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歼大渝之计如此便定下,许久未见夏冬的言豫津便笑嘻嘻拉着萧景睿前去讨打,不免又是一场嬉笑怒骂。聂锋虽寡言,也看的发笑,对这两个小辈万分疼惜。
武艺切磋方毕,言豫津不动神色地凑到夏冬身边,央求把自己调入梅长苏一队,于梅岭设伏。
言豫津与萧景睿二人的军营原归蒙挚统领,主攻苑川,贸然提出调动,夏冬自然询问。言豫津只笑呵呵道:“谁人不想看看苏兄阵前英姿,这机会难得,难道冬姐你不好奇吗?冬姐你就帮我和蒙帅说说嘛。”
因也不是大事,军中诸人皆知这言侯之子颇受太子赏识,料来无人质疑。何况多些人照顾梅长苏,自然好事。夏冬又偏爱豫津,用力捏了言豫津惨叫,答应帮他去说情。
梅长苏此刻在账中提笔缓书,写了些信件后,抬手递与黎纲,吩咐道:“大军告捷后,你将此信传阅赤焰旧人,命大家严令遵循。”言毕,压不住地咳嗽了两声。
黎纲轻轻打开,信件内容并不复杂,是昔年赤焰治军的赤血豪情,忠义为先,诸人应整军鸣志,此血长殷。后半部分严令,赤焰旧人,此生不得复提冤案,不得再因冤案牵连朝臣,不得在朝参与党争。落款,代,赤焰林殊。
黎纲的手微微抖了抖,近来梅长苏已逐一安排了金陵、江左、云南等一一后事,赤焰当是最后一桩心事了。眼看这几日梅长苏气息不稳,冰续丹的药效应在逐渐散去,黎纲心中满是痛楚。
梅长苏却是和煦一笑,向两侧伸展开手臂道:“从未这般轻松过,该舒展舒展筋骨了。你和蒙大哥讲下,今晚壮行酒,劳他多操心,咱们过个场,回来偷偷喝。”
黎纲应了,愁眉苦脸的出了营帐,看见外面的蔺晨,重重叹了口气,无言便去了。
蔺晨入内,见他正仔细擦拭长剑,咧嘴笑道:“回去我得好好想想,日后世人问我江左盟主舞剑如何,这个问题要卖多少银子。”
梅长苏瞟了他一眼:“你琅琊阁沦落到靠八卦消息营生了吗?”
“唉,我可是十足的生意人,养活那么多人不用钱啊。不过有你江左梅郎这个秘闻,够我发挥十年的。反正你也管不着。”
梅长苏轻笑一声,并不应他。蔺晨忽的窜到眼前,深深的看着他:“你是不是打算这一仗来个身先士卒,当真走林殊的结局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是吗?”
拭剑之手顿了一下,梅长苏沉静看着手中的长剑,轻轻启齿道:“蔺晨,日子你算得比我清。”
话音还未落,蔺晨突然抽身起开,揣起袖子漫不经心道:“我还不了解你,早前我就想到你有这打算,把大渝圈到梅岭去。”顿了一下,心底想若非如此,自己何必提前跑去采那草药,否则一经交战,可不是一地狼藉,笑了一下,回头道:“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放心,这场仗有我在,你死不了。”
梅长苏静静地回视他,良久,极低的声音喃道:“争这几日,有何益?”
“有,当然有,必须有。你以为你都交代完了吗?飞流答应跟我走了吗?宫羽那丫头答应离开你了吗?反正都要死,急那两天做什么,换作是我,多活一天可是赚了。”
这一番粗糙却在理的话,梅长苏倒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上阵而已,我又没打算去自杀。”
蔺晨不可思议般看着他,挑了下眉,怂肩道:“这就对了,给我好好活着先。”言毕又笑嘻嘻地拉过他的手诊脉。
长苏,我尽我所能,想让你活着。
梅长苏账内的壮行酒极是热闹,素来极少入账的宫羽,也笑吟吟地为大家抚琴助兴。言豫津一面大大咧咧谈论着自己杀敌时如何威猛,一面躲着夏冬不时飞来头顶的暴栗。蔺晨依旧拖着飞流在一旁,又是喂酒,又是夺着飞流半月都没吃到的点心,直气得飞流在账内跳来跳去。
梅长苏获准饮了几杯酒,代价是下午被蔺晨逼着喝了许多不知道什么成分的苦药,只是为了今晚痛快一饮,他倒是皱着眉硬是饮下了。
看着大家这般快活,好似身在金陵,洗脱赤焰污名时,众人的高歌饮宴。梅长苏心中一阵暖流,也放开了笑着。一时酒兴起了,不知是否借着酒醉之意,竟取了黎纲的佩剑,于账中舞了起来。
账内诸人除却蔺晨,连黎纲、甄平入江左盟以来,十几年间无人见过梅长苏舞剑。如今自然停下手中,安静看着。宫羽见了,暗自和着梅长苏的身影,铮铮地起了音铉,铿锵回应。
梅长苏虽无内息,剑力不足,只是获冰续丹于心神体力之益以来,倒也能支撑将一套剑法行云流水般走下来。虽然做了十几年的白衣书生,可当他提剑摆出第一式时,剑法却仿如昨夜仍是林殊那般畅快淋漓。
梅长苏目光如织,神情专注。这是幼时父亲教授自己的第一套剑法,任他彼时如何顽劣,如何在母亲面前嬉笑,唯独学剑时百般投入。他还记得自己剑法初成时,父亲少有赞道:“小殊于武学上这般天赋,倒是随我,不辱赤焰。”
这般让思绪放任想着,剑法行至后段也多了些许沧桑悲凉。父亲,小殊没有忘您亲自传授的剑法,只是小殊再也舞不出您所称赞之姿,待小殊几日后地府相见,您可会失望。
最后一招落定,宫羽的落玉琴音也随之怆然而止,账内几人皆有哀伤悲痛之意。蒙挚、聂锋等人,回想地是当年军中那无所不能,潇洒跳脱的少年将军,蔺晨、黎纲一众,感慨地却是十三年来低眉浅笑,拥裘围炉的公子榜首江左梅郎,萧景睿、言豫津二人,更加印证了暗中的猜测,惊于自己的后知后觉。
“苏哥哥,好看。”一贯最捧场的飞流点头赞道,一双眼睛干净认真,而后找准蔺晨出神的机会,终将自己的点心抢了回来。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梅长苏笑着摇了摇头,略略有些喘气道:“许久没提剑了,到底身子受不住。”
蒙挚起身扶住他,尽力缓和气氛:“郡主招亲时便知苏先生于武学上颇有造诣,今日殿下若见到此景一定惊讶。”
梅长苏缓缓一笑,坐下饮了一杯热茶,道:“我怕不能再饮了,你们可别被我煞了风景。明日围剿敌军,可是大快人心之事。”
言豫津素来最能带动气氛,忙站起来招呼着大家行酒令娱乐。却也能暗中捕捉到,梅长苏脸上转瞬而过的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