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业说:“妈的!想说啥就说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或者是道听途说,都可以。但是,为什么要逼着他人瞎说呢?说什么徇私,包庇。我算老几哩能庇护了他人?如果没有事实根据,我决不以感情运事。但也决不包庇一个敌人的。”主席台上一位领导说:“树小枝!你出身讨吃娃,现在当了区长,以权谋私,贪污,腐化,违法乱纪……你忘了本。”还是那个积极分子,边喊着口号,跑上去把树小枝击倒,摔在台下,他昏过去了,脸儿苍白,气也几乎断了。他二次被送进了医院。
红色的太阳当头照,风尘儿不动。周树平、刘江国带领着树林村贫下中农,闯进县委大院,吵吵嚷嚷,说是专程来要保护树区长。传达室赵老汉,向梁书记汇报了情况,他忙放下材料,和老赵一同出得院来。“梁书记!梁书记!”贫下中农们见梁副书记出来,七嘴八舌地吆喊着,拥过来。“你们县官们为啥偏听偏信地主分子和大破鞋那些赖人的话,往死整我们的树区长哩?”“树区长没沾过银洋的边儿!”“树区长没贪过色!”“树区长是好人!”“树区长是我们的好干部!”“……”贫下中农们此起彼伏地喊着。“乡亲们!不要吵!不要闹!”刘江国站在人群里,举起两只手来,比着安静的架式,边按边说。
“同志们!同学们!你们辛苦了!”梁副书记微微地笑着,也很激动地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你们的行动是正义的!是好的!我们要想你们所想,急你们所急……”
“好!”大伙举起拳头,喊着,“好!好!”周树平伸手示意要安静,“我们向梁书记要求两件事,一要立即给树区长平反;二要立即抓捕坏人。”
梁书记表示同意。树林村的贫下中农相信他,就要回村了。梁书记知道路途遥远,当日回不去了。就找了具体办事人员,安排了他们的食宿。
刘兰兰探望树小枝来,一进城,她听熟人说树区长二次送去了医院。她顿时热泪盈眶,急急忙忙地跑了去。一进病房,只见他躺在床上,插着氧气,身边有几个医师、护士,正忙着抢救。
“小枝,小枝!你……”她说着,轻轻地扶了扶他的头儿,“兰兰看你啦。”她见他不睁眼,也不说话,就慌了,又跺脚,又打转转,说:“医师,医师啊……”她说着,就昏倒了。
“你是树区长的爱人吧?”女医师问。兰兰点了点头。“啊,名儿知道,但没见过面,听说你夫妻都是好样的。”她没回答,忙走过去低下头,脸贴着他的胸脯,抽抽搭搭地数念着说:“你一生,多灾多难,大灾大难,好人没好报,是命运注定。苍天啊!”
“兰兰小妹”那位女医师说,“伤虽严重,但重要部位是良好的,通过精心医疗,休养,没存在多大危险啊。”兰兰听了那位女医师的介绍,她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她把他的衣扣解开,插进手去按着他的心窝,端详着他那枯黄的面孔,用另一只手理了理他那散乱的头发,用手绢儿擦去他两眼角的眼屎……
“兰兰,”他微微地睁开了眼,声音是那么低沉,“区里没人,你回去吧,别操心我,别耽误工作……”他说完轻轻地抓着她的手儿未松。
正说着,那位女医师进来,说是县里打来电话,王书记、梁副书记明天要去你们区里。聂书记要你立即回区里去。兰兰回了区里。
吃过中午饭,梁副书记来医院里看望树小枝来。他下了自行车,迈着扑沙扑沙沉重的步子,慢慢地走进了病房里。“树小枝,树小枝,梁老师来看你了——”梁副书记站在床头边,轻轻地抓着他的手儿,“我是你梁老师,你睁睁眼啊。”他说完两眼湿润了。“要不是我们及时抢救,上了氧气又输液,他早完啦。”一个白衣女护士说,“整整一天一夜了没睁眼。”
梁老师抽抽搭搭地哭了,“多好的孩子,唉,冤枉了你啦,你是个多灾多难的孩子,我没招护好你,是梁老师不好啊。”他伸拳猛捶了小枝的床头,“你睁开眼,看看我,你……”
树小枝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那深陷在眼眶里的双眼,依然凝聚着忠诚,刚烈,坚毅的神色。那枯黄的脸庞,略带微微的笑意,他看着最爱戴的启蒙老师,终身的老师笑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闭上了双眼。
梁书记止不住的泪水,又淌流出来。什么的深情厚爱,从他的表情和言谈中流露出来。他想:“你是我的好学生,是革命队伍中的好同志,是有谋略的实干家。这次错批斗了你,党一定能给你澄清是非,恢复名誉。”
他找到主治医师——那位女医师拿出医案来,看了看,说:“伤了什么部位,定不下来,总是反反复复,尽力吧,梁书记。”他说:“想尽一切办法,好好治疗。”他说完,还是闷闷不乐地走了。
梁副书记看望树小枝刚回来,聂双双和赵云迎门进来,寒暄了片刻,就把调查树小枝的材料,递给了梁副书记。他看完,语重心长地说:“树小枝是好人,还是坏人,这就大明了。”他内心里笑了——是出自内心的喜悦和骄傲。他拿起笔来,在调查材料末尾写道:“给树小枝立即恢复名誉。妥否,请王书记批示。”
县委王书记看完材料,就站起来,满地踱着方步,不知他在想什么,他的脚步,一会儿是沉重的,一会儿又轻轻而自如。他要与梁副书记和聂双双亲自去树林村了。
三人徒步上了铁架山。山上有郁郁葱葱的原始老林,也有新栽的,尺多高的落叶松苗苗,横顺成行,长势喜人,分外娇娆。
县委书记——七品官的手杖触地笃笃有声,他汗流浃背地爬上了高山。观他的表情,观他的姿态,堪称共产党领导人的风范。他止步稍定了定气,“啊”地尖叫了声,尔后瞠目结舌——无名英雄的树小枝令他折服,令他痛爱。
“树区长他兼树林村党总支书记。”聂双双说,“他亲自带领村里的贫下中农,三年的时间,自己采籽、自己育苗,把所有的高山空闲地,全部落叶松化,共计六千余亩。”
“可好,可好啊!”王书记跟着梁副书记,边走,边说。聂双双见王书记走陡坡有点吃力,就拉着他的手儿,三人从铁架山转到对面的五陡山,下到山底,又爬上南梁,窜到山的半腰,远望着树脚踩着树,远远近近成了树海。就连沟湾也是梨、李子、杏、酸果,足有半人高。微风吹来,柔嫩的枝头,摇摇晃晃,点头哈腰,像似特意欢迎贵客的到来。人常说,桃三杏四梨五年。丰收在望,果实累累。
“锅锅锅(地方俗语),人家栽树不累,我走马观花看了看,就累了。快歇歇吧。”王书记是繁峙县人,说话常常先要说几个“锅”字。
“这一千亩水果,除梨二百亩,是外地购来的秧子,其余都是自己采籽自己种的。”聂双双说完,又深深吸了一口烟。“锅,解放后没几年,一个小小的山村子,栽培起如此多的水果林来,简直是奇迹啊!”他说完闭着眼,悠悠地点头,“好啊!铁架山上出了奇迹啦!”
