人群,围观的人也开始渐渐散去了。
张安晕晕乎乎的,“少爷,我没看清楚,只觉得有人从背后砸了我一拳,然后我就倒在了地上,再后来就看到您了。”
张玉郎叹了一口气,“真是晦气,近日总是不利,短短半月,倒霉好几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犯太岁。”
张安站了起来,宽慰张玉郎道,“少爷怎么可能犯太岁,您就是太岁。您不是打算去沈家下聘礼吗?小的马上去准备,您看都需要什么啊?”
张安这话让玉郎马上精神了起来,“一定要重礼,黄金万两,金玉首饰,胭脂水粉,锦锻丝绸;对了,听说我那老泰山喜好文玩,汝窑的瓷器也不能少,名人字画也是多多益善。”
那张安领了差事,一路护送着张玉郎回别院去了。
何子敬并没有回樊楼,平日他是不会出现在樊楼的,樊楼的所有营收,一方面用来扩建或者增加项目,另一方面就是赈济百姓或者匿名捐给前线。何栗大人官居高位,却并不贪腐,那么何子敬这样一个“败家子儿”怎么会拥有这么庞大的产业呢?这里面有一个故事,为了让各位看官明白原委,就把这个故事说与大家。
子敬的确是纨绔子弟一个,平日流连风月场所,很少回到家中,何栗大人也很无奈这个儿子,但是他政务实在繁忙,经常吃穿住都在开封府衙,甚少回家,也就没有太多精力管教这个草莽。有一日,子敬照例宿醉在某酒楼,凌晨时分才离开,他经过樊楼的时候看到樊楼被查封了,有一个衣着体面的老者坐在门口哭泣。子敬上前询问方知道这老者乃是樊楼老板楚云天,他接待了一位波斯国的客人,客人酒后昏迷,客人的妻子说楚老板偷盗了她相公的夜明珠。波斯的使节向大宋皇帝施压,樊楼便因为“破坏友邦和睦”的罪名被查封,并且限期三日交出夜明珠。楚云天含冤莫白,苦涩难堪,只好坐在樊楼前的台阶上潸然落泪。何子敬虽然有些顽劣,却有一颗善良仁慈的心,他打着开封府尹查案的旗号,找了京城名医为那波斯人诊治。原来那人是因为病酒的缘故昏死过去了,名医为那人做了针灸,放入充满蒸汽的屋子蒸了约莫两个时辰,那人便醒了过来。子敬问明白了那夜明珠并非被盗,而是被那波斯人赠予了一位青楼女子,一场冤案便由此化解。樊楼还被皇帝赐了“迎各国客”的牌匾。子敬因此结缘于楚云天,两个人常在一起谈天说地,话古论今,成为了莫逆之交。子敬豁达开朗的品性打动了楚云天,因为他膝下无子,便认了子敬作义子。楚云天百年之后,叮嘱子敬一定要把这樊楼继续发扬光大,于是纨绔少爷变成了樊楼幕后当家。
子敬在吃喝玩乐方面张扬恣肆,但是在作为樊楼主事人方面却甚为谨慎,除了李师师以及几位皇宫里的人之外,几乎无人知晓他就是樊楼的当家掌柜,就连子敬的父亲--开封府尹何栗大人都不知晓此事。
却说子敬有点担心玥儿真的会被张玉郎欺负,他看得出来那玉郎是打定主意要强娶玥儿。此时明轩以及沈翁都不在东京,沈夫人也在杭州,当真是为难玥儿了。他决心看在明轩的面子上,要帮一帮这可怜的姑娘,于是他调转方向,朝着东十字街沈府方向去了。
到了沈府门口,子敬叩门良久却无人应答,他觉得颇为奇怪,待他转身欲离开时,他看到玥儿东瞧西望地回来了。
子敬悄悄地藏在门柱后面,打算吓唬一下玥儿,待玥儿靠近之后,子敬大喝一声跳了出来。他的确吓到了玥儿,吓得玥儿几乎是心胆俱裂,拔腿就跑。何子敬哈哈大笑,“沈明玥,哪里逃?”
玥儿一看是何子敬,脸上带着愤怒和埋怨,“呔,你这杀千刀的,吓死姑奶奶了,我还以为是那张衙内撵过来了。”
“你真的惧怕那张玉郎吧?我看他这次铁了心,令尊与明轩都不在京开里,你还是出去躲一躲吧。”何子敬语重心长地对玥儿说,“还有刚才所言定亲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希望玥儿不要误会。”
玥儿长舒一口气,“还好是子虚乌有,如果真有其事,我可是刀山火海了,估计我很难活过明日了。”
子敬呵呵笑着,“本公子一表人材,且是将门之后,我父亲又贵为开封府尹,你能嫁给本公子那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吧,你还刀山火海了。”
玥儿很不屑地说,“我们沈家…”
何子敬接着话茬说,“可以买下整个东京城,是吧?”
