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望阳村,天气已有丝丝寒意。秋风一吹,落叶遍地,使人顿感萧瑟。在望阳村东头,有一个农家院子,围墙不高,院落的小门楼有些低矮。院子的北边有三间土屋,东边是两间新盖的东厢房。李鸳鸳就住在这两间厢房里。厢房门口放着两盆将要凋落的小菊花。院子两侧有两棵枣树,树上挂着稀稀疏疏的几个大枣,正由青变红。“鸳鸳呀,鸳鸳,快点起床吧!起来吃点饭吧!”鸳鸳的母亲武春兰催促她的闺女,却毫无应声。武春兰急了,推门进屋,走到床前,只见鸳鸳侧身躺在床上,两眼红肿,泪水把枕巾都湿透了。武春兰掏出小手绢,给女儿擦擦眼泪,劝慰着说:“闺女啊,你是不是还在想周昊天?你是娘的心头肉,我不心疼谁心疼,你和周昊天缘分已尽,不必强求。虽然他周昊天当了国家干部,可家里不还是穷得叮当响。以你的容貌,咱不找个好人家,岂不亏了你呀!”鸳鸳继续哽咽着。武春兰接着说:“你要找对象呀,就要找个有钱有势的,将来吃香的、喝辣的,戴金的、挂银的,不但能住上高楼大厦,还有花不完的钱,那才是娘的愿望。”鸳鸳气愤地说:“你和俺爹,整天钱钱钱!你俩干脆把我给卖了吧!你们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幸福在人心中,不是金钱,知道吗?”说罢又号啕大哭起来。
武春兰的脸由青变红,说:“闺女啊,我的好乖乖,别哭了,爹娘说不过你,不跟你争论了,我去给你端碗汤喝,快起来吧。总之,娘都是为你好,想开点,啊!”武春兰端着一碗飘着鸡蛋花儿的面汤,又来到鸳鸳的房中。说:“快点,趁热喝吧。”鸳鸳说:“我不喝,饿死拉倒!”武春兰说:“闺女呀,消消气,娘知道你的心事,人挪活,树挪死,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好人家多的是。来,来,来,娘喂你喝。”说完,把面汤端到鸳鸳面前,喂鸳鸳喝,鸳鸳不张嘴。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道:“有人在家吗?”武春兰赶忙走出厢房。一看,原来是村里的马大婶,忙说:“哎哟!是她马大婶来了,快,快进屋,来上房屋说话。”这个马大婶,名叫马爱芬,她的外号叫“马快腿儿”。“马快腿儿”一进屋就快人快语地说:“我今天来是给您说个好消息,咱县里来了一个做大生意的,住在县招待所里。这个人呀,是个做大买卖的,名叫冯大富,可有钱啦。这次来咱县里,是谈笔大生意。”武春兰说:“人家能赚钱跟咱有啥关系,人家又不会把钱给咱。”李铁心也插话说:“就是呀!人家赚大钱,跟咱有啥关系呀!”“马快腿儿”诡秘地一笑:“给您俩说吧,好事降到您家了。我有个熟人,跟这冯大富是老朋友,他说人家想在这儿找个对象,就托我给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这不,我已经找了两个啦,那个冯大富都相不中。”武春兰赶忙问:“那你说的是啥意思呀?”“马快腿儿”嘿嘿一笑说:“那还用说!我是来给您家鸳鸳提媒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鸳鸳要是叫冯大款看中了,那可是一辈子都享不完的荣华富贵,穿不完的绫罗绸缎,花不完的钱呀!”李铁心和武春兰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对“马快腿儿”小声地说:“她大婶小声点儿,俺闺女在家呢,可不敢叫她听见了。真是多亏您了,这样的好事她大婶能想到俺家,真是太谢谢您啦!”厢房里的鸳鸳正在床边梳头,隐隐听见“马快腿儿”和她爹娘说的话,便把耳朵贴在窗户上仔细地听。不听还好,一听更是烦上加烦,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马快腿儿”听了鸳鸳爹娘的话,心想有门了,于是压低了声音,对他们说:“哎哟!老哥哥,老姐姐,咱又不是外人,有啥好事,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们。你老两口想法做做闺女的思想工作,这样的好茬儿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呀!”李铁心和武春兰连忙点头。
