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大烟,搞赌博,逛破鞋三件事,谁干谁倒霉!”小枝说。“这是连年战争,日寇及国内的反动派的遗毒,造成社会的不安定。”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说:“树区长!我的光景不能过啦。我分了胜利果实大洋一百块全输了。老婆与我闹离婚哩!呜——”那个愁苦着脸的青年说:“唉,完了,我把分到的五亩平地输了。”五十多岁的赌棍汉子说:“我把分到的一头耕牛也输了……”
所有的好赌分子,也有部分赌棍,都哭丧着脸,与树区长诉苦,表示再不参加赌博活动了。也有的没表态。大赌头叫王大,外号“鬼见愁”赢了,他缩着头不语。因为他害怕了。小枝说:“王大!你是赌头!老老实实地交待!”
他见树区长打开了笔记本,知道他是清楚的,不老实交待不行,交待吧。他翻来覆去地思忖了老阵,暗自决定先将露明的也就是人人都知道的,抖动着身子结结巴巴地说;“我赢了大伙的土地四十五亩,耕畜四头,房屋七间,银洋——记不清了……”
“老实吗?”小枝问大伙。一个年轻的好赌分子说:“大伙提意见摆事实。财产、土地是实数!银洋多少,他本人是清楚的。是故意装糊涂。”五十多岁的大个子说:“那娃说得对!”有很多人点了头,表示同意他俩的意见。小枝走到王大面前,喊他站起来,他就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
“怎办?”小枝指着他问。
“领导说怎办就怎办。”赌头说。
“你干的好事要谁说哩?”小枝顶他。
“原物退还……退……”他糊里糊涂地说。
“现大洋呢?”小枝指着他问。
“树区长,实在记不清了……”他装糊涂低声吱语。
“好好想想,想好再交待!”小枝说。他又指着大伙说:“大家听着吗?输给王大的土地、房屋、耕畜货归原主。”小枝意有定案地宣布。
“听见啦!”众人回答。“好,我们再不上他们的当了。”
小枝要听听大伙的意见。那些好赌分子说:“错了必改,我要改悔。人常说,‘上炕金砖漫地,下地片瓦根椽’。”白胡白发的赌棍说:“十个赌者,九个输,余下一个熬眼,劳心,本钱也不够啦。赌场是毫费场,地盘费,大吃二喝费,嫖费,跑腿费,岗哨费……有人叫赌场为老鼠群场。”一个中年赌棍说:“赌博是非法坑人、害人,少数人发财,多数人上当受骗。越输越想捞,越捞越输。滑到倾家荡产,失散人口,走投无路,直到作贼,为匪,无所不为。”小枝说:“对,你们算说对了,说透了!”
正说得当中,刘江国、郝白拿条粗绳把王大三下五除二捆成个疙疸,派民兵送进县里服刑役去了。树区长让郝三把没收的三千多块银洋取来,递给小枝,他“咚”地跟地上一放说:“给!你们放心地赌吧,等到你们赌足了,而且赌富了,再放你们回家。”他说完吩咐江国、郝白继续教育,并让民兵看守,不准溜掉一个。
他返回来,只见兰兰和李玉英在着广袤无边的大街上召开了妇女大会。整个十字大街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据统计,与会人员近三百多。会议的主要内容是斗破鞋(也叫钉烂鞋)。有不少妇女不参加劳动,公开搞卖淫活动。严重影响了生产劳动,不得不进行教育,打击,改造。但是也有些人表示不满。但郝秀才说乱搞男女关系是生活作风的细节琐事,是从古到今社会的存在,是人之长情等等。而小枝认为尽管如此,然而毕竟它是既扰乱社会秩序,又破坏安定团结,而也影响生产劳动,破坏他人家庭和睦……
