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切企盼的周昊天，终于等来了令他兴奋不已的好消息：在叔叔周怀邦的帮助下，公社会计答应为周昊天招工的事跑跑。两天后，昊天手握一个纸卷儿，兴冲冲地进了院门，在明媚的阳光下，小伙子更显出青春阳刚和朝气蓬勃，浓密的黑发，智慧的双眼，端正的鼻梁，黑红的脸庞，他一走进家院，便使整个周家显得更加生机勃勃。昊天悄悄地走到正在院里做针线活的母亲身后，调皮地把手中的那个纸卷猛地伸在母亲眼前晃了几晃，母亲被惊个一愣怔，说：“看你，傻孩子，这是干啥呀？”“娘，好事呀！”昊天收回了那张伸出去的纸卷，笑眯眯地对母亲说。“啥好事呀？看把你高兴的！”昊天娘边问边定睛看着儿子，脸上现出慈爱的神情。“娘，这是一张招工表，我填了这张表，就可能要当工人了！”昊天歪着头看着娘，显出掩饰不住的喜悦，故意把“工人”一词抬高了声调。“啥？你说啥？你……你要当工人？”昊天娘激动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是我怀邦叔跑前跑后地找公社会计，对人家说我上学学习好，干活表现好，对待父母好，团结同志好，又向招工的人介绍了我如何如何好，我正好又符合他们的招工条件，这就是怀邦叔跟我一块儿去领的招工表！”“哎哟！我的老天爷呀！谢天谢地，真是祖上积的德，俺的好儿子终于有出息啦！”昊天娘高兴得热泪盈眶，慌忙用袖子擦脸上淌下的热泪，袖子边都被热泪给沾湿了。
昊天回到自己的房间，爬在那破箱子上认真地填了招工表，又跟着怀邦叔到公社革委会办公室去盖章。公社革委会办公室主任叫白光，有四十多岁，是个利用手中职权雁过拔毛的家伙。群众找他办事，该办的不送礼办不成，不该办的送礼也能办成。故群众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扒光”。他看了昊天的招工表后，阴阳怪气地说：“你出生年月写的是阴历还是阳历？”昊天说：“阴历。”白光说：“哈哈！那就填错了，该填阳历。”昊天说：“那怎么办？”白光说：“再买一份表重填。”昊天问：“多少钱？”白光说：“五元。”怀邦是个聪明人，忙接着说：“昊天不知道，他填的就是阳历，填时我在场。”白光看了一眼怀邦说：“啊，对了，我刚才也说错了，应该填阴历。”顿时，怀邦和昊天都愣了。僵了一阵子，还是怀邦经事多，他和气地说：“白主任，几天来你够忙了，明显消瘦了，给你五元钱买点补品吧。”说罢将五元钱塞进了白光的衣兜里。白光脸上有点不好意思，假意推让了一番，然后拿起公章，在招工表上盖了公章。一边盖一边说：“以后要注意，填表前先问清是填阳历还是填阴历，今天就照顾你们一次吧。”费了这样一番周折，招工表盖章手续总算办完了，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公社大门。日渐黄昏，周家小院里飘荡着诱人的饭菜香味。招工对山里人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为此昊天娘特意做了这顿好饭。锅里的玉米糊涂中又特意加了南瓜块，散发出甜甜的香味；平日常吃的玉米面窝头，改成了玉米面烙饼，用家里不多的棉籽油，把饼烙得焦黄焦黄的，光看那饼的颜色，就让人口水欲滴；加上蒜汁小磨香油凉拌黄瓜，更是让人垂涎三尺。太阳余晖下，周怀古和周昊天一前一后相继进了院子，他们俩去洗手，昊天娘忙着盛饭。父子俩在饭桌边坐下，对着诱人的饭菜，边吃边谈起来。昊天坐在爹娘中间，吃的烙饼最多，可口的饭菜使他感到心满意足，而招工表带给他的希望更让他感到生活的幸福美好。周怀邦一路小跑进了昊天家的院门口，抬高嗓门喊道：“昊天，昊天！成了，事成了！”昊天闻声立刻从院中跑出来：“啊？成了？真成了？”他边说边情不自禁地直挠后脑勺。“真成了！叫你后天上午去公社集合，然后上县里去报到呢！”周怀邦兴奋地说。昊天又是高兴又是感激，一边拉怀邦叔坐下，一边去找家里九分钱一盒的“火车头”牌香烟。周怀邦坐下又立即起身说：“你别忙活，家里还有事等着我呢！你记住喽！后天可别去晚了，我就不跟你去了，你到公社直接找会计就行！”周怀邦说完就走了。怀邦叔走后，昊天的心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后天，后天！公社，县里，这些词儿反复在昊天脑中闪现，使他感觉今天的时间过得太慢了。昊天在急切和等待中熬过了两天。这天一大早，他比平时起得更早，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赶往公社了。会计领着周昊天到了公社会议室，已有七八个青年人在那里等着。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会议室进来一个四十来岁头戴军帽的中年男人，他叫什么名字也没有给介绍，因他说每句话时前边都要带一个“那个啥”，所以人们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那个啥”。