停了一会儿,武春兰又问:“她大婶,您说的这个人,长相咋样?有多大岁数?”“马快腿儿”诡秘地笑着说:“人家这个冯大富呀,长得四方大脸,个子不高也不低,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富态相,贵人样。岁数嘛,比鸳鸳大几岁。别担心,听我的准没错,鸳鸳要是能嫁给冯大富,那可是跌到福窝啦,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要啥有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您就放心吧,啊!”武春兰对李铁心说:“闺女他爹,咱就听大妹子的吧,要是这亲事能成,咱两口也跟着享享福,你说是不是?”李铁心听了老伴儿的话,心里也乐滋滋地说:“那有啥不中哩,咱两口夜思梦想给鸳鸳找个好人家,还不是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将来啥都不用愁了。”他接着又对“马快腿儿”说:“她大婶,要是这亲事说成了,真要好好谢谢您哩。”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突然,厢房里传来鸳鸳的哭喊声:“你们说得再好,我也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马快腿儿”见状,忙对鸳鸳爹娘说:“您好好劝劝您闺女,我先走了啊!”武春兰送“马快腿儿”走到小院的大门口,两个人又嘀咕了一会儿,只听见“马快腿儿”说:“再过五六天啊!”武春兰送走“马快腿儿”来到厢房,坐在鸳鸳床边,看见鸳鸳披头散发,泪水不断,甚是可怜,便对女儿说:“鸳鸳啊,爹娘都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想,我和你爹把你养活这么大,图过你啥?不就是想让你以后能有好日子过。你年龄不小了,也该体谅体谅爹娘的一片苦心。不哭了,我的心肝宝贝。”说着抱住了鸳鸳,将脸贴在女儿流泪的脸蛋上。鸳鸳呜咽着说:“您张口合口说是为我好,我和昊天的事你们为啥作梗?不就是嫌贫爱富吗?我心里只有昊天,除了他,对谁都不感兴趣。”说罢又大哭起来。武春兰听了女儿的话,哭丧着脸看了看丈夫李铁心,李铁心本想对女儿发火,但看她已哭成泪人,也就忍住气不再说什么了。夫妻二人几番劝说,却毫无效果。李铁心便大发雷霆,以“断绝父女关系”“打断你的腿”之类的话来威胁,但对鸳鸳来说仍然丝毫不起作用。于是李铁心和武春兰一商量,又施一计,二人先是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不起来,一个说心口疼,一个说头晕,鸳鸳只好忙着给找医生,医生说是肝气不舒,情绪不好引起的,吃了三服“柴胡舒肝汤”,也不见效果。
眼看父母一连三天不吃不喝,孝顺天真的鸳鸳着了慌,她明知这是因自己的事而引起,却不知该何去何从,她陷入了痛苦的深思之中:爱自己的、自己所爱的周昊天已被逼成婚,今生不能与自己所爱的人相伴终生已成定局,自己徒然悲伤又有何用?真正的爱情已成过去,也许终生再难寻觅,没有了爱情,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与其自己痛苦,父母伤心,倒不如牺牲自己去换得父母的欢心。想到这里,鸳鸳一反常态,顺从了父母的安排……“嘀——嘀——”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李鸳鸳家门口。从小轿车上先下来了媒婆“马快腿儿”,接着又下来一名男子。只见这人个头不高,四方大脸,面庞赤红,身着西装,脚穿皮鞋,打着领带,梳着小背头。他就是和“马快腿儿”一块来鸳鸳家相亲的大款冯大富。只见他们从轿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两大袋礼物,走进了鸳鸳的家门。“春兰大姐在家吗?”“马快腿儿”叫道。武春兰在屋里听到“马快腿儿”的叫声,惊喜若狂,赶忙应道:“在家呢。她大婶来了,快进家。”一边应着一边跑出了门。“马快腿儿”说:“你看,我把人给你领来了,这就是冯老板冯大富。冯老板,这是你李大婶。”冯大富先是朝着武春兰鞠了个躬,接着文雅地笑着说:“大婶,您好!您好!”武春兰笑脸相迎,忙说:“好!好!快进屋。”这时鸳鸳家的大门口,已经围了好多看热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很少见过小轿车,也很少见过穿得如此“洋气”的阔老板。武春兰领着二人走进上房屋,李铁心正在屋里等候,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放着一盘生了虫的西瓜子和一盘互相粘在一块的罗丝糖。“马快腿儿”笑呵呵地说:“老哥、老姐你们看,人家冯大富,不,冯老板第一次来您家,就买了这么多礼物,出手可大方啦!”说着就把两个装满东西的纸袋放在桌上。“马快腿儿”又对冯大富说:“这是您李大叔、李大婶。”冯大富又是弯腰,又是点头,眉开眼笑地说:“您二老好,今天晚辈来看您二老,主要是向您问好。这点小礼品,不成敬意,请大叔、大婶笑纳。”