此时的批斗破鞋运动也很热闹。老梅娘们三人同时被批斗了。因为她娘们是懒妇、食客、孱头、废物……吴长梅见她娘们三人都被拉出来进行批斗,心里是那么羞耻和难受。她也觉得老没老,少没少,赖娘养了赖女儿,一代不如一代。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窟窿。显然是生理的延续。长梅想:“我娘们也算个人吗?”一惯厚脸皮的长梅,此刻她的脸忽儿是红,忽儿是白,忽儿又变幻成铁青色。这变化无常的外形,却是她复杂心态的反映。她又想:“唉,没活头,报了,报了……”她心乱如麻,想入非非。
众多妇女提出要她坦白交待。她呢,心里沉重、烦躁、羞臊而痛苦,就羞羞搭搭、吞吞吐吐而又结结巴巴地支吾着说:“我因男人……没……没本……事,我呀馋懒……相随,好逸恶劳,愿走下坡路,吃、喝、赌、养汉……流氓……”她说不下去了,呜呜沉痛地哭了。
“你做了那么多的好事,还要哭哩?是不是还嫌做得不够呢?够啦,够多啦,”兰兰说:“这好说不好听的赖事,在她来说,也像条讨饭棍——难拿难放。因为扯开脸皮连羞耻也不顾了。正如人们常说的一溜扯成两溜了,反正她不当人了。是村里也是社会上的流氓。”“长梅!”妇救会主任李玉英插嘴说:“你附身的救世主——灵神仙爷哪里去了呀?是不是溜了呢?请它救救你行吗?”不知是谁替她回答说:“神早跑了去,它嫌丢脸呢。”李玉英又说:“你还不如只狗哩?狗还有发情期呢。你呀,孩子,老翁,少腿没胳膊的残废者。只要是男人,你就不放过。不是吗?”
会场里有点骚动:年轻媳妇、大闺女咯咯地放声笑起来。“老梅呀,你别装洋蒜!”一个中年女人说,“晚上那样多的老汉们,你怎样去安排呀?”“嗨嗨!”是一个年轻的媳妇接着高声地笑着说:“晚上睡觉,左侧一人,右旁一人,第三个男人哪里睡?在你……”
老梅却面不改色,也不声不响,如同没那么回事。一会儿李玉英抱来一捧破鞋,让老梅娘们三人和小英并排站着,每人肩上挂了双,人们“呼”地大笑起来。不知是谁把老梅的第三者、第四者从街头上抓回来。让他俩分别站在老梅的左右两旁,也分别把老梅穿罢的破鞋挂在他俩的肩上。顿时引起了满会场热烈的笑声——但也令人寒酸,肉麻了起来。
李玉英要她娘们三人向与会的妇女们做深刻的检查,并让她们以后保证洗手不干,踊跃参加生产劳动,重新做人。
玉梅早溜了,老梅脸儿不红不白地坐在锅台上,一言不发。像是人常说的:老牛肉一秤了——老了,不值钱,不上说,改不改也无所为了。
长梅痛哭流涕地说:“我……我……是个赖人。”她红着脸说:“大婶,姐妹们……呜……我一生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作风下流,装神变鬼,卑鄙无耻……呜,请你们原谅我,因为咎由自取,我要决心做人,痛改前非,如果改不了,呜——”
二日人们吵吵说长梅畏臊自杀。小枝忙跑去她家。苏三正跪在长梅面前哭丧着脸向她恳求,他说:“长妹,你别死,你死了留下我一人又打光棍啦。谁给我看门呢?谁又给我缝衣呢?我种地收回的粮食给谁吃呢?长妹呀,你快好吧,你的伤好了我就不哭了。”
她的脖根砍了数刀,鲜血淌了半地。但是,伤口虽多,伤虽重,但致命性的部位诸如动脉,食道和气管都没砍断,没有造成生命的危险。小枝说:“长梅姐,你觉悟了,很好嘛。一个人做错了事儿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悔改。只要你改邪归正就好了,我们欢迎你。但不应该自行短见,要多加保重嘛。”
长梅哭了。她对树区长来看她很受感动。她抓着他的手说:“树区长,我做了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你的流氓坏事儿,很后悔,也很痛心的。