玥儿被这话逗笑了,这是她在樊楼跟赵公子较劲的时候夸口说的,不过所言也不是很虚,她沈家的确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商,前文已经表过,沈家的产业极多,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玥儿想到那张玉郎说的话,刚才的笑容一扫而光,换成了一脸的忧伤,“我不会离开京城的,兄长叮嘱过,要我深居简出,平日里紧锁门户,防止外贼。”
何子敬点点头,“沈兄果然想的周全,沈府这么大的宅院,张玉郎不敢造次的,他来府里找不到人是不会进去的,如果他进去,我会以'私闯民宅'的罪名,让我父亲拘捕他的,在沈翁回来之前,我会派人盯着沈府前后门的,尽管放心好了。”
玥儿闻得此言,连忙推辞道,“何大哥,你不必如此,一个普通民宅怎好麻烦官差看护?再说我家也有护院家丁的。”
何子敬呵呵一笑,“玥儿放心好了,哪里有什么官差?京城谁人不知我与父亲关系紧张,我怎敢与父亲提这样的要求?是我一些江湖朋友,平日大家一起喝酒戏耍,比较投缘而已。”
玥儿还是推辞,“何大哥,真的不必如此了,我平日里不开门便是了,倘若真有事情,我就从后院溜出去找你便好。”
何子敬问道,“你可知我平日住在何处?”
玥儿撇撇嘴,“玥儿不知。”
何子敬说道,“我平日住在樊楼后面的云水居,玥儿可直接去找我,倘若我不在那里,可以让管家何伯去找我,我每日的行踪他都知晓。”
玥儿被子敬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吓住了,也惊住了,更加不能理解,“何大哥如此盛情,玥儿不敢承受,说来我们还不熟悉,怎敢劳动大哥如此?倘若父兄知晓此事,一定会责备我的。”
玥儿委婉地拒绝,让子敬也觉得唐突了,他摇着扇子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玥儿姑娘切莫多想,我与明轩相交多年,亲如手足,如今明轩外出,我理应对你多家照拂,我把姑娘当作自己的妹妹一样。姑娘一个人在家本身就不太安全,可是我一个男子,又不方便出入,只能在府外稍加看护了。”
玥儿见子敬如此说,便不好再推辞,只得应承下来,“如此那就多些子敬哥哥了,待父兄从北地回来,一定重礼相谢。”
子敬摆摆手,“那就不必了,只要大家安好,其他的都是小事,今天的事情你受到了惊吓吧,回去好好休息,记得紧闭门户,我回去就派人过来。”
辞别了玥儿,子敬便回去布置人手了,那的确是一帮江湖好汉,平时多跟子敬在一起饮酒作诗,品茶论画,子敬有点小孟尝的侠义之风,所以很招人待见,他求那些人办事,那些人也毫不含糊,不到两柱香时间,基本就在沈府的周围安插好了,或佯装路人,或走卒贩夫,或杂耍卖艺,都掩饰得甚为妥当。
再返回来表一表颜宗兄弟。
他与宗弼回到山水画廊之后,颜宗察觉了宗弼有些不大对劲,开始他以为是宗弼在思虑太宗给他的旨意,但是后来他发现不是这样。宗弼的表情有点思慕佳人的意思,嘴角有点咧开,眼神看上去很入神,却没有光芒,走在路上轻飘飘的,而且不再像早晨那样东张西望了。
颜宗看宗弼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不忍打扰他,留他一个人在庭院的凉亭,自己回房去了。回到房间后,颜宗已经把与娉婷相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他挂心的是斡阔在上京的境遇如何,是否见到沈明轩,是否救出了沈翁。东京距离上京路途遥远,快马加鞭也需要三日才可到达,算着脚程,斡阔应该到达金境了。距离与玥儿的七日之约尚早,他竟然如此焦急,他本应该焦急****之争的,可是现在他竟然忘在脑后了。他忽然想起来玥儿孤身在京,可能会有危机,因为张玉郎觊觎玥儿有些时日了,倘若他知晓沈家父子的境遇,保不齐会趁火打劫,对玥儿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玥儿本身功夫就很差,如果被张玉郎拦截或者堵住,那后果不堪设想。颜宗想到这些感到十分不安,马上就从屋子里面出来了,他又不能动用自己白衣使者的身份去跟张邦昌提条件,只能自己暗下功夫了。
颜宗换了一身黔色的衣服,悄悄地从后门离开了画廊,后门那里拴着一匹马,作为临时应急所用,颜宗飞身上马,朝着小甜水巷的方向去了。小甜水巷位于城北,属于平民区,那里多是一些普通百姓的宅院,虽然也有青砖青瓦,但是门口却没有柱子,只有一个竖立的石盘状的过门石。平民的房子格局略显得拥挤,那巷子的宽度也只有五尺左右,所以马是进不去的,只能拴在巷口。颜宗下马之后缓步步入了这巷子,走到一户门口挂着颜宅木牌的人家,轻轻的叩了三下门,过了一会,门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那是一句暗语,内容是,“天圆如盖,艳阳繁星随处觅。”颜宗回复道,“地方如棋,白山黑水任意行。”
然后就听到里面开门的声音,门打开之后,从里面走出一个八尺高的汉子,眉浓眼大面皮红,髭须垂铁线,语话若铜钟。他开门迎了颜宗进去,随后四下看了无人才关上门。
他右手放在左胸前,深深地低头,“大皇子此来有合适?”