李铁心见袋子外边印有茅台二字,心想一定是茅台酒,于是忙说:“今个儿你来俺家让你破费了,还拿茅台酒,这酒俺一辈子也没有喝过呀!”此话一出,冯大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因为印有茅台酒的袋子里装的是二锅头酒。四人互相寒暄推让一番,分别坐下。“马快腿儿”笑呵呵地说:“冯老板听说您家鸳鸳有文化,人才好,是个好姑娘,就非让我领他来看看,一则到您家来认认门,二则和鸳鸳交个朋友。”鸳鸳娘说:“她大婶对鸳鸳夸奖了,她哪能配上人家呀!要是有啥缺点,还得冯老板多多原谅。”冯大富笑笑说:“大婶请放心,保证会让鸳鸳妹妹满意的。我这次来你们县办点事,很忙,昨天王伟天县长接待了我,今天忙里偷闲,抓了一个机遇来您家一趟,啊,机遇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们办事情也要抓机遇呀!”李铁心夫妇不懂机遇是什么,忙改话茬儿说:“冯老板在哪儿做生意呀?”冯大富答道:“晚辈在广州做点国际贸易,不算太大,啊!托共产党的福啊,赚了几笔小钱,发了点小财,目前,公司规模不大,约有几万元。”几万元,在农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李铁心、武春兰互相看了一眼,偷偷伸了一下舌头。“马快腿儿”接着说:“哎哟!冯老板人品好,有学问,什么三教呀,九流呀,他无所不通。人家有的是钱。如果亲事说成了,可真是你们全家的福气呀!”冯大富说:“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二老的。”武春兰哈哈一笑问冯大富:“你今年多大年龄了,以前说过亲没有?”冯大富咧嘴笑着说:“大婶,不瞒您说,我今年三十来岁,结过婚,但因和那个女的感情不和,就分手了,一直没再找,现在听说咱这里的姑娘既老实又贤惠,所以就想在这儿找一个,成个家,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事吧!”“马快腿儿”咯咯一笑,说:“到底是大老板,说话爽快,年龄大几岁不算啥,他大叔、大婶就放心吧,鸳鸳掉进蜜缸里去了。”李铁心和武春兰连忙点点头说:“那是,那是!”李鸳鸳在厢房屋里听见外面说说笑笑,心里十分烦恼。心想,相亲的人真的来了,我可怎么办呢?是出去躲躲,还是藏在屋里不出来?真是急死人!正在这时,“马快腿儿”对鸳鸳妈说:“咱到厢房屋去看看您闺女吧?让冯老板见见您家的千金小姐。”鸳鸳妈说:“中啊,那咱都去厢房屋吧!”李铁心说:“鸳鸳她妈,你领着人家去吧,我就不去了。”于是,三人来到厢房里。武春兰说:“鸳鸳呀,来客人了,你也不出来迎接。”鸳鸳低着头不吭声。“马快腿儿”也说:“闺女啊,你看,人家冯老板大老远地跑来了,你跟人家说说话。”
李鸳鸳抬起头,理理头发。冯大富站在后面,往前探头一看,正好和鸳鸳的目光碰在一起,顿时惊呆了。只见李鸳鸳长得花容月貌,长长的乌黑头发,弯弯的柳叶细眉,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虽然有些红肿,却更衬托出女人的韵味。红红的樱桃小口,就像成熟的红石榴,人见人爱。李鸳鸳见冯大富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一红,赶紧用白嫩的小手捂着闭月羞花的粉腮。“马快腿儿”看到这种情况,忙对鸳鸳说:“鸳鸳,冯老板特意来看你,现在是新社会,提倡自由恋爱,你不要害羞,有啥想法说出来,把你的亲事定下,好让你爹妈也了却一桩心事。”鸳鸳面无表情地说:“我无话可说,你们想咋办就咋办吧!”冯大富见状,忙笑着说:“鸳鸳妹妹,你放心,我决不会让你吃苦受罪,一定会让你和大叔、大婶过上好日子的,可以这样说,对,可以不夸张地说,以后你只有福享,绝无罪受……”鸳鸳不吭声,“马快腿儿”说:“就是,就是,你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武春兰说:“闺女,你好好想想吧。俺去上房屋说话。”说罢,他们几个人出了厢房屋,到上房屋去了。李鸳鸳坐在厢房屋里,思前想后,闷闷不乐,却又无可奈何。武春兰他们在上房屋商量着下一步该怎样办。李铁心问:“鸳鸳同意没有,她咋说来?”武春兰说:“咱闺女啥也没说,像是同意了。”李铁心说:“那好,咱几个说说,商量商量,就算定啦!”“马快腿儿”说:“老哥老嫂,明天咱去看个‘好儿’,把结婚日子给定了吧?”李铁心和武春兰点点头说:“中啊,明天去找个算卦先生看个‘好儿’。”冯大富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赶紧说:“听您的,一切听您二老安排,您说咋办就咋办!”说着,就打开皮夹拿出两千元钱,递给李铁心:“大叔,这点小意思,请您收下。”李铁心一看,这么多钱,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就半推半就地接了过来:“不好意思,让你破费啦!”“当!”“当!”“当!”几声孤零零的敲竹简声,冲淡了他们几个人的欢笑声,一个僧人从村东头走过来,口中诵道:
清酒哄人面,黄白动人心,
人情没纸厚,世道没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