“咱们都是受苦受难的穷人,只因我不走正路,被人唾弃,见不过人。呜——因此,我不愿在阳世了……”小枝说:“长梅姐,别那样,过去的错要它成为历史,不要那么耿耿于怀,要只争朝夕地去改正,去进取,去进步。
“从今天起我保证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以实际行动,参加生产劳动,报答党和人民以及树区长对我的挽救,教育,关怀与期望。”她说完,又抱头大哭了。小枝再次对她做了安慰,鼓励与期待。
苏三见小枝要走了,就忙把他拉住,不让他走。他说长妹死去,他没办法了,要他再给长妹做做思想工作,与她多开导开导,他以为长妹管听他的话哩,所以不让他走。长梅要他放开小枝的手,苏三才让他走了——他是放去己见而从命。
长梅的性情放荡不羁跌宕,好逸恶劳,游手好闲,作风下流,装神弄鬼等等。因此受人耻笑,村里人不把她当人——她跌入了孤立,困惑和痛苦之中。经群众起来鞭策,她直面审视自己,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人们也相信她会洗手不干,重新做人。议论说:“但凡有点人心的人,总不能倚老卖老——会改邪归正,洗手不干。”
长梅自从大会批斗以后,痛改了前非。她不接人养汉了。对自己的丈夫也渐渐地好起来。每日按时给他做饭,并且饭菜花样多了,还很美味可口。同时把家内、院里打扫得一干二净,从此她再不干神婆和养汉的勾当了。她把行李主动地搬去丈夫的炕上,两人在一块儿休息了。苏三不同意与她同床,他说自己成天与泥土打交道,泥手泥脚的怕把她的衣服行李弄脏。她说:“不怕,”他又说:“我怕呢。”
长妹挨他睡着,他亲手给她铺好盖好,自己盖些破烂的被子,各自睡着了。他把她当做儿女或兄弟姐妹一样地看待。
长妹与他同床很多日了,见他天天一个样地安顿好她就算完事。一日她硬钻进了他的被窝。苏三用恳求的语气要她去自己的被窝里睡,说什么一床被子两人盖不行,是自行挨挤受罪哩。
她又忍不住揣摸他了。但苏三不让她揣,他说她是个娃娃,要不怎可玩哥的……唉,多傻,这玩艺常尿泡,会把她白嫩的手儿弄脏。但她心切,浑身又难受难忍,欲欲在动……叫了声“三”,猛拉他了。第一次与他乐起来,亲起来,第一次付于他柔声和笑声笑语……虽未引起他的性欲,但使他尝到了女人爱男人的特有滋味。
“长妹!你太爱我啦!”
“世上哪有女不爱男呢!”
“好呀,爱吧,得到你的爱,我高兴了许多,真的长妹!”
“苏三啊苏三,你不是傻子,你只不过是个怪性格的人,也是个憨厚吃苦而又少心无肝的人,我不嫌你,我永远不会嫌弃你了……”她哭了,哭得那么沉痛,那么动情。她自己哭自己不该去走社会流氓所走的那条邪路儿,也哭不该去糟蹋、侮辱、欺负苏三,尽管他有许多缺陷,然而他毕竟是个老实而又勤劳的人。
“唉,长妹,你别哭,你哭我实在受不住。因我不哭,我生来怕人哭,你哭要伤我的心呢。我深知你是爱我的,要不你就不跟我结婚。对吗?”
长梅紧紧搂抱他了,她到底把独无爱情窍的苏三争取过来了。“啊!长妹!多好呢!我的宝贝妹呀!这等开心的好事儿,你不早说,看我都耽搁了!”
“我的傻三呀,这事儿还用说呢,尘世上的爱情有谁请过师夫?”“妹呀,再……”长梅笑着,笑着。
家里做上点好饭菜,他要长妹吃,自己吃些粗粮饭。地里的活多,他宁愿起早搭晚,也舍不得让长妹去干。长梅也很关心他,照常顾他。从此,两人就相亲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