“是的,植树造林,发展经济,确实是全县的奇迹。树林里,树株下,已踩遍了无名英雄小枝的脚印,洒满了英雄们的汗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梁副书记自豪、得意、又满脸堆笑地说。
王书记很有感受地笑了,而聂双双呢,他也在出声地笑,显然王书记也很赞成梁书记对干部的培养、提拔、爱护和信任。
五十多岁的王书记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军官(残废军人)。38年参军,在解放战争中,被敌人的枪弹吃掉了一枝右胳膊,他那瘦弱的身躯,拄着弯头拐杖,踏着山山湾湾,坎坎坷坷,没完没了地转着,看着。
走到盘山大渠边,那清沏透明的渠水,哗哗地流着,他从衣斗里掏出了望远镜,从渠头顺着渠的走向,向渠尾望去。
“啊!”王书记惊叫了,他说,“渠的总长足够三公里,洞长十一米,是很了不起的工程哇。他把望远镜一装,水的流量这么大,能浇灌多少亩土地哪?”
“二千一百亩嘛。”聂双双不加思索地说,“总产量翻三翻,尽增粮食,四十多万斤……”“树区长不怕劳累”还是聂双双补充说,“日以继夜与农民一起,开山打洞,有一次,被飞起的石块,落在他的耳边,差点,他的生命就完啦。”
“唉……”王书记猛站起来,“这好的同志,差点被整死。”他用拐杖“咚咚”地墩着地“官僚主义害死人哪。官僚主义害死人哪……”
“王书记,”梁书记说,“我是树小枝的老师,他参加工作是我亲手培养的,说实话,他是我当初最喜爱的学生,也是我现在最靠得住的干部。”
“你为什么没与我讲他的工作呢?”
“我……”他没有说下去。
“这是大地主李小狗的三进院,”三人相跟着,已走进正庭,聂双双见王书记边走,边贪恋地环视,就介绍说,“现已分给贫下中农。树小枝也分了三间。”
刘兰兰饭熟了,只听得院里来了客人,就迎接出去。恭敬地说:“梁老师,聂书记,多稀罕。”
“这位是县委王书记。”聂双双忙介绍说。
“失礼了,请坐。”兰兰一边说,一边沏了茶,正重新做鸡蛋什么的客饭,王书记见热腾腾的大山蛋、莜麦饺子、烩苦菜,忙说,“别重做饭了,这家常便饭多好。”饥不择食,他们吃得那么香甜,一会儿把一笼饭,半盆菜吃掉一半。兰兰见他们吃得香甜,暗笑了。
“小枝他……”兰兰嗫嚅着,噎住不说了。“你放心吧,”王书记早听出她的说话用意,“他的问题已经调查落实了,他不但不是罪犯,而是无名英雄。”
兰兰一听,高兴极了,她知道,县委书记不说假话,是千真万确的真话,实话。她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王书记这次徒步上山出访,正是自反自的官僚主义。他暗自想:“年轻的小枝啊,我要学习你。”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语重声长地说:“兰兰同志,讲讲你的心里话呀。”
而此刻,兰兰详细地从头至尾地讲述了树小枝的家史王书记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她讲着小枝一家三代的血泪史。他从祖父到父母,又到跟着奶奶,拼命挣扎,死里求生……在场的听客无不掉泪,洗了鼻子,湿了衣襟……王书记忙扔掉烧着了手指的烟卷,两眼横溢了热泪,深深地长叹了。
他认为小枝那骇人听闻的所经所历,是一幅充满无言可说的悲惨画面。“树小枝一家三代的所经所历,是真实的,典型的血泪春秋。”王书记深有感慨地说。树小枝虽然遭受了料想不到的挫折,但还很幸运,应了老子“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名言。经上级批准,他被破例越级提升为中共县委副书记。
腿折脑震荡的小枝,睡床多次反复不愈。几个月后的夜晚,他突然昏迷过去。经急救无效,他终于走了。
兰兰得知噩耗,从区里跑回来。一进那太平房,只见两只长凳上架着只白森森的灵柩。她伸手照准灵柩大盖“咚咚”几拳,尖声大叫:“枝呀!我要陪你去……”她摔倒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