他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对着屋里正在悄声说话的几个年轻人大声说道：“哎……哎！那个啥，都别说话了啊！那个啥，我现在点名了！点谁谁答应啊！”当他点到“周昊天”时，因不认识“昊”字，就将周昊天读成了周吴天。弄得昊天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那个啥”没听到有人答应，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声“周吴天”。此时昊天心想：这个周吴天可能就是我吧？于是就大胆地在“那个啥”点完第二遍“周吴天”时及时地说道：“大叔，我是周昊天，不是周吴天，是扁日天昊，不是口天吴。”霎时间，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那个啥”眼瞅着周昊天猛然一愣，随即把目光移到手中的名单上，“哦”了一声接着说：“哎！那个啥，不知是谁写的名单，那个啥，是周昊天，名单上写错了啊！”“那个啥”点完了到场的十个人名，接着说：“现在人齐了，啊，那个啥，跟我走，那个啥，去县医院体检身体！”然后分别给每人发了一张体检表。所谓的体检，其实很简单，就是由“那个啥”领着到公社医院，看视力表，量血压，听心音，然后透视。昊天的身体很健康，各项检查都合格，最后到主管大夫那里签字。县医院负责在体检表上签字的主管医生叫席雪，人称席大夫，是个见了病人要吃要喝要吸的家伙。当昊天将体检表交给他时，他眯着眼看了一下一切合格的体检表，又抬头看了看昊天，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有什么不适没有？”“没有任何不适。”昊天爽快地回答。席大夫说：“我看还是有点小问题。”然后他迟疑了一阵，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空烟盒说：“没烟抽了，你等一下，我去买包烟回来再说。”聪明的昊天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说：“你够累了，休息一会儿，让我去。”说着忙到门口的小商店里买了一条“金钟”牌香烟，回来给了席雪。席大夫高兴地说：“小伙子很精干，体检没有问题。”说罢，拿起笔在体检表上签上“合格”二字。昊天将体检表交给了“那个啥”，“那个啥”说：“那个啥！三天后到县招待所报到，那个啥，知道了吧？”三天后，周昊天一大早就赶往县城，找到了县招待所。招待所院子里蓝砖铺地，绿树成荫，清幽洁净。正当周昊天不知所措时，拐角处正好走来“那个啥”，周昊天立刻迎上去，微笑着说：“大叔，您看我体检过了，按您的吩咐，今天来了。”“那个啥”上下打量一下周昊天，把脸朝着一边儿说：“你，噢，周昊天，可能你合格了，你去拐角第二个屋看看名单吧！”他说周昊天名字时，故意把“昊”字说得挺重，以弥补他前次念错的缺陷。
昊天谢过“那个啥”，急忙拐过弯来到第二个屋，只见一张桌前坐着个挺白净的中年男子，周昊天轻步上前问：“同志，我是望阳村的周昊天，来问问招工的事。”那人立即翻开桌上的花名册，查找了一阵说：“嗯，周昊天，有，被招到了咱县的工农鞋厂了，下周一自带行李去厂里报到吧。”昊天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日历，知道距离报到还有三天，便又问：“还有别的事吗？”“没有了，你回去准备一下吧！”那人略微摇了一下头说。“好，那我走啦！”周昊天激动地走出办公室，连跑带蹦地回家去了。第二天，昊天娘又洗又涮，又拆又缝，又买又做，一样一样地为儿子准备着出门的行头。怀古则拿上粮票和钱，破天荒地买了二斤鸡蛋糕、二斤江米条、二斤方酥，上本家弟弟怀邦家表示谢意去了。昊天想着自己就要离开家到县城当工人，开始新的生活，心中充满着喜悦。但他想着马上要离开爹娘了，心中又有些惆怅。星期一，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昊天上班的第一天。他身背行李卷，周怀古手拎一个网兜，父子俩一起来到了位于贾阳县城南关街上的工农鞋厂，只见厂门口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竖牌子，上边写着“贾阳县工农鞋厂”，一位身材瘦弱、约有五十岁的老师傅从厂门口的传达室里走出来，问周怀古：“同志，你找谁呀？”周怀古很客气地指着昊天说道：“师傅，我是送孩子来报到的。”“那你们去政工科吧！”传达室师傅手指不远处挂着“政工科”牌子的房间说道。“谢谢你啦，老师傅！”周怀古面带微笑地和儿子一齐向政工科走去。