颜宗说道,“不必多礼,屋内详谈。”
这一户,门面极小,可是进去却别有洞天,外面是用来做掩护的民宅,民宅里面布置极为简单,茶桌,碗架,还有几把破旧的椅子。那汉子转动碗架上一盏陶碗,只见那碗架一分为二,里面竟有一扇石门,那石门慢慢地打开了,两个人从那石门走了进去,石门关闭,碗架也合二为一。两人进去之后,看到的是一座宽敞的房子,两列藤木椅整齐地摆在屋子两侧,正中央是一座雕花檀木太师椅,看着格局,这里像是一座聚义厅。那人拍了三下手,便从房子外面走进来二十多个手如铁棒,眼似铜铃的武士,大家齐齐地向颜宗施礼,声音可能处于某些原因,不是十分洪亮,“拜见大皇子。”
颜宗示意大家坐下,“各位武士,我收到宗翰宗望的回书,他们战绩颇丰,只是眼下渡河遇到一些危机,不过相信两位副帅一定可以妙计解围,只要他们能够再次东京围城,各位便可趁机制造内乱,配合两位将军攻城。”
颜宗说完之后,这些武士们互相耳语了几句,不外乎是夸赞两位将军英勇之类的。
随后颜宗后又说道,“各位武士是父王精挑细选派来保护宗磐的,宗磐愧不敢当,由于居住内城繁华之处,且人多眼杂,不敢安排各位同住,让各位蜗居在此,宗磐今日给大家赔罪了。”说完便向各位武士鞠躬致礼,那位开门的武士说,“爷,您如此说便是折煞属下了,我等奉命保护爷,可却一直不能尽责,也深表惭愧。属下一众人多势众,在城里的确不好行事,此处水米不缺,衣食富足,咱们也是十分满意,只希望早日寻得机会,侍奉在爷的左右。”
宗磐微笑着回道,“索宁不必如此谦卑,眼下有一个机会,宗磐需要抽调十几个人随我一起进城,麻烦你帮我挑选一下,然后让大家在申时便装进入内城,在东十字街的沈府周围布控。”
那个名唤索宁的人问道,“爷莫非在城里购置了宅院?”
颜宗回答,“并非如此,沈府内有我一位知己好友,近日受到一位恶少的威胁,需要各位去暗中保护一下。宗磐深知此事有违军规,但是宗磐实在无计可施,既然各位归属宗磐统辖,宗磐也只好劳动各位了。”
那索宁马上意会到了颜宗的意思,“爷尽管放心,稍候片刻,我马上挑选十位得力将士,在爷指定的时间地点,保护爷的朋友。”
这是何处?怎会有金人出入?通过他们的对话,各位看官也可明白一二:这些人是金太宗安排用来保护大皇子完颜宗磐的一众卫士,只是因为在画廊不方便安排他们居住,便在此处集结了他们。平日里这些武士很少与颜宗有直接接触,所以颜宗进门的时候需要暗语;他们隐蔽在平民区,甚少外出,前门窄巷,大厅后院有暗道可以直达城外,所有供给也是通过暗道运输,所以不会引人注意;这些人纪律严格,平日甚少外出,只是像军队一般,除了吃喝,训练,几乎没有别的项目,不过大家都很习惯这样的生活,他们向往着宗弼曾经想往的事情,那就是饮马汴河,他们也可以在阳光下自由穿行了。那索宁平日里掩护的身份也是东市屠夫,且极少与邻舍交通,虽然鸡犬相闻,可却不相往来,也省去了许多繁琐之事。
颜宗跟那索宁说道,“索统领办事,宗磐十分放心,我的马拴在巷口,我不好拖延时光,今日就告辞了,各位在沈府门口布控之后,可派人去南门大街的山水画廊报信,就说要颜山水的一幅《晓月图》即可。”
一众武士拜别了颜宗,索宁送了颜宗出门,并且请颜宗放心,事情一定会妥当办好。
颜宗从甜水巷出来之后,观察了一下周围,并无可疑人员,他也没发现娉婷的那双眼睛,便骑马回